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原是大家族出身，可惜娘家敗落了。說來有趣，我娘姓閔，朱大哥的名字里也帶個閔字，我娘就說我和他有緣，簡直沒把我笑死?！?/br>
    宗倩娘抬眼看了看秦桑，眼神閃爍，捂嘴笑道：“若真有緣，也是兄妹緣分，我做朱大哥的meimei，你不介意吧？”

    她用頑笑的語氣說著，秦桑當(dāng)然不能和她較真，便也是不在意地笑笑，“看你這話說的，他又不是我親哥，多個meimei少個meimei的，難道還要我允許？我是不介意的，你呀，該去問他?！?/br>
    宗倩娘立時握住秦桑的手，情真意切道：“好meimei，前日我說錯了話，無意中冒犯了你和朱總管，可你還對我這樣的好，你是我見過最心善的人了。不管我爹的事成不成，我都感激你和朱總管！”

    “我家就我一個孩子，孤孤單單的，我真想有個你這樣的meimei！往后，你叫我jiejie，我叫你meimei，咱們姐妹相稱可好？”

    突如其來的一番話，似真似假，驚得秦桑渾身寒毛倒立，幾乎招架不住。

    不好！一點(diǎn)都不好！

    秦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宗大人最終判定貪墨被砍了腦袋，宗夫人也追隨夫君而去，那這個宗倩娘怎么處理？

    憑她剛才的話，秦桑隱隱約約猜到宗夫人可能知道朱閔青的身份，若是宗夫人把她托付給朱閔青，憑朱閔青對閔氏一族的感情，他不會坐視不管。

    那、那就是個麻煩。

    別管她是真心想做朱閔青的meimei，還是有別的用意，秦桑都不樂意。

    所以她琢磨著怎么讓宗倩娘打消這個念頭，“太突然了，我們認(rèn)識才兩天……”

    卻在此時，朱閔青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宗妹……宗小姐，宗大人進(jìn)京了，你快收拾一下，趕緊去見一面。”

    話音甫落，宗倩娘已是大喜過望，連連叫著“好的”，一陣風(fēng)似地跑了出去。

    秦桑閉上嘴巴，扶額長嘆一聲：哥哥，你來得真是時候！

    隔窗望去，朱閔青也正好看向她這邊，大踏步過來，站在窗前說：“我?guī)苯尤ピt獄，督主也去，今晚我一準(zhǔn)兒回來，等我吃飯啊?！?/br>
    秦桑叫住他，低聲道：“我也想去聽聽這案子，可以嗎？”

    第66章

    朱閔青沒有任何的猶豫, 即刻應(yīng)下, “當(dāng)然可以。詔獄濕氣重，陰森寒涼，你穿件大衣裳再去?！?/br>
    秦桑拉著他的衣角，暗指一下西耳房，悄聲說：“我不想和她同車而行，也別告訴她, 我悄悄地去, 悄悄地回?！?/br>
    朱閔青奇道：“為何要瞞著她？”

    因方才認(rèn)姐妹一事，秦桑對宗倩娘起了戒心, 遂解釋道：“這人不止愛打聽爹爹的事, 方才還死命夸我一通, 非要認(rèn)我做meimei。我不知她是單純的順桿爬，還是別有用意, 總之先遠(yuǎn)著點(diǎn)吧?！?/br>
    “meimei？！”朱閔青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顯然沒明白其中的意味, 卻也沒繼續(xù)追問, 只點(diǎn)頭附和道, “就按你的意思辦, 待會兒我?guī)е?，讓邱萬春在署衙候著你?！?/br>
    秦桑忽調(diào)皮一笑：“若這次宗大人得救，宗家會怎樣謝你？”

    “我沒想過?！敝扉h青搖頭道，“就當(dāng)還宗大人一個人情?！?/br>
    說話間, 那邊宗倩娘挎著一個小包袱走出房門，歉然笑道：“給我爹收拾了兩件衣服，讓大哥久等了，咱們這就走吧。”

    還不忘向秦桑道謝，“這次多虧朱總管伸出援手，往后meimei但凡有什么需求，切莫客氣，一定要告訴jiejie?！?/br>
    秦桑忍著不適，隨便客氣幾句，催著他們趕緊出了門。

    稍停片刻，秦桑坐著一頂青帷小轎，悄悄來到東廠署衙后門。

    邱萬春早早等在此處，見她下轎，忙疾趨幾步上前見禮，因朱緹已經(jīng)到了，便一刻也沒停，引著秦桑直奔后衙。

    整個東廠十分整肅，四面高墻下，守衛(wèi)的兵勇釘子似地站著，個個目不斜視。衙內(nèi)不見草樹，也沒有鳥啼蟲鳴，只有寒風(fēng)掠過屋檐的微嘯聲。。

    越往里走，越是安靜，靜得仿佛沒有人。

    跟著邱萬春七拐八拐，下樓梯上樓梯，足足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秦桑來到一間小屋。

    屋里陳設(shè)很簡單，地上鋪了厚厚的地衣，西面隔了一道格柵門，掛著兩層帷帳，展開就像一座嚴(yán)嚴(yán)實實的屏風(fēng)，下設(shè)四張交椅，兩個高幾，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邱萬春請她坐下，又親自捧了茶來，低聲道：“人犯會帶到隔壁審問，小姐在這里坐著聽便可，只記得別出聲?！?/br>
    須臾，只聽西面一陣紛亂的腳步，隱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聲，還有男人的驚呼聲，秦桑便知人來了，忙屏聲靜氣，凝神聽著隔壁的動靜。

    先是爹爹的聲音：“宗大人，現(xiàn)今也沒外人，你就不要再藏著掖著了，你閨女求我們救你，可你也得配合咱家是不是？”

    有人重重嘆息一聲，卻是久久不言語。

    秦桑躲在帷幔后，偷偷掀開一條縫，隔壁的一切便清清楚楚映在眼里。

    爹爹坐在上首，朱閔青站在他右邊，左下坐著一個中年男子，衣衫整潔，人略胖，看上去敦厚沉靜，濃黑的眉毛向上斜飛，隱隱地透出一股威嚴(yán)之態(tài)。

    一望便知，這是個久居上位的實權(quán)官員，想來定是宗長令了。

    宗倩娘依偎他而坐，臉上淚光點(diǎn)點(diǎn)，望向他的目光充滿孺慕之情。

    宗長令看著女兒，略皺了皺眉頭，卻道：“沒什么好說的，承蒙朱總管厚誼，可本官已然認(rèn)罪，所有的銀子都揮霍了，你且將本官交與刑部即可?！?/br>
    一言既出，四座顏色各異。

    朱緹先是一怔，然后連連大笑，起身就往外走，“什么狗屁案子，咱家這次真是多管閑事嘍！”

    宗倩娘大驚，忙道：“朱總管且等一等，我爹脾氣執(zhí)拗，讓我勸勸他……大哥，你幫我說說情?！?/br>
    朱閔青低聲道：“督主再略坐坐罷，權(quán)當(dāng)看我的面子?！?/br>
    轉(zhuǎn)臉又對宗長令說：“若宗大人執(zhí)意如此，那也不用去刑部，今晚就結(jié)案畫押，明天就呈遞御前，能不能活命，全看皇上的心情了。”

    宗倩娘“撲通”一聲跪在宗長令腳下，泣聲哭道：“爹爹，我和娘都不信你貪墨，求你說實話！自從你被抓走，娘就一病不起，你不好了，她也活不了了?。　?/br>
    宗長令撫著女兒的頭發(fā)，垂淚道：“孩子，你還在，你娘就還有念想，總會熬過去的?！?/br>
    “我活著又能怎樣？還不是慘遭唾棄的犯官之女！一輩子饑寒交加，受盡白眼，還不如死了算了！”

    宗長令很吃了一驚，“不可能！你是衛(wèi)家未來的長媳，誰敢給你白眼看？”

    哎呦？！宗倩娘許了人家。

    秦桑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

    宗倩娘哭聲微滯，旋即悲悲戚戚道：“休要提他家，來京之前女兒求衛(wèi)總兵幫忙，可他全然不顧兩家多年的交情，竟一口回絕。女兒和娘氣不過，就……就與衛(wèi)家退親了?！?/br>
    宗長令驚愕不已，扶額嘆道：“你們……唉，我說過你們不要管我。”

    朱緹已是聽得不耐煩，冷哼一聲，譏諷道：“宗大人，是你女兒求的我們，不是我們求的你女兒！咱家的面子就這么不值錢？任憑你呼來喝去？”

    “既然你認(rèn)罪伏法，那咱家成全你們——抄家滅門，不用生離死別，一道兒上路豈不美哉！”朱緹斜眼瞥了下朱閔青，“讓咱家干兒替你們收尸，算是還了宗大人的人情。”

    霎時，宗倩娘一張俏臉變得慘無人色，用力搖著宗長令的胳膊，泣不成聲道：“爹爹，到底為什么，有什么比我們母女還重要的嗎？”

    宗長令咬著牙，腮邊的肌rou微微抽搐著，面孔都有些扭曲，只一瞬不瞬盯著朱緹，像是要從他臉上分辨出此話真假。

    朱緹目光陰冷，嘴角上翹，笑容里透著不屑一顧。

    而朱閔青的眼神更奇怪，很復(fù)雜，也帶著不耐。

    良久，宗長令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繼而半點(diǎn)血色全無。

    他頹然向后一靠，喃喃道：“我、我說，只求朱總管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不要連累我的妻兒。”

    朱緹眉頭暗挑，“真是麻煩，早干什么去了！”

    宗長令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的確拿了藩庫十萬兩銀子……”

    “爹！”宗倩娘倒吸口氣，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但是這銀子，一兩也沒落入我的口袋。朱總管或許知道，朝廷已拖延遼東衛(wèi)所半年的餉銀沒發(fā)了！打仗要錢、犒賞軍士要錢、修筑工事也要錢，樁樁件件，我數(shù)次上書催餉銀，可如石沉大海，一點(diǎn)回音都沒有。”

    朱緹笑了笑，“所以呢？”

    “我生恐發(fā)生兵亂，所以挪用藩庫銀子給衛(wèi)所發(fā)餉銀?！弊陂L令坦然道，“也不止衛(wèi)所拿了錢，還有各級大大小小的官兒，總得給點(diǎn)好處，方能堵住他們的嘴?！?/br>
    朱緹揉著下巴，遲疑道：“你給你女兒定的親事，是鎮(zhèn)守遼東的衛(wèi)總兵衛(wèi)家？他也知道此事？”

    “正是，不過他家境殷實，沒有拿一兩銀子，都是給下頭人分了?！?/br>
    “明細(xì)賬目有沒有？”

    “唔……我都燒了?！?/br>
    朱緹便笑道：“咱家猜到了，定是你們商量好，由你一人頂罪，旁人替你照看妻兒，對不對？”

    宗長令無奈說：“反正是我想出的法子，藩庫也只有巡撫的大印才能打開，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br>
    “這案子更麻煩了，由一個人牽扯出一群人，更不要提拖欠軍餉……遼東拖欠，別處肯定也拖欠，皇上此刻最怕的就是往外掏銀子。”

    朱緹沉吟片刻，越想越覺此事棘手，遂道：“委屈宗大人先在詔獄住幾天，你原原本本寫一份口供，法不責(zé)眾，且你原意是為了防止兵變，或許皇上法外開恩也說不得?！?/br>
    宗長令神色黯然，對著朱緹一揖，隨即轉(zhuǎn)身離去。

    宗倩娘猶豫著說：“我爹在遼東官聲很好，治理得也很好，當(dāng)?shù)匕傩斩冀兴嗵臁?，能不能請朱伯伯在皇上面前求求情……?/br>
    朱緹一揮手，“都拿了國庫十萬兩銀子，還能叫‘青天’？”

    宗倩娘訕訕撫膝一蹲，捂著臉下去了。

    見屋里沒旁人，朱緹揚(yáng)聲道：“阿桑，出來吧。”

    秦桑推開格柵門，張口就說：“爹，這案子是個大案，不止遼東，恐怕內(nèi)閣也會牽扯進(jìn)去。”

    朱閔青也笑道：“拖欠軍餉，兵部、吏部、戶部、內(nèi)閣，一個個都脫不開干系?！?/br>
    朱緹一臉的為難，“我也想到了……唉，皇上只想殺幾個貪官震懾群臣，可大半數(shù)朝臣都涉足其中，皇上絕對不想都處置了。況且，扯來扯去，說不定就扯到我身上?！?/br>
    秦桑眼睛閃著微光，因笑道：“大案不一定要大辦，但是拖欠軍餉一定要奏明皇上，事關(guān)邊防，可馬虎不得。爹爹，此前您知道這事嗎？”

    朱緹點(diǎn)頭道：“有所耳聞，內(nèi)閣也呈遞過催銀子的折子，但沒這么嚴(yán)重。且讓我先想想這事怎樣辦?！?/br>
    朱閔青插嘴道：“督主，若能保住宗大人和衛(wèi)家，遼東衛(wèi)所就……”

    朱緹猛地一傾身，眼中矍然生光，“沒錯！遼東衛(wèi)所，我怎么就忘了這個！”

    他一手一個拉著朱閔青和秦桑，“這案子要大辦，辦好了，就不用藏著太子爺?shù)纳矸堇玻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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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