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個人的生活，或許都是寫滿了秘密的日記本。

    可是對于夏庭晚來說，在和蘇言在一起的時間里，他是不隱瞞的。

    他有很多的不堪、脆弱、還有時而不討人喜歡的脾氣，可他還是像仰躺著攤開肚皮的小奶貓一樣，暴露著自己的傷處，渴求著蘇言的愛撫和保護(hù)。

    他在蘇言面前，從不設(shè)防。

    看到蘇謹(jǐn)?shù)娜沼浿螅泻荛L一段時間，他都感到很傷心。

    那是一種很復(fù)雜的情緒，他當(dāng)然也后悔難過，為蘇言，也為蘇謹(jǐn)。

    蘇謹(jǐn)自殺時才11歲。

    11歲的男孩子，或許還不知道死亡的含義是什么，只是覺得人生那么苦，那么痛，所以就想要去別處吧。

    他從曾有那樣的想法，突然地就會鉆進(jìn)腦子里的、想要離開的想法——背著書包走過高橋時，忍不住會向下面的車水馬龍看很久；在夜里想象童話故事里的場景，自己乘坐著掃帚輕飄飄地飛走，去很遠(yuǎn)的地方。

    可是他最終還是活下來了，他究竟是堅(jiān)強(qiáng)還是脆弱的人，其實(shí)連自己也不能下一個判斷。

    演《鯨語》那年，許哲和他說——他是柔韌而靈氣的，看起來好像易碎到隨時會毀滅，可是其實(shí)在他的心底，他的眼睛里，有對美好生活的無盡向往和渴求。

    夏庭晚知道，蘇謹(jǐn)?shù)淖詺?，一定給蘇言帶來了太過沉重的傷痛。

    蘇言不是罪惡的直接受害者，卻目睹了罪惡的結(jié)局，還有支離破碎的家庭，他同樣被罪惡以另一種形式重傷，或許直到如今，他都沒有能夠從那件事中痊愈。

    人是脆弱的生物，童年時留下的傷，沒有痊愈這回事。

    就像砍傷了小樹的軀干，隨著年輪一圈圈變粗變大，痕跡仍會留在那里。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留在骨頭里的、血液里的痛楚，哪怕長大成人，仍始終會一遍遍碾過生命。

    結(jié)婚五年了，時時刻刻承受著同樣痛苦的蘇言，選擇了對他只字不提。

    這是車禍后最讓他傷心的事。

    有無數(shù)次他都想要和蘇言道歉，他不該說那些話，他不夠體諒，他沒有好好心疼蘇言，他用了蘇言最痛徹心扉的傷處去刺傷蘇言。

    他當(dāng)然是想要道歉的，可是每每想要開口，卻又最終失了聲。

    蘇言從來不告訴他。

    蘇言的日記本，在他面前上了鎖。

    他明明是蘇言最愛的人，可是蘇言卻不和他分享生命中的軟弱和狼狽。

    愛情真的應(yīng)該是這樣嗎？

    他總是為這些問題煩惱，時而覺得是因?yàn)樽约旱娜涡圆怀墒?，讓蘇言無法放下心來暴露脆弱。

    深夜里他好多次看著蘇言睡著的模樣，想象蘇言的童年，是不是也那么的不快樂，想象年幼弟弟自殺去世后，才不到二十歲的蘇言是如何度過那段時光，他想著想著心疼得胸口都疼起來，疼到極致便又轉(zhuǎn)為生氣。

    愛情不該就是那么簡單的一回事嗎。

    我給你看我過去受傷的痛處，你幫我溫柔地舔傷口，看到了彼此的脆弱，才能生了憐惜，最后成了愛戀。

    世界對我們那么冷酷，為什么不能依偎在一起。

    在這樣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中，他最終浪費(fèi)了最后六個月的時間，等來了結(jié)局。

    和蘇言下雨天分開之后，夏庭晚坐著趙南殊的車回家，他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一些，并沒有頹廢地在家大哭。

    他安靜地把這段時間總是隨手拿出來讀時亂在房間各處的蘇言的書信都整理好。

    那是整整138封書信。

    他把這138封書信堆成好幾疊，小心翼翼地收在了大盒子里，然后放進(jìn)書柜。

    打開書柜時，忽然看到之前就小心翼翼收好的婚戒。

    他矗立在原地好久，還是不由自主，有些發(fā)顫地將那剔透的翡翠戒指又戴在了左手無名指上。

    不知為什么，夏庭晚的臉忽然有些紅了，如果是第一次戴上時，這樣的神情應(yīng)該是幸福而滿足的吧，只是這時，便有些羞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