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逃出帝都，天下便無人能奈你何嗎？那藥□究竟是什么，若你不說，今日我便徹徹底底，讓你替王族陪葬！”

    殿外隱隱輕閃，劃破蒼穹照亮殿閣，碧璽靈石七彩光芒若水，灌入劍鋒散開凜冽的殺氣。

    岄息細(xì)眸一漾，尚未說話，婠夫人蓮步稍移，檀口輕開，“即便他說出配方也于事無補(bǔ)，自下毒那日起，他便沒打算留下解藥，二十年毒浸骨髓，那人早已沒救了，或早或晚，最多去得痛快些?！?/br>
    “不可能！”子?jì)剖值桩惷⒏》?，于咫尺之間籠罩岄息身影，“別以為我不知道巫族的手段，天道循環(huán)，生生相克，就連四域噬心蠱都有活路，你手中豈有解不得的毒？”

    岄息不疾不徐笑了一笑，悠悠負(fù)手前行，那劍鋒一寸一寸抵上他的咽喉，他在劍光中笑得越發(fā)邪媚，“果然，昔時(shí)倒讓鳳妧料中，這世上總有那么一個(gè)人，會讓那東帝心甘情愿做任何事情，這人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可惜，那藥毒確實(shí)無解，我若留他性命，你又如何繼承王位，登臨大統(tǒng)？”

    “他與那鳳妧苦心謀劃，便是要奪東帝之位，豈會留下活路？東帝若不死，又豈會放他活路？他二人必有一死，不共戴天?！眾蛉说穆曇糨p響在燈火之中，飄移迷離，似是海面浮云隨著雪與月的微光浮泛生姿，忽而遙遠(yuǎn)空洞，忽又于心間緬邈回蕩，纏綿不休。

    夜玄殤方才便已察覺她言行有異，似是正在施展一種極高明的攝魂術(shù)，而子?jì)脐P(guān)心則亂，更兼對她這母親心無防范，正被她一步步控制心神。“子?jì)?！”他手底一緊，欲要將子?jì)茙Щ厣磉?，婠夫人忽然指尖微?dòng)，一絲極淡的血光透過燈輝倏然散開。

    夜玄殤身子猛地一震，就在他觸到子?jì)频膭x那，左臂間一股急遽無比的痛楚像是利箭一般生生扎進(jìn)心頭，那劇痛似有生命，沿著周身血脈迅速?zèng)_散。他悶哼一聲向后退去，當(dāng)即跌坐在地，全力運(yùn)功抵擋。

    “夜玄殤！”子?jì)埔惑@回頭，就這瞬間，夜玄殤素來含笑的臉上已是血色全無，一重詭異莫名的血光正自他心口之處隱現(xiàn)，活物一般漸漸籠向全身。

    “今日已是晦月之夜，他身上的血蠱支持不了多久了。”婠夫人透過大殿望向風(fēng)雪長夜，重云將月色遮擋全無，卻有光流如蛇竄動(dòng)，不斷在黑暗深處閃現(xiàn)詭譎的異亮。

    碧璽靈石的幽光也似感應(yīng)到血蠱陰寒的死氣，一顆顆透出清爍幽瑩的色澤，越發(fā)明亮奪人，更有一道紫芒自子?jì)菩涞淄赋觯车脷w離劍上一片寒光刺目。

    “一命換一命，除了巫族離境天傳人的元陰血?dú)?，沒有任何東西再能壓制四域噬心蠱，救他性命，你還不動(dòng)手？”婠夫人忽地轉(zhuǎn)頭，厲聲喝道。

    岄息抬眸之間身上突然金芒大盛，“你當(dāng)真想置我于死地！”

    婠夫人眼中透出寒戾如冰的殺機(jī)，“二十年前我便說過，我絕不會放過你，岄息，你的命必將斷送在我的手中。”

    “哈哈哈哈！”岄息看著她在燈輝煙云下一步步走近，忽然仰首大笑，目光一轉(zhuǎn)落在子?jì)粕砩?，“你想借刀殺人，卻根本找錯(cuò)了人。不要忘了我是誰，想要子?jì)茪⑽?？她會殺任何人，也不會殺我！?/br>
    夜玄殤周身血色越來越濃，幾乎將他整個(gè)人籠罩，子?jì)苿庀蚯耙凰?，頓時(shí)在岄息蒼白妖異的皮膚上刺出星芒般的血珠，“岄息，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gè)人，比我更想要你的命！”

    “但你絕對不會?！睂橄⑿表粗值妆徽鏆庳炌傅拈L劍，那利刃的鋒芒只要微微激發(fā)便會令他血濺當(dāng)場，而他卻似有恃無恐，既不畏懼，亦不躲閃。

    “我賭她一定會?！眾蛉寺曇敉高^劍光，逼向他眼前。

    岄息伸出一根手指抵上歸離劍，挑唇輕笑，“你不知道嗎？她會殺誰，也不會殺自己的父親。”

    殿外風(fēng)急如浪，卷起雪滿蒼穹，一道異芒劈裂暗云剎那間沖照天地，照得整個(gè)大殿雪亮如晝，更照出那張妖美無匹的臉。修長細(xì)眸中，一縷縷詭然笑意，像是萬千蛛絲纏住了對面同樣魅冶的女子。

    子?jì)气P眸之中驟然裂過驚電，睜大眼睛看著岄息，“你……你說什么！”

    “他說他是你的父親?！眾蛉艘琅f站在燈火深處，煙云在她身邊繚繞，幽冷的聲音纏綿而無情，“不錯(cuò)，他是你的父親?！?/br>
    子?jì)泼偷鼗仡^，“你胡說！我的父王是襄帝，王族的君主！”

    “對?！眾蛉舜脚虾鋈伙h出一絲輕笑，滿殿燈火漸漸燃盡，漫天風(fēng)雪之夜，向著大殿沉下。

    “你的父王是襄帝?！彼钠G的語絲游離漂浮，目光也似陷入了一片幽暗的回憶，徐徐罩落在明眸奪人的子?jì)粕砩?，“你出生那一年，瑯軒宮中碧水蓮華開得妖嬈，你的父王賜你名字為‘嬈’，子?jì)?，他想要一個(gè)美貌如我的女兒?！彼p輕地伸手，似是想要觸摸那玄衣女子神似的容顏，但一剎那，晶紫色的眸心卻又轉(zhuǎn)出怨戾淬毒的光。

    “但他不知道，在你快要出生的時(shí)候，重華宮那個(gè)女人耐不住寂寞，竟瞞住他偷偷與別人生下一個(gè)女兒。那個(gè)賤人，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私通，生下的女兒連兩天都沒活過，便已經(jīng)奄奄一息。那樣的孽種，本便不該活在這世上，可是岄息，你這個(gè)禽獸不如的魔鬼，竟然暗下毒手令我早產(chǎn)，與那巫醫(yī)歧師發(fā)動(dòng)禁術(shù)，以巫靈之血開啟九轉(zhuǎn)玲瓏陣，生生害死我女兒，用她的魂魄替那該死的孽種復(fù)生！”

    她越說越快，一字一句都是幾欲噬人的恨，金蛇般的流光不斷割裂雪夜竄照大殿，天地間似乎碎成一片片慘白，迸落了所有顏色，失卻了所有光影。

    子?jì)品路鸨荒请姽馀?，一?dòng)也不動(dòng)地站在瞑暗的大殿上，在婠夫人凌遲般的目光中，劍鋒指向二十年來恨之入骨的仇人，面對著自己依戀渴望卻無法靠近的母親。

    很小的時(shí)候，母親便不親近自己?，樮帉m三千宮殿如海，有著侍從如云宮奴千百，有著連綿不絕的花苑瓊海，一重重殿閣永遠(yuǎn)走不到盡頭，母親的身影便像輕紗背后的月光，在那雕欄碧水之間飄然流淌，每一次她想追上她的腳步，卻總是只看到一剪曼麗的背影，絕塵而去，從無回顧。

    那年生辰父王賜給她一件很美的衣服，那件幽冥玄衣原是凰族的珍寶。她穿了寶衣在落英之下起舞，風(fēng)起如煙，仿佛有星光墜入云海，點(diǎn)點(diǎn)燦爛的金芒飛旋綻放，一天一地，美不勝收。跟隨的侍女贊不絕口，紛紛言道九公主乃是天女下凡，生來便帶異相，然而她回身時(shí)看到母親遙立相望冰冷的眼神，漫長的玉階隔開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天邊流云，花落無聲。

    第二日她的侍女被逐出宮去，從此宮中很多人都有些怕她，妖女仙姝人皆敬而遠(yuǎn)之。于是她常常一個(gè)人玩，也很少再見到母親的影子，偌大的王城如此空曠，亦是如此無聊。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個(gè)人，在一片碧色如水的竹林中，她撞見那雙眼睛，那一絲溫潤的笑容。

    她不再覺得孤單。

    身邊那一襲清雅的白衣，在九華殿前云輝中，在長明宮中燈火下，她和他相伴，擁有一個(gè)個(gè)微小的秘密，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她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那些殘酷的事情，從此她恨上了一個(gè)人。

    突然有一日，他成了雍朝的天子。

    瑯軒宮一夜血流成河，那個(gè)女人以一個(gè)勝利者的姿態(tài)，踏尸步骸走進(jìn)花海瓊苑，母親推開她護(hù)在身前的劍，漫步迎上殺戮的刀鋒。那女人在血染的火光中回頭看她，鳳衣艷艷盛氣凌人，目光卻如母親一樣，帶著錯(cuò)綜迷離的愛恨。

    她和所有王子帝姬一起被帶到父王的陵前，巨大的神火染透了蒼茫青天，母親美麗的背影在那莊嚴(yán)的神道之上漸漸遠(yuǎn)去，他站在那個(gè)女人身后，緊緊握住她的手。她掙不開他的目光，一聲母親喊不出口，淚水落了他滿襟滿心。

    那個(gè)女人終究不肯放過她，他用性命替她交換來的，只是暗無天日的囚禁。玄塔之下多少歲月，她一日日的思念，一日日祈禱。他身上多少痛楚，她便恨了那女人多久，恨了那岄息多久……

    如今，那個(gè)女人死在他的手中，而岄息在她劍下。

    子?jì)剖值椎膭怆S著輕揚(yáng)的玄衣潮水般翻涌，然而卻再無法前進(jìn)分毫。她眼中只見那雙妖異的眸子，婠夫人和岄息的話語仿佛在天外響起，一重重風(fēng)雪席卷不休，一道道驚電不斷劈下。

    “當(dāng)年你連自身都難保，若不是我偷梁換柱，你以為那孩子能在帝都活下去？七年玄塔換來一條性命，總算還是你的女兒。你若不認(rèn)她，自有人認(rèn)?！?/br>
    “當(dāng)日我是輸給了那賤人沒錯(cuò)，但看誰能笑到最后，今日她早就灰飛煙滅，我卻手握這天下，穆國、帝都，哪個(gè)不在我掌控之中，誰生誰死，誰勝誰負(fù)！”

    “鳳妧敗在東帝手里，卻留下這丫頭，讓他二人相依相伴。到頭來東帝仍是斗不過她，要將這江山拱手相讓，我便坐享其成。你要過河拆橋，先想清楚是誰布了這一局天下，誰給你今天榮華，誰造了這女兒出來！”

    “你若不死，穆國的新君便要化成蠱尸了，你說丫頭不會答應(yīng)？我不會殺你，我要讓你嘗嘗死在自己女兒手下的滋味，我要你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一命償一命，一命換一命……

    子?jì)浦挥X得四面八方都是響聲，風(fēng)急雪利，電閃雷鳴，將這世界擊得粉碎，亦將她自己凌遲萬段。此時(shí)夜玄殤仗著精純的真力勉強(qiáng)壓制血蠱反噬，睜開眼睛便看到她眉心血艷的蓮華光影急遽飛射，幽冥玄衣仿佛被天風(fēng)吹起，無數(shù)金芒星輝，一重重炫亮夜光。

    漫天風(fēng)帷像被撕裂的飛煙沖向四面，在異彩光華里煙消云滅。

    透過蠱毒彌漫的血霧，似乎是那嗜殺的玄女重降人間，袖里劍光，開啟幽冥地獄之路。

    夜玄殤霍然心驚，大聲急喝，“子?jì)撇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