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撞入幽云，倏然爆散。

    兩道人影卻立刻如柳煙飛絮般糾纏在一起，身法皆是詭奇莫名，出招更是莫可尋思，帶著閃爍的瑩光，沖流的真氣一個比一個更快，不斷被勁風(fēng)卷起的細(xì)碎雪粉最后化作層層急霧，兩人幾乎在雪夜中消失了身形。

    真氣飛嘯之聲，金光再次閃現(xiàn)。

    “邪針應(yīng)不負(fù)，拿出你真正本事來！”

    子嬈冷叱一聲，連綿淬毒的細(xì)針被盡數(shù)掃飛，袖底風(fēng)卷云舒，一股陰柔真氣扶旋而起，煙雪伴了金芒飄散四逸，如同虛空里一重重蓮華爭放，帶著噬魂的冷，奪魄的艷，涌向萬丈紅塵滄海八荒。

    風(fēng)雷自云層上方穿流隱現(xiàn)，重雪天地，被電光照亮無垠。

    應(yīng)不負(fù)面色微變，忽然凝身倏立，飛雪在他袖袍之間驀然而止，而他玉雕似的雙手透出邪異刺目的光。

    “破！”

    子嬈掌心蓮光大放，清影掌風(fēng)攜了寒雪冰色，晶瑩璀璨反射著滿地碎玉亂瓊卷起天幕夜色，迎面奪向?qū)κ之惷ⅢE現(xiàn)的眉心。

    應(yīng)不負(fù)疾退，鼓起的雙袖中似有金光充斥，流水般沖向四方，剎那間令周圍化成絕對的黑暗，下一刻，那冥潮般詭異的顏色卷作無形波浪，他便像浮在一片金海中向后飄去。

    然而子嬈的指風(fēng)如驚鴻烈電，哧地一絲輕響，那道清芒裂開滄海裂開天穹疾風(fēng)般劃過，應(yīng)不負(fù)在金浪中急速翻騰，雪夜忽然盛亮，子嬈飛舞的衣袂飄落于漫天浮光，晶瑩的指尖掛了一抹如血的顏色。

    “摘下你的面具，現(xiàn)出你的真容，否則我便自你的尸體上揭開真相?！?/br>
    她在飛雪中微微回頭，應(yīng)不負(fù)周身金潮散盡，面上此時才現(xiàn)出幾道如刃的裂痕，劃破了遮擋真容的人皮面具，透出底下漸漸滲出的血色，詭譎而猙獰。

    在子嬈冷然逼視之下，他不過邪邪笑了一笑，接著出其不意地動身飄出，就像沒入雪中的一絲輕羽，快得讓人看不清痕跡。

    但子嬈沒有追擊，應(yīng)不負(fù)飄出數(shù)步突然閃電般彈了回來。對面殿前瀟瀟灑灑靠著個人，那人抱劍在手，鋒芒不出，然那劍氣，強(qiáng)大至無隙可尋的劍氣生生將竄出的人逼回來路。應(yīng)不負(fù)換了數(shù)種姿勢連續(xù)閃躲，似要突破某種看不見的樊網(wǎng)向外沖去。那人挑了挑眉，終于向前走了一步，那一步，寒鋒出鞘，應(yīng)不負(fù)立刻像被釘在了原地，仿佛那隔著丈許的長劍已經(jīng)指上了他的咽喉。

    “是要我動手，還是自己現(xiàn)身，給你一個選擇。”

    夜玄殤含笑前行，漫天落雪自他身后傾向深淵般的黑暗，唯有那桀驁的眉目，在劍光中分明。

    子嬈亦徐徐移步，向前走來。

    應(yīng)不負(fù)此時倒全無再躲的打算，目光掃過二人，便是那么一笑，聲音也透出幾分難言的邪魅之氣，“看來這皮相也用到頭了，那不如作罷，送它去吧?！?/br>
    廣袖一揮，雪影里生出妖異的光，那張看去蒼白的臉，便在指掌間流淌下來，星辰墜落一般，露出一張美異近妖的容顏，就連眼神也似生輝，像能將人生生攝了進(jìn)去，化作夜夢春水，霧里秋波。

    夜玄殤眸光微微一銳，子嬈唇畔徐徐吐出鋒利的二字，“岄息。”

    碧璽靈石七彩幽光隨著飛雪若息若舞，岄息袖底的金光也影影綽綽地不斷漂浮，像是流淌在暗夜深處不止的波潮。

    “無怪重華宮不見金鳳石的蹤影，原來落在你的手里。穆王身上的劇毒是否也是你下的手？”

    子嬈一字一句踏雪而行，周身七彩的光暈越來越大，越來越亮，似是雪域之巔迷幻的月色，又似是琉璃境里浮漫的水波，漸漸吞噬著回旋在岄息身畔的絲絲金芒。岄息袖袍無風(fēng)自拂，縱以他傳承于巫族離境天靈力的功法，面對九轉(zhuǎn)玲瓏石中僅次于黑曜石的碧璽靈石，亦被壓制得無隙可尋。更何況子嬈所修蓮華四術(shù)，乃是子昊為她自九幽玄通提煉，源于巫典的最高功法，對一切巫族異術(shù)皆生克制，真正動手他便十分吃虧，否則方才也不會被子嬈逼出真容。

    岄息暗運(yùn)周身功力對抗著子嬈所施的壓力，目光在她和夜玄殤之間閃爍掃視，美異不減妖冶之色，“老穆王六年之前便已病入膏肓，若非我心存慈念，他豈會這么痛快歸西，三公子又何來機(jī)會奪位稱王？比起死在自己兒子手中，這結(jié)果總要好上不少?！?/br>
    夜玄殤眸心深處精芒如潮，岄息毒殺老穆王導(dǎo)致了太子御和他最終的決裂，亦顛覆了穆國整個的政局，太子御并非愚蠢至此，甘愿弒父篡位放棄手中最重的籌碼，他從頭到尾不過是別人局中一枚棄子，直到最后亦懵然不知。

    子嬈心中那根鋒利的刺，他身上蠢蠢欲動的血蠱，背后那只推波助瀾的手，正等待著棋局完美的收官。

    大殿之中突然透出燈光。

    一縷縷金色的光芒自雕窗射出，將那華殿玉階照得分明，仿若黑夜之上升起一輪金日，而那飛雪如云繚繞飄向天際，蔓延無聲。

    子嬈眸光倏然輕揚(yáng)，仿佛透過那金光四射的大殿看到了什么，感覺到什么，忽然間她拂袖而起，越過了通天玉階飄向光影璀璨的大殿。

    殿門無聲自開。

    西宸宮中心的金座之上，艷眸如刃的女子端然而坐，一身華貴的紫衣鋪展于燈輝流光仿若盛開一地琉璃瓊花，修艷十指交疊置于九重紗衣之上，雍容尊貴至極。

    第二十二章

    玄衣幽幽落于王殿，通天重帷四散如煙。

    她將目光微垂，看向月色一般闖入殿中的女子，丹唇薄挑的淺弧如一絲笑痕，“子嬈?！?/br>
    子嬈不動，只是凝視。

    瑯軒宮中斗轉(zhuǎn)星移，王陵道上風(fēng)煙殘陽，曾如春水輕風(fēng)的目光，曾經(jīng)漸漸消失的身影。

    拂過少女鬢角的指尖在月色下帶著淺淺溫柔，沖天火光中墜落的淚水有著花雨樣的美。

    二十年來珍貴的記憶，雕刻成仇恨鐫于心頭的痛，化入那一盞盞藥毒熬成guntang的湯汁，一滴一滴澆下，在靜水里激起洶涌的深流。

    子嬈指尖緩緩嵌入掌心，那細(xì)刃般的疼痛泛出絲絲漣漪，在燈影不及的暗處，她不動，卻似乎連整個身子都在發(fā)抖。

    “母親。”

    許久，她終于輕喚，向著金座之上神色睥睨的女子，那輕微的字節(jié)尚未清晰，便似墜落風(fēng)中的星火，一瞬明滅，寂寂成灰。

    然而肩頭忽然一暖，一人手臂將她籠住，男子身上干凈利落的氣息，臂彎里強(qiáng)勢深沉的溫暖，如同山川環(huán)抱河流，陽光覆照紅塵。子嬈緊繃的身子不意一松，他只是在她身旁站定，那氣息令人心安。

    那種篤定的力量，仿若無數(shù)次重圍之中，后背相托的感覺。

    子嬈慢慢抬起眉睫，滿殿燈火倒映眼底，剎那間有種奪人的光。岄息的聲音便在此時響起，“母女重逢是否也應(yīng)該謝謝我，若非當(dāng)年我督造王陵留下出路，何來你們今日相見？”

    子嬈霍然回頭。

    大殿高處，婠夫人徐徐起身，以一種俯視的姿態(tài)，“子嬈，你該殺了這個人。”她仿佛戲言，輕描淡寫，那一線柔艷的聲音卻有著繞上心頭的蠱惑，像一根細(xì)細(xì)的絲，輕輕地纏。

    夜玄殤眉心微微一蹙，子嬈已是反手揮袖，嗆啷一聲，歸離劍落入她手中，一刃清光，直指岄息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