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璃公主所奏，恒以為皆是曠世絕響！”其間嘲諷之意明顯十足！

    蔚璃不作計(jì)較，于是舉杯飲盡尊前酒，閑適端坐，右手掠過岳山輕撥一弦，得空谷風(fēng)嘯；左手依徽取音稍稍按弦，又是泠泠泉鳴；雙手指動(dòng)，一撥一按，一剔一揉，一曲琤琮化入夜風(fēng)清涼。

    眾人持杯圍坐，或怡然而醉，或陶然而熏，或悵然若思，或茫然似憂……神態(tài)各異，心念迭起，皆在這幽幽琴聲里。

    凌霄君亦神思向外，似為琴曲所醉，以指節(jié)扣案而和之，漸漸微闔雙目，唇吟淺笑，使觀之者愈發(fā)不知他魂游何方！

    待一曲終了，眾人猶自怔神兒。蔚璃撫弦回眸，正與玉恒凝眸而視。

    她當(dāng)下心無旁騖自然而然地報(bào)以微笑，就如同紛亂未曾起，禍?zhǔn)挛丛?，如同萌春時(shí)節(jié)他初來越都，她喜之不禁而致手足無措，撞了個(gè)眉骨綻青倚在他膝上呼痛喊冤……

    他此刻神思乍回亦是心意清明，還她一記淺笑，仍是舊日里的無限寵溺，仍當(dāng)她是琉云小筑里的頑劣女童，仍愿為她遮風(fēng)擋雨筑起世外桃源……

    只可嘆——此笑顏凝睇惟有一瞬，短若流星墜宇，淺若平湖微瀾。再晃目對視，都是別樣悠遠(yuǎn)，愈見深邃。她與他都明白——去日已去，來日不明，而今夜……

    今夜必有凄風(fēng)！玉恒忽覺心頭一悸，幽幽轉(zhuǎn)目望向登臺高階處，那階下有腳步倉惶，當(dāng)是惡訊飛來？！他自座上緩緩起身，憂恐帝都之內(nèi)是否已遭遇殺戮，疑懼那莫嵬當(dāng)真敢弒君不成??？

    座下賓客也察覺了異樣，有人隨凌霄君矚目階梯，有人撐案起身靜待風(fēng)雷，有人憂心望向琴曲將了的越安女君……夜風(fēng)無端轉(zhuǎn)涼，烏云不知幾時(shí)涌起，皎月不見，燈火搖曳，高臺上忽就陷入一片蕭索沉郁。

    片時(shí)，果有三名侍衛(wèi)飛奔登臺，其神色惶恐，行止慌亂，驚了四座眾人，只見那中間一位悄顯鎮(zhèn)定的金甲侍衛(wèi)跪膝奏報(bào)：“啟稟殿下……帝都來使，呈上莫將軍賀禮一份，恭請殿下即刻還朝！”

    賀禮?。苛柘鼍龗呦蛄砦粌擅绦l(wèi)捧在手中的朱漆木盒，疑心亦或恐懼？從未有過的駭然涌過心頭，只能先問一聲，“使者……何在？”

    “使者快馬來，快馬去，已無蹤跡?！苯鸺资绦l(wèi)答說。

    元鶴疾步向前，正待伸手去接賀禮，被凌霄君斷喝一聲，“休動(dòng)！退下?！?/br>
    臺上陰風(fēng)陣陣，有人隱約嗅得似有血腥之氣，或該說是腐rou之臭，實(shí)實(shí)令人作嘔。所有人目光都集向朱漆木匣，便是這朱漆木匣——透著血腥，透著腐臭，透著莫家的猖狂無禮！

    木匣中多半是裝著首級，亦或殘肢斷足！玉恒對此早有預(yù)感，只是不知會(huì)是何人首級？亦或哪個(gè)殘肢？！“帝都來使……可還有其他話說？”他思量著最壞結(jié)果，可是當(dāng)下能受。

    “使者有言：上將軍莫嵬惶恐請問東宮——君不能護(hù)臣，臣何以擁君?。课醿好鼏仕麌?，為父難安寢食！盼東宮秋分歸朝，嚴(yán)懲元兇！逾期不歸，元兇不懲，則……則……”侍衛(wèi)惶恐著不敢言說。

    “講！”玉恒沉喝一聲。

    “則君無君道，臣亦無臣守，當(dāng)血洗宮廷，另推賢主！”侍衛(wèi)背誦莫家使者之言。

    玉恒又怔怔望向木匣，這份“賀禮”還不算是血洗宮廷嗎！他莫嵬欺君至此是想自立稱主罷！緩步向前，強(qiáng)抑手臂顫抖，不知是否可以面對那匣中慘象。

    正這時(shí)，一旁有劍客令狐熊上前言道，“殿下，此盒污穢，請讓小民代殿下開啟?！闭f時(shí)大步至朱漆木匣前，抬手掀去盒蓋，一股腥臭愈發(fā)嗆鼻，眾人無不掩面。

    “竟是女子首級？！”令狐熊張望一眼忿忿斥罵，“那莫家老兒劍斬柔弱女子算得甚么人物！”

    玉恒聞聽是女子，心下稍定，可再舉目望去，不由得又是驟然驚怒，身上微晃，幸被元鶴自后面悄悄扶住，可喉下一股熱涌此回卻是怎樣也沒能耐住，只覺齒間腥咸涌貫，唇角抽動(dòng)，一口鮮血溢出唇角。

    蔚璃早已立身在側(cè)，見他如此，更是大驚失色，正欲搶步上前，被他擺手?jǐn)r住，“璃兒……”他不忍使她見此慘象，可是張口卻是更多的鮮血溢出唇角，他揮袖拭去，舉目四顧，心茫茫然！

    匣中首級乃是瑜妃與淳妃，是天子近年最寵愛的兩位妃嬪，亦是天子身邊侍疾多年最最得力之親眷，此回慘死莫嵬暴殺之下，還不知天子是怎樣痛心疾首，惶恐無助！只怕困守帝都皇宮內(nèi)，亦是如囚似俘罷！玉氏皇族三百年，又何曾受過此樣凌辱！若然秋分不歸，元兇不懲，莫嵬還要血洗宮廷！只怕到那時(shí)則天子危矣！

    可是如何歸朝？柏谷關(guān)已有莫家五萬鐵甲，去則受虜，死路一條！又如何懲兇？莫家所指之兇便是東越蔚璃，又豈能拱手！

    蔚璃見他身形幾次搖搖欲墜，很想上前擁他衣襟，與他私語：此去與君共進(jìn)退！生死同！榮辱共！——可是被他喝止了腳步，一時(shí)間也惟有舉目盈盈。

    眾嘉賓雖不知那木匣中是何人首級，然見凌霄君如此神色凄惶，也知到了事關(guān)存亡之秋，有世族子弟弘毅站出來慨然道，“我等赴會(huì)，一為慕殿下之名，再為助殿下之功！今有莫賊欺天子，窺皇權(quán)，我等士族豈能袖手！殿下但有吩咐，我等萬死不辭！”

    此一呼，得四方響應(yīng)，世家附和，寒子拍案，劍俠振臂，人人挾匡扶皇室之志，愿為舍身成仁之事！

    玉恒猶如噩夢驚醒，躬身向著四面深深一揖，“玉恒——先謝諸位俠肝義膽！”回身又指元鶴令道，“將本君贈(zèng)禮分予諸位嘉賓罷，以酬謝諸位今時(shí)不棄之大義！”

    元鶴于是領(lǐng)侍從捧出許多錦盒，依上面所注姓氏依次將錦盒分與赴宴嘉賓。

    玉恒又強(qiáng)作精神另外言說：“諸君所得，皆為蘭公子近來所成之墨寶，上有玉某人親筆題書，而所書內(nèi)容……既為玉某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