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杜若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樓下。

    聞戚熟練地幫杜若理了理圍巾，杜若也自然地微微抬起下巴，方便聞戚的動作，兩人的配合無比地熟稔，一眼就能夠看出這遠遠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

    而這一切都被等候在路邊的車上的謝孟廷收于眼底。

    但在杜若坐上車的時候，謝孟廷通過后視鏡看了杜若好幾眼，好幾次問句已經(jīng)到了嘴邊，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車開了一個小時左右，最后停在了一座青磚小樓前。

    謝老太太昨天就收到了謝孟廷傳來的消息，小車停下的時候，謝老夫人正和顧婉在花園里摘白梅花，預(yù)備一會兒做梅花粥，一聽見門口的聲響，她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籃子，朝著車的方向走去。

    杜若從車里出來，就被人一把抓住。

    “來吧，快點進屋?！?/br>
    杜若略微冰涼的指尖被一雙溫暖的大掌包住，他望著老人和藹的笑容，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另一張笑臉，讓他下意識愣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低聲道了句“謝謝”。

    “謝什么謝。哎呦喂，這手冷的呦……”謝老夫人的語氣里不免帶上了幾分心疼。

    “其實還好……” 杜若剛剛開口說了半句，就被謝老夫人一個擔(dān)憂的眼神看過來，下意識便咽下了后半句話。

    杜若此時看不出半分冷靜成熟，被謝老夫人牽著走進屋里，完完全全就是個被長輩扼住了命運后頸的乖巧青年。

    杜若走進門的時候，一雙纖細修長的手將準備好的拖鞋放在了杜若的面前  “謝謝?！倍湃粽f出這句話的時候，正好抬起頭，目光在觸及到顧婉溫柔的笑容，和那笑起來時和杜若自己格外相似的眼睛時，杜若立刻就明白了她是誰。

    杜若在客廳里坐了沒多久，隨著門外傳來的聲響，一輛車子在門口停了下來。

    穩(wěn)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謝老先生走進門，謝銳緊跟在他的身后。

    當(dāng)謝銳的目光接觸到正坐在沙發(fā)上的杜若時，他的瞳孔下意識收縮，嘴巴猛地長了一下，又迅速地合上。

    這一瞬間的神情變化自然逃不過屋里其他人的眼睛，只有背對著謝銳的謝老先生沒有注意到。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跟我去趟書房。”謝老先生的目光在沙發(fā)上的人身上淡淡地掃過，在看見杜若的時候，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杜若跟著走上樓，全然忽視落后自己半步的位置，刺在自己背上那道充滿敵意的視線。

    謝老先生在書桌前坐下，姿態(tài)威嚴，視線平靜地在屋里其他的人身上掃了一圈，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杜若和謝銳兩人身上，都停頓了一會兒。

    “今天把你們都喊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說?！?/br>
    “謝銳?！?/br>
    謝銳心里已經(jīng)隱隱有了不好的猜想，這種預(yù)感在見到杜若出現(xiàn)在家中的時候就基本變成了現(xiàn)實。即便如此，在被謝老先生突然喊到的時候，謝銳還是努力地做出了困惑的表情。

    只是這種程度的表現(xiàn)，落在謝老先生眼中卻無非是拙劣的表演，他心下微嘆，臉上卻不動聲色，“因為在醫(yī)院的一些意外，你和杜若被抱錯了。實際上，杜若是謝家的孩子，而你是杜若家的孩子?！?/br>
    “怎么可能？”謝銳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立刻慌亂地抓住一旁顧婉的手，“媽！這不是真的！我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嗎？”

    假如在看到那些轉(zhuǎn)賬記錄之前看見謝銳這樣的反應(yīng)，顧婉或許會心疼，或許會安慰，但在看過那些轉(zhuǎn)賬記錄和聊天記錄之后，看見謝銳這樣的反應(yīng)，顧婉心里竟然沒有一絲的波動。

    謝銳見顧婉沒有回應(yīng)他，心底下意識一突，不好的預(yù)感越來越強烈。

    他立刻就轉(zhuǎn)頭看向謝孟廷，“爸！爸！您幫我說句話吧！爸——”

    謝孟廷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謝銳的眼神慌亂地在書房里逃竄著，目光接觸到杜若的時候，卻見他漫不經(jīng)意地移開了視線。

    這眼神落在謝銳的眼中，卻仿佛是明晃晃的嘲諷。

    憑什么？！

    我都已經(jīng)在謝家待了二十多年，憑什么你一出現(xiàn)就要將這一切全部奪走？

    這究竟是憑什么！

    謝銳呼吸不自覺加重，卻沒注意到他的表情被書房里的其他人都收于眼底。

    或許是年紀大了，心軟，盡管知道針對杜若這件事上是謝銳做錯了，但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謝老夫人心底到底還是有些不忍。

    但剛才謝銳眼底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仇恨，卻讓謝老夫人的心涼了半截。

    而這時望著杜若的謝銳卻不知道，自己剛才已經(jīng)將這屋里唯一有可能幫他說句話的人徹底地推開了。

    “既然發(fā)現(xiàn)了，那就要換回來?！敝x老先生重新開口，視線從謝銳身上收回，眼底帶著淡淡的失望，“你們覺得什么時間合適？”

    說完這一句，謝老先生的目光落在杜若的身上，見到他鎮(zhèn)定自若的神情，在心底點了點頭，“我們希望你能夠來謝家一起過今年的春節(jié)。你的意見呢？”

    杜若頂著身邊人敵意的目光，點了點頭。

    謝銳勉強笑了笑，“這件事太突然了，我想我還需要一些時間消化一下……”

    謝老先生也沒有立刻戳穿他，而是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選擇。

    等到午飯之后，四人離開老宅，謝老夫人重新走進書房。

    謝老先生正站在窗前，望著花園中的白梅。

    謝老夫人站在他的身后，輕聲問道：“今天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他要留便留，”謝老先生冷哼一聲，“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br>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除夕當(dāng)天早晨，當(dāng)杜若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 掀開被子坐到床邊的時候， 床位高度的些微差別讓他一下子沒有適應(yīng)， 腳底就直接觸到了冰涼的地板， 透心的涼意讓杜若大腦中混沌的迷霧瞬間被撥開，整個人一下子便清醒了過來。

    周圍陌生的陳設(shè)在無聲地提醒著他，這是謝家老宅。

    不，現(xiàn)在也算是……

    他的爺爺奶奶家。

    雖然那天在謝家老宅說開了之后， 杜若算是回到了謝家， 但因為年前繁忙的日程， 他幾乎沒有什么時間到謝家或是謝家老宅， 也自然沒有什么機會和自己親的家人聯(lián)絡(luò)感情。直到昨天深夜，他才結(jié)束了年前最后的拍攝行程， 驅(qū)車趕回了謝家老宅。

    杜若走下樓梯的時候， 謝孟廷已經(jīng)坐在了餐桌邊上， 正在看報紙。聽見腳步聲， 謝孟廷抬起頭，正好與杜若的視線相撞。

    杜若腳步一頓，還沒想好怎么開口，就見謝孟廷略一點頭：“早安?！?/br>
    “早安……”那個稱呼在杜若的舌頭上囫圇了一圈，最后還是沒有成功說出口。

    見謝孟廷沒有說其他的，就直接轉(zhuǎn)回頭， 杜若分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地微微松了一口氣。

    “快點， 趁熱吃?！敝x老夫人將新鮮做的梅花粥擺上桌， 招呼著杜若坐下。

    “哎呦，多吃點，你看你都瘦了……”

    用早餐的時候，謝老夫人心疼地看著杜若，連給他盛了好幾次，直到杜若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才停下來。

    早飯之后，杜若也沒有閑下來。

    平日里，謝家老宅或許還會有一些傭人，但在過年的這幾天，也都讓他們放假回家了，謝家老宅只剩下一家人。

    也因此，這幾天的掛紅燈籠，貼窗花，貼對聯(lián)……都要他們親自動手。

    顧婉和謝老夫人在客廳里剪窗花，謝老爺子在書房的時候，謝孟廷搬了梯子出來，準備掛紅燈籠。

    “我來吧?！本驮谥x孟廷放下梯子的時候，杜若打眼望見他鬢邊泛起的白，在大腦反應(yīng)過來之前，手就已經(jīng)按住了謝孟廷手中的梯子，望著謝孟廷眼底的期待，杜若嘴巴張了又合，還是沒能將那個稱呼說出口。

    在和謝孟廷一起將紅燈籠掛好后，杜若幫著將剪好的窗花貼到窗戶上，然后主動挽起袖子走進廚房。

    見到杜若，顧婉先是一愣，隨后嘴角就勾起了笑。

    “是我忘記了，我們家還有個大廚呢?！?/br>
    在春節(jié)晚會的背景音下，五只手舉著五個杯子，碰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一聲。

    “干杯！”

    客廳的電視里，春節(jié)晚會的主持人正笑著報出倒計時：“十——”

    杜若從沙發(fā)上站起，走出客廳，來到窗戶邊，接起電話。

    【三——】

    “杜若?！?/br>
    杜若聽見電話另一頭那人的聲音，帶著nongnong的笑意，“抬頭看?！?/br>
    【一——】

    在零點的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杜若的眼前炸開了一朵絢爛的煙花。

    那低沉的聲音帶著笑意和無盡的溫柔，在杜若的耳邊震蕩起陣陣酥麻。

    “新年快樂?！?/br>
    杜若抿著唇，笑意止不住地從嘴角漾開，煙花在天空中閃耀，在他的臉上落下斑駁的光點，照得青年精致的臉龐多了幾分不真實的昳麗。

    “新年快樂?！?/br>
    他的聲音伴隨著煙花炸開的聲響，傳到了電話的另一頭。

    ***

    翌日清晨，杜若早早地起來，走下樓梯。

    經(jīng)過昨天，現(xiàn)在杜若和其他人的相處相對來說放松了不少，盡管有著二十多年無法挽回的時光，但雙方都有在盡力地彌補時光帶來的距離。

    “不過小若和聞家老二的關(guān)系不錯。我上回去接小若去老宅的時候，聞家老二也在?！敝x孟廷望著不遠處面色沉靜的杜若，壓低了聲音感嘆道。

    “在哪兒？”顧婉聽到這一句，立刻偏過頭看向謝孟廷。

    謝孟廷卻并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就是在小若家樓下啊?！?/br>
    顧婉心頭掠過一絲古怪，她剛張開嘴，門口突然響起的門鈴就打斷了她的話語。

    聽見門鈴聲，還沒等謝孟廷和顧婉起身，杜若就已經(jīng)快步走到了門口。

    杜若打開門，就看見高大俊朗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大衣站在門口，單手提著一堆禮物。

    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杜若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你來了?！闭f話間，寒風(fēng)從門前鉆進來，扎得杜若不由縮了縮脖子。

    聞戚狀似不經(jīng)意地用空著的那只手拉住杜若的手腕，帶著他往里面走了一步，松手帶上門，將寒冷全部擋在了外邊。

    而他們之間的小動作，也落在了一直觀察著這邊動靜的顧婉眼中。

    假如說方才只是猜測，那現(xiàn)在顧婉心中對自己的那個猜想已經(jīng)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她微微斂眸，壓下眼底浮現(xiàn)出的情緒，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如常的笑容。

    聞戚換了拖鞋，和杜若并肩走到客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