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竣看她一眼，唐悅識時(shí)務(wù)地閉上嘴。

    一場宴會，姜竣的目光一直追逐著那人。那人去了哪里，和誰說了話，喝了多少酒，都盡在他的眼底。那目光也是溢滿了溫柔的，唐悅都看得起雞皮疙瘩了。她多少知道些老板的事情，似乎前任回來了，后來又走了。她認(rèn)得那人，聽說是交響樂團(tuán)的新秀，和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她不知道老板怎么想的，反正她支持現(xiàn)在這個(gè)。他們的交往她都看在眼里，姜竣花了多少心思她也知道，眼看著兩人就要成了，前任又殺了個(gè)回馬槍。連她都為霍敏不平。不過老板這些事，她看在眼里，也說不了什么。

    最后把人擠兌走了，老板又這副樣子。要知道這樣，早干嘛了呀。唐悅腹誹著，嘬得果汁飲料吧唧響。還不完事，她都困了。中途那人出去了一次，老板也跟著出去。不一會，那位回來拿東西，準(zhǔn)備要走。她還沒看到的功夫，姜竣已經(jīng)溜了。

    高速路上，霍敏有些醉，司機(jī)開車有點(diǎn)快。他昏昏欲睡，到十字路口的時(shí)候猛然剎住。后面的車撞上來，他一下子就醒了。司機(jī)下車和那人打交道，吵吵嚷嚷的，他心煩意亂，出去看，姜竣道歉說：“要不要我賠償？”

    霍敏頭痛欲裂，叫司機(jī)：“不要了，我們走?！?/br>
    姜竣上來問：“很難受嗎？”

    霍敏把車窗升上來，拒絕和他交談。

    姜竣的車跟在身后，不遠(yuǎn)不近，霍敏想吐，下了車就趴在車邊吐了昏天黑地。姜竣從車上下來扶他，被他甩開，司機(jī)一臉莫名其妙。

    上了樓，霍敏砰地一聲關(guān)上門，將那張臉關(guān)在了門外。

    夜里做了一個(gè)夢，夢到在海邊等的人換成了他，他等啊等，姜竣還不來。要下雨了，海風(fēng)呼嘯，吹得他站不住。他舉著一把傘，又覺得是姜竣在等，他要去給他送傘，來來回回，折騰了大半夜。

    從夢里掙扎著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眼角已經(jīng)濕了。夜風(fēng)很涼，他坐在陽臺上，發(fā)了一會呆。感覺身上涼透了，正要起來，忽然看到樓下有輛車。那輛車他太熟悉了，是姜竣和他在一起的那年用片酬買的。他望著下面那輛車，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姜竣那天之后，沒再出現(xiàn)過?；裘羧绯Ｉ习?，去茶水間的時(shí)候看到公司的女同事在八卦，他瞥了一眼電腦，竟看到了自己。那是一個(gè)匿名論壇分析貼，將姜竣的那些過往戀情扒了個(gè)底朝天，和周雨彤的那些曖昧根本就不算什么，女同事正看到勁爆部分，八一八姜竣那些同性情緣。首當(dāng)其沖就是姜竣的那些隊(duì)友，樓主說的頭頭是道，還列舉了幾張照片幾段視頻作證，將那些摟抱搭肩的身體接觸都放大了。最后樓主放了一張醫(yī)院的照片，看到了吧，姜竣還有私下同性情人，這可是路人拍到的，實(shí)錘！

    女同事津津有味地放大那張照片，姜竣充滿保護(hù)欲地?fù)е粋€(gè)男子，還摸著那人的頭。模糊的像素都掩蓋不了兩人之間的親密和深情。她越看越奇怪，醍醐灌頂之際，就要驚呼出聲?；裘絷帎艕诺爻霈F(xiàn)在她身后：上班看些什么東西。她回頭，看到正主，嚇出一身冷汗。

    正如傳言那般，小霍總比起霍總來說，并不是一位好伺候的主。之前她沒在這家公司，聽說小太子以前很好說話的，在他手底下工作，每天都是歡聲笑語?？墒?，她來了之后，非但沒有這么好的待遇，還領(lǐng)教了他的陰冷變態(tài)脾氣，真是十分冤枉。

    兩人已經(jīng)分手了，雙方的緋聞還沸沸揚(yáng)揚(yáng)傳在網(wǎng)上?；裘魺┎粍贌路酱翱谔瞿衬炒筇崆偌业莫?dú)奏音樂會信息，他看了一眼，關(guān)掉。晚上決定回家吃飯，或者住一晚，要唐明玉到他房間里來，一直陪著他睡著了再走。

    晚上，唐明玉做的西紅柿牛腩，他破例吃了許多。唐明玉見他開了胃口，又給他添了一碗飯，他搖搖頭，吃不下了。自從那件事后，他變成了小鳥胃。每次只能吃一點(diǎn)，人瘦得不成樣子?；艏毅戨y得給他夾了一筷子排骨，又強(qiáng)迫地吃了半碗。

    晚上臨睡，霍敏就在床上叫喚：“哥，你快來。”

    霍家銘頭痛地扯住跑下床的人：“你讓他自己睡行嗎？”

    “就一晚上。”

    “他多大了？還不能自己睡嗎？”

    “你舍得嗎？你看他那樣子?！?/br>
    霍敏在床上滾，叫：“快來，帶ipad來?！?/br>
    唐明玉又匆匆忙忙帶上平板，親了一下老男人額頭做安慰：“他睡著了我就來啊?！?/br>
    不等霍家銘同意，人就跑了。

    霍敏欣喜地等到他過來，拍拍床：“你睡這?！?/br>
    唐明玉上床，霍敏趴在他身邊：“你放著電視，我看?！?/br>
    唐明玉給他后面墊一個(gè)枕頭，讓他躺得舒服。自己拿著平板，劃啊劃，點(diǎn)開一部抗日劇。

    “這你們老掉牙的劇，我才不看?！?/br>
    “要不看綜藝吧?！?/br>
    “行啊。”

    唐明玉又換到綜藝頻道，首當(dāng)其沖就是姜竣那個(gè)歌手節(jié)目，一張大大的男人照片放在中央?；裘粑⑽櫭?，唐明玉不著痕跡地劃開：“聽說這個(gè)節(jié)目很火哦?！?/br>
    “不看?！?/br>
    “真的不看？”

    霍敏要惱了，唐明玉連忙道：“好好，我們看動畫片總好吧。”

    播著一部宮崎駿的龍貓，霍敏看著小女孩背著meimei，下雨天打著傘，在車站等爸媽。

    “我都不記得我媽長什么樣?！?/br>
    “很漂亮，我在你嬸嬸家見過照片?！?/br>
    “是嗎？有多漂亮？”

    “哪天拿來給你看啊?！?/br>
    “不要看，我就想象好了。在我想象里，她就是最美的女人?！?/br>
    “是的，她是最美的女人?！?/br>
    龍貓放著，霍敏昏昏欲睡，一直將他哄睡著了。唐明玉才悄然離開。

    早上是個(gè)好天氣，霍敏醒來的心情也特別好。夜來的雨催得花都開了，葡萄都長滿了架子，秋天的時(shí)候就有新鮮的葡萄吃了。小金毛已經(jīng)長高長大，沖著門外的響動大聲吠叫。

    霍敏吃飯、上班，臨走的時(shí)候還對著唐明玉眨了一下眼睛。

    車開出去，后面有車輛跟過來，前后走了一段時(shí)間，霍敏下車，姜竣滿臉雨水，不知道他在院外等了多久。霍敏回頭走，姜竣跟上，手剛剛要觸到衣服，就被霍敏一個(gè)過肩摔砰地一下放倒在地上。寂靜無人的長街，都能聽到骨頭要碎裂的聲音。久久，直到霍敏的車都開遠(yuǎn)了，消失了痕跡，他都痛得沒爬起來。

    姜竣躺在地上，渾身骨頭都要碎了，痛得爬不起來。

    兩年前，他從窒息的場館出來，身上的衣服濕透。不管唐悅在背后叫什么，他換了衣服，騎上車，像往常每一次活動一樣，逃跑消失。極度的繁華之后是極度的孤獨(dú)，從山巔上跌落下來，只剩下滿身的疲憊與落寞。他看著舞臺下的一張張臉，卻從她們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粉絲們拿著鏡頭像扛著一只只大炮，追在他的后面。她們嘴里議論著他的名字，卻在像說另外一個(gè)人。出道這些年，他仍然適應(yīng)不了這種節(jié)奏。赤裸裸地暴露在她們面前，讓他只想逃跑。大概這和他小時(shí)候太過內(nèi)向有關(guān)，成年后有所改善，仍畏懼鏡頭，需要獨(dú)處的時(shí)間。

    那天他也是要去海邊的，十年前的海邊對于他來說，意味著一場生死離別的慟變。十年后，時(shí)光消弭了痛苦，留下了殘念，他給自己造了個(gè)殼，鉆在了里面。靈魂游游蕩蕩，每次都要在里面撞得頭破血流才甘愿。這片海，成了慰藉他的秘密花園。隔幾條街下去，有個(gè)地下影院，也是他排遣之所。

    然后那天，他在海邊撿到了一只落入的小狗。

    他和他一樣的悲慘，被人拋棄；他和那人一般，有著相似的濕漉漉的眼睛和純粹的笑容。盡管這只狗崽子，張牙舞爪。還是在第一時(shí)刻挑起了他的興趣。他伸出手，按住了這只活蹦亂跳的的八爪魚。

    和霍敏相處，很輕松，絲毫不費(fèi)力氣。他一眼就能看透，想什么都表現(xiàn)在臉上。開心、難過、生氣，都是當(dāng)下一瞬間的。過后又會生龍活虎。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活力，感染著他。燦爛的笑容，照得他的世界都亮堂了。在開始的半年里，他把他當(dāng)慰藉，當(dāng)代替，給自己喂一支安慰劑。累的時(shí)候就去找他，在他身邊呆一會，什么都不用想。逗逗他，看他笑，他所有情緒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有什么東西，是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