在他跨出電梯的瞬間，眼前豁然開朗。重力方向突然改變，他首先感到一陣失重的眩暈。周圍的景色都在飛快倒退，他看到自己和連喬正在墜落，從連喬家的陽臺(tái)，墜向地面。

    “連喬……”徐忍冬勾起嘴角，視線落到兩人緊握的雙手上。

    抓住了。

    在墜入電梯之前他就抓住了連喬。電梯里的時(shí)間是靜止的，因此離開電梯之后，他和連喬的手也緊緊相握在一起。

    他們會(huì)一起墜落。無論是生是死，他們都是在一起的。

    徐忍冬心中忽然生出難以言喻的滿足。就這樣好了。無論是生是死，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當(dāng)他含淚的目光望向連喬之時(shí)，卻發(fā)現(xiàn)連喬眼神飄忽，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就像夢(mèng)游一樣，雙眼里毫無神采，沒有任何可以被捕捉到的情緒。他就像沉浸在一個(gè)無法醒來的夢(mèng)境里，恍恍惚惚，就這樣任憑自己墜落。

    甚至微微松開了手指，沒有回握的力氣。

    徐忍冬瞳孔驟縮。周圍的一切倒退得越來越快，狂風(fēng)帶走了他全身的溫度，他感到天旋地轉(zhuǎn)。

    不要松手。不要松手！

    忍冬拼命地抓緊他?？墒沁B喬的手指從他指尖一點(diǎn)點(diǎn)地滑落，冷汗淋漓的手指根本抓不住他。

    不要……不要！

    忍冬拼命地朝他伸出手，想要抱緊他。忽然間，身下響起一聲巨響！

    “砰！”

    “唔！”忍冬不知撞到什么，渾身一震。巨大的反沖力撞得他彈了起來，他渾身都在疼，特別是兩條手臂痛得要命，不知道是脫臼了還是骨折了。

    “連喬……連喬！”他顧不得疼痛，手腳并用地爬起來。然而一陣眩暈猛然襲來，他天昏地暗地跌回去，險(xiǎn)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周圍爆發(fā)出一陣尖叫聲。

    緊接著。

    啪。

    是很悶很悶的，柔軟沉重的東西砸在水泥地面上的聲音。

    尖叫聲此起彼伏，如同鋼針扎入耳膜。

    徐忍冬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忍著腦震蕩的眩暈嘔吐，掙扎著爬起來。

    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zhuǎn)。他勉強(qiáng)看清自己身下有一張網(wǎng)。那是樓下做生意的店家的遮陽棚，不知怎么竟堅(jiān)固異常，堪堪接住了從高樓墜下的他。

    然而，他被接住的位置，正是遮陽棚的邊緣。他大半個(gè)身子在遮陽棚里，兩條手臂露在外面。墜落之時(shí)的巨大沖量使得兩條手臂都折向反方向，而他的手中空空如也。沒有連喬。

    沒有連喬。

    徐忍冬大腦一片空白。一時(shí)間想不起自己在哪里，想不起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往前爬。用反折著的劇痛著的手臂，硬撐著身體往前爬。

    很快地，他從遮陽布邊緣摔下來，重重砸到地上。

    周圍又是一聲驚呼。

    頭頂?shù)年柟怊龅聛?，好像有人圍到了他身邊。他聽不清周圍的人在說什么，只覺得吵。

    沒人敢來扶他，他也不需要人扶。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倉(cāng)皇環(huán)顧，口中喃喃：“在哪里……咳、咳……”

    喉嚨里嗆出腥甜血沫。

    他想擦掉嘴角的血，卻發(fā)現(xiàn)手臂已經(jīng)斷了，根本抬不起來。

    他只好用一張滿是血污的臉，含糊不清地問周圍人：“在哪里？他在哪里？”

    路人見他雙手反折，骨頭都露了出來，不禁駭然倒退。此時(shí)的徐忍冬蓬頭垢面，精神恍惚，怎么看都是個(gè)失心瘋。他一邊喃喃重復(fù)著“在哪里”，一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每走一步，面前的人群都向后退一大步。

    終于有人忍不住了，小聲指路道：“跟你一起掉下來的人，在那里?！?/br>
    徐忍冬眼前模糊，幾乎看不清那人手指的方向。他想湊過去好好看看，那人卻尖叫一聲逃跑了。徐忍冬還想問別人?？墒瞧渌艘踩忌㈤_了。

    這一散開，他終于看到，不遠(yuǎn)處還有一大堆人，正圍著什么東西嘰嘰喳喳。

    一定是連喬……連喬一定在那里！

    徐忍冬朝人群中心跑去。手臂晃動(dòng)起來，折斷的地方痛得鉆心。他卻意外地覺得十分爽快，反正無所謂了。

    一切都無所謂了。

    帶著這樣一種殘忍的快意，他沖到了人群外圍。

    所有人亂成一團(tuán)，竟沒有察覺這樣一個(gè)瘋子的靠近。徐忍冬拼命想擠進(jìn)去，張口喊道：“讓我……咳咳、讓我進(jìn)去！”

    擋住他路的圍觀群眾回過頭，猛然看見他滿是血污的臉，頓時(shí)嚇得心膽俱裂，趕緊給他讓路。

    然而里層的人們沉浸在某種該死的興奮之中，全然不聽背后那微弱的請(qǐng)求。

    徐忍冬突然發(fā)了瘋，用盡全力大喊道：“讓我進(jìn)去！我是他家屬！都他媽給我讓開！”說著，還用半殘的肩膀拼命去頂前面的人。

    擋路者被他嚇了一大跳，再看這人面目可怖，滿身殺氣，好像真要弄死擋路的人一般。眾人皆是駭然，默默地給讓開了路。

    忍冬終于來到了人群中心。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個(gè)躺在地上的人。看衣著，身形，正是連喬。

    有個(gè)男的蹲在連喬面前，遮住了視線，因此忍冬看不到連喬的臉。那個(gè)男的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在連喬身上摸來摸去，好像在聽120的指示進(jìn)行搶救。

    忍冬看著那陌生人忙亂的背影，忽然間失去了所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