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做?！?/br>
    “缺錢，還是缺人？”

    “都缺?！碧K暮宇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玩江立車里的天體儀，像極了小孩子的敷衍，江立重新追問，他才緩緩回答：“缺什么都與你無關(guān)，小孩，你不是我的魚餌，我也不是你的炸彈?！甭斆鞯慕叶贍敭斎恢肋@是沉甸甸的保證，心里又感激又無奈：“若是我哥和我哥這樣說話，大概早就打起來了。我慶幸，你不是蘇朝宇，我也不是江揚。”

    “我很幸福，因為你知道我過得比較難。但是，你要想到，今后會有無數(shù)的境況比這更難，我是波塞冬，而你是未來的政界主力。有一天，如果我還在，你會對我揮刀?！?/br>
    “會的，我知道我會?！苯⒔K于開不下去，把車停在路邊的應(yīng)急帶里，“所以我不能走到這一步。”

    蘇暮宇猛然坐直身體：“我哥已經(jīng)和江揚在一起，無論如何，江元帥百年之后，江氏集團軍終究會因此有大變動，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甚至在算，我們能在一起多久?！?/br>
    蘇暮宇長長嘆氣：“這件事你還跟誰談過？”

    “沒有，”江立目光里有失望，“我不敢?！边@是大膽的江家二少爺?shù)谝淮握f不敢，面對無法解決的問題，再聰明的人也會有一瞬間的猶豫，這樣做到底是不是對的——若選擇繼續(xù)，我的生命為誰而活？若此時放棄一起，給我?guī)砩娜?，會不會覺得失落？他恍然明白了江揚的痛苦，咬牙不語。蘇暮宇把手臂搭在他身上，江立滑入駕駛座小小的空間里，枕著身邊人的手臂?！捌鋵嵨以缇褪谴笕肆?，有些事情，我會自己做主?！?/br>
    蘇暮宇微笑：“大人？你都是大人，我怕是快要被埋了。”

    江立聳肩：“我真的經(jīng)歷了大人該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哥，我不是小孩子，從來就不是?！?/br>
    “我知道，”蘇暮宇揉亂他的頭發(fā)又理好，“我一直都知道?！?/br>
    下班的車流人流不息，江立的車停在那里，于眾多歸心似箭的車輛中間格外顯眼。就像此時的空間封閉、時間凝固，蘇暮宇伸長手臂攬著江立，假裝看不見身邊匆匆而去的諸多光景。等待。等什么，他們倆都不知道，等待的過程極艱苦，卻極美。

    昨晚程亦涵沒睡，一夜都在思考江揚跟他說的事情。江元帥從首都打電話來問他的個人問題，感覺不詳，家里肯定是真的安排了相親，或是自己和慕昭白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被察覺——反正沒一件是好事，程亦涵困得要死，卻頭腦清醒，怎么都沒法睡著，思前想后直到天亮。江揚在早餐的時候就從程亦涵臉上讀出了倦意：“其實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背桃嗪鸦ㄉu均勻涂在面包上，加了幾片生菜，又扣上另一片烤面包，狠狠咬了一口：“好吧?！?/br>
    于此同時，哪怕打盹的一刻鐘也沒有，慕昭白清醒的時間已經(jīng)超過了49個小時，已經(jīng)快要陷入迷蒙狀態(tài)。程亦涵草草處理一下事務(wù)就特意從辦公室里跑過來慰問他，綜合情報處的老大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機房方向，機械性地摁下免提：“匯報。”

    “百分之七十八，頭兒?！?/br>
    慕昭白沖著程亦涵勉強露出一個微笑：“聽見沒，七十八?！?/br>
    程亦涵點頭，給他倒了一杯水：“七十八，你睡五分鐘？”

    “我躺下就不會再起來了。”慕昭白無力搖手，“這是最后一批服務(wù)器交接，然后我要休假。”

    “江揚不會批的，”程亦涵含義頗深地眨了一下眼睛，“事情這么多，不會放走你的。不過……”他環(huán)視了一下綜合情報處平時熱熱鬧鬧的房間，“你的人呢？”

    “梁jiejie不舒服，王阿姨去相親，沉默老甘不懂這些，其他技術(shù)員我又不能完全放心，非要自己盯著才覺得安全?！?/br>
    程亦涵鄙視地剜了他一眼：“就這樣，你盯著誰？”

    慕昭白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狼牙信息技術(shù)部的素質(zhì)真不高，都說好了資源共享，開放源數(shù)據(jù)，還總在自己的那份里加奇怪的編綴，梁jiejie帶人從頭梳理了一次，這才搞定?！?/br>
    “布津帝國，也只有江氏集團軍邊境基地的綜合情報處是這樣的工作風格，其他地方大概都和狼牙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背桃嗪链聊秸寻椎淖雷?，露出一個“你要知足”的表情。

    話音剛落，電話就響了，慕昭白摁下免提：“說?！?/br>
    “百分之七十九，頭兒?！?/br>
    “你有必要這么及時地匯報嗎？”

    “可是之前，每進百分之一，你就問一次??！”

    慕昭白凝噎。

    “七十九的這次你還沒問，所以我特意打過來的，頭兒?！?/br>
    慕昭白掐了電話，煩躁地快要瘋了，想睡又不放心，坐臥不能，心神不寧，好在程亦涵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才覺得解悶。狼牙信息部的主管早就回家睡覺去了，剩下五個小兵輪流監(jiān)工，碰到不懂的事情還非要咬牙強忍，直到綜合情報處發(fā)現(xiàn)進度不統(tǒng)一才過去解決。“狼牙是不是就這德行？”慕昭白小聲抱怨，“無比彪悍，又死要面子?！?/br>
    程亦涵淡笑：“同一胎嚙齒類動物的個性會非常類似母親?！?/br>
    慕昭白大笑敲桌：“爹壞壞一個，娘壞壞一窩?！背桃嗪笮?，以他的表達方式，說不出這些，但他很喜歡這句話營造出來的氛圍。慕昭白站起來活動筋骨，程亦涵給他煮了一杯咖啡，笑著問：“今后還要共事呢，忍著些吧。我剛就要問，小丫頭又怎么了？”程亦涵對梁麗征知之甚少，偶爾聽到一兩件樂事，卻也喜歡她，當作指揮大樓里的寶貝。

    “胃病吧，”慕昭白往咖啡里狂加糖，“我讓她歇一陣子，你也知道，最近都是在機房加班，輻射太大?！?/br>
    程亦涵剛要說話，手機就響了。他關(guān)上門，聽見江揚的聲音：“有一份投訴，我讓勤務(wù)兵送到你那里，事關(guān)綜合情報處，你先看看，我們再想處理辦法?！?/br>
    “請直接送到慕昭白辦公室，我在這里?！苯瓝P明顯是哂笑一聲，搞得程亦涵很不好意思，“我是來幫忙的。”

    江揚的聲音變得很柔和：“事情結(jié)束后小慕可以休假，你也可以?！敝?，程亦涵又跟他說了幾句其他的事情，勤務(wù)兵已經(jīng)把信帶上來，慕昭白拆開一看就暴跳如雷：“不要臉！狼牙全家都偷帳號！”

    程亦涵瞄了一眼，是有一位軍屬在月末繳費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家的上網(wǎng)帳號憑空多出了莫名的費用，于是告到了相關(guān)部門要求核查退還，但是技術(shù)員認定這是源自服務(wù)器的竊取，有很強的自我保護措施，而最近一直在高密度接觸服務(wù)器的只有綜合情報處和狼牙信息部——這兩個單位都不是其他部門能直接調(diào)查的，因此投訴信又轉(zhuǎn)到了風紀處，從風紀處轉(zhuǎn)到秘處轉(zhuǎn)到了江揚桌子上。這么漫長的過程，那位軍屬居然沒有爆發(fā)，耐心而不懈地等待，每一份材料都提交得完整清晰。

    慕昭白叫來一個信息處理助理：“去拉個名單，狼牙所有參與此次信息交換重置工作的人，和民用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部門的檢修人員名單交叉對比，電子檔發(fā)到我這里?！?/br>
    程亦涵翻著投訴信：“按理說這不可能，服務(wù)器上一般只儲存用戶名，密碼統(tǒng)一用單向算法加密，konggao聽起來有理，但是技術(shù)部給出這樣的鑒定結(jié)果實在無稽得很。”

    “算準了后面接投訴的人都不懂技術(shù)。”慕昭白臉色很差，“棘手的是，我能查出到底是誰干的，卻不能指證?！背桃嗪嫖兜乜戳怂谎郏荒茳c頭：“是這樣，若查到是狼牙的人，便是我們欺生推諉，若查到自己人，那就是丟臉，若查不到人，則是無能。”

    “混蛋玩意兒……”聽見電腦滴滴叫了兩聲，慕昭白打開助理發(fā)來的電子檔：果然，狼牙技術(shù)部編號GK29的工作人員和B組檢修員03號，之前同為狼牙信息部同一通訊班組的成員。雖然有交集也不一定能證明對方犯錯，但慕昭白仍舊憋了一肚子火，這份狀紙是對綜合情報處信譽的極大質(zhì)疑和挑釁，字里行間都寫著“找茬”兩個大字。

    程亦涵匆匆到江揚辦公室去，琥珀色眸子的指揮官正捧著一杯白開水皺眉頭，萬能副官幾句話講清事由，江揚氣得笑出來：“彭耀有完沒完？”

    “下官認為，是時候跟他談判了?！?/br>
    “我不能答應(yīng)他任何條件，這是孩子式的耍賴?！?/br>
    “事件在升級，長官，”程亦涵沉吟了一下，“之前的餅干事件能明顯看出是挑釁，加之好處理，也就罷了；噪音事件擺在官舍門口，不算棘手，但找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br>
    江揚靜靜聽著，目光從紙面移到咖啡杯，又移到程亦涵臉上。副官顯然有些憂心忡忡：“按照下官剛才的匯報，這件事怎么處理都不容易討好，退還多余的網(wǎng)費容易，但于綜合情報處來說，卻是生吞委屈。”江揚長長嘆了口氣，示意程亦涵坐：“彭耀只是在肆意撒氣——我甚至都沒想過給狼牙下馬威，看來是太善良了?！?/br>
    程亦涵不坐：“下官到綜合情報處去盯著，只有一件事需要請示，到底要不要揪出蛀蟲來？”

    “啄木鳥雖然可愛，卻也是要敲破樹皮的，實在不好看哪?！?/br>
    程亦涵含笑而去：“還是便宜了他們，長官?！?/br>
    江揚揮手，繼而陷入精密漫長的思考，從彭耀到狼牙，從齊音到慕昭白，從蘇朝宇到吳小京，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和要咬緊或可放松的各種條件，他覺得耗費太大氣力卻又不得不擺平所有千絲萬縷的緊密聯(lián)系，甚至，他要求宋月又整理了一份有關(guān)彭耀過往喜好的清單，仔細研讀，確保能夠在談判桌上，用不超過100句話把對方徹底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