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得直面他和蘇言這段婚姻慘敗收場的那個導(dǎo)火索。

    蘇言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陰影里，因?yàn)橥蝗缙鋪淼膹?qiáng)烈痛苦而不由自主地顫動著。

    夏庭晚等待著答案，可是其實(shí)在他心底的最深處，他是隱約知道他們真正離婚的原因的。

    像是大海之中的冰山，浮在海面上的銳利碎冰是車禍，可是海面下經(jīng)年累積的沉重冰體，是車禍的原因。

    那件事，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

    他酒駕車禍，趙南殊曾偷偷問過他到底怎么了。

    因?yàn)樗郧半m然的確有點(diǎn)酗酒的毛病，可他不是不惜命的人，喝酒了從來都記得叫趙南殊或者蘇家的司機(jī)接送，這么多年從來沒有酒駕，所以那天的事對于趙南殊來說當(dāng)然古怪。

    他沒告訴趙南殊實(shí)話。

    那天的事，像是一條枯萎干裂的河床橫亙在他和蘇言之間，讓他們在車禍后的六個月內(nèi)，再也沒能像曾經(jīng)那樣甜蜜深情地對視過哪怕一次。

    “我不想再提起了?！?/br>
    蘇言終于開口了，他淺灰色的雙眼深邃平靜的像是暴風(fēng)雨過后的海面，幾乎難以再從他的神情里再讀出任何哪怕漣漪一般的波動：“你到了，下車吧?！?/br>
    夏庭晚幾乎是恍惚地走下了蘇言的邁巴赫，在車門關(guān)閉前，他依稀聽到自己很小聲地說了句：“蘇言，對不起?！?/br>
    對不起。

    六個月前，他和蘇言的關(guān)系有點(diǎn)小問題。

    或許是因?yàn)槟嵌螘r間蘇言太忙，所以有時顯得有點(diǎn)心不在焉，他生性敏感，很快就和蘇言鬧了別扭，因此心情不好喝了點(diǎn)酒。

    那天夜里，他還帶著酒勁兒去蘇言的書房里隨便翻了翻，沒想到找到了一本日記。

    那日記本是十多年前的古老樣式了，漆黑的皮質(zhì)封面，大約有三百多頁，沉甸甸的重量似乎帶著一種秘密的沉重。

    夏庭晚最開始沒太在意，從中間隨意翻起，第一頁就是那樣的一句話。

    “爸爸打我，用皮帶，打了我十二下，然后把我關(guān)在房間里，不讓我吃晚飯。我以后再也不偷吃糖了?！?/br>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遍體生寒的恐怖，就那樣顫抖著翻完了整本日記。

    日記的主人是蘇言的異母弟弟，那應(yīng)該是個不大的孩子，表達(dá)能力還很是單薄吃力。

    可是上面一頁一頁地寫下了被父親反復(fù)毆打和虐待的記錄。

    或許是因?yàn)槟巧厦嬗涗浵聛淼耐纯嗵^真實(shí)，幾乎是一瞬間調(diào)動起了他對于過去的所有黑暗記憶。

    他以為可以埋葬掉的，不再回顧的，不再面對的，那種沉重在那一夜把他徹底擊潰了。

    他想起父親喝醉了酒騎在他身上，劣質(zhì)的皮帶一下一下地狠狠抽在他的后背上，皮帶帶著脆響蹂躪著皮rou，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rou迸開時發(fā)出的慘烈動靜。

    他在蘇言昏暗的書房里，哭得跪在地上嘔吐，幾乎要把膽汁都吐出來。

    他控制不住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憤恨，那樣的強(qiáng)烈，幾乎想把世界上所有擁有過幸福的人都在一瞬間和自己一起燃燒掉。

    蘇言回來之后，他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了蘇言。

    他其實(shí)始終記得他說過的話，哪怕他是多么希望那場車禍能讓自己失去那一夜的記憶。

    “你不是愛我，你只不過是同情我，去他媽的，我不需要你同情，蘇言，很心疼你弟弟對吧，可你救不了你弟弟，所以你就想來救我，你憑什么？你什么都彌補(bǔ)不了，所以你也救不了我，我被打得吐血，我想要變成一只鳥、變成魚時，想要逃離這個世界的時候你在哪里？你以為你現(xiàn)在給我的這些東西就能救我？你他媽的太遲了，我已經(jīng)是現(xiàn)在這個模樣了。你說你愛我，其實(shí)你只不過是居高臨下地用同情施舍我，再包裝成愛我的樣子，你在利用我，來彌補(bǔ)你對你弟弟的愧疚，對吧？”

    蘇言，你是個自私偽善的王八蛋，我想你永遠(yuǎn)滾出我的生活——”

    那一夜，他對蘇言這樣說，然后，他沒有等蘇言解釋，帶著酒意開著自己那輛蘭博記憶沖出來蘇家的香山大宅。

    車禍之后，他清醒下來曾和蘇言問起他弟弟的事。

    蘇言告訴他，蘇謹(jǐn)在十一歲那年自殺了。

    那以后，他們誰都再沒提起過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