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份禮物

    這個過程里，慕昭白指揮三臺電腦做了幾倍于指揮官的事情。

    在程亦涵回到綜合情報處之前，慕昭白就理清了思路：基地規(guī)定的外部網(wǎng)絡(luò)通訊時間和起床號、熄燈號同步，夜間，除了級別足夠和部分相關(guān)的單位的人員，其余人只能用內(nèi)部通訊網(wǎng)處理正常公務(wù)，也只有此時，會有居心叵測的人想繼續(xù)連接外網(wǎng)，而偷取普通民用帳號唯一的目的就是花別人的錢玩收費項目。因此，綜合情報處的老大親自默默核查了事發(fā)當(dāng)天綜合情報處值班技術(shù)員的連線記錄和被盜竊的帳號的具體賬單，同時要求技術(shù)部門開具一份相關(guān)的數(shù)據(jù)材料證明，用通俗易懂的語言闡釋了從服務(wù)器獲取密碼的極小可能性：“使用比現(xiàn)行計算機運行速度百倍以上的運算模塊，大概三五年內(nèi)就可以算出相關(guān)密碼?！?/br>
    事后從報告里看見這句話的調(diào)查人員都忍著笑，只有狼牙信息部笑不出來。慕昭白很快在情報處內(nèi)部做了公開通知，對所有接觸服務(wù)器的工作人員封閉網(wǎng)絡(luò)連接權(quán)限48小時，還早早鎖死了相關(guān)可修改的記錄檔案。期間，來自狼牙、綜合情報處和借調(diào)自其他軍區(qū)的一組技術(shù)員公開公正地重新核實了技術(shù)部門的檢測報告，得出的結(jié)論都是判斷失誤。

    慕昭白氣得咬牙，程亦涵在會議室里面無表情地聽取匯報結(jié)果，末了點點頭：“那么這份投訴……”

    “我們會處理?！狈止芑孛裼镁W(wǎng)絡(luò)的軍官誠惶誠恐地應(yīng)下來：“剛才致電那位軍屬，對方說只要賠償相關(guān)費用，他覺得也就可以了。”

    程亦涵露出一個神秘又冰冷的微笑：“這樣？很好。”然后就從容地站起來，擺手宣布散會，根本沒有留給心虛的狼牙信息部說話的任何機會。這四個字說得會議室寒風(fēng)刮過，大家集體起立目送程亦涵遠去，慕昭白兩手撐在桌面環(huán)視四周，狼牙信息部的頭兒假裝什么都沒聽見，摸出手機說著“您好”就走了出去，慕昭白哼笑：“新款啊，不按鍵就自動接聽啊?！焙蟊沉骱沟能姽俑遣桓一仡^，又不能立刻放棄演戲，一路嗯嗯哪哪地逃離會議室。

    助理收拾著桌面上散落的文件和檢測單，慕昭白的手機鈴聲大作。他沒好氣地接起來：“誰？干嘛？”

    “頭兒，百分之百了，來簽字吧?！?/br>
    郁氣退散，慕昭白頓覺神清氣爽，想到在未來0小時內(nèi)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送走狼牙信息部的所有人，他便忘卻了所有不愉快，昂首大步而去，也沒忘記把口袋里幾乎氣憤到揉碎的一個紙團扔得遠遠的。那是程亦涵在會上寫給他的，別人都以為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指令，上面只有三個字：別生氣。

    布津帝國的首都雁京實在是有很多可看可玩之處。凌寒早就幫林硯臣定好了美術(shù)館的周票，可以無限次參觀，正巧有納斯一所著名美院來做畢業(yè)生巡回展出，林硯臣便泡在館內(nèi)看了整整兩天。凌寒才沒有這個耐心，第二天下午閉館之前就把林硯臣扔在那里不管，自己溜達到街邊的冷飲店去喝果汁。

    銷假時間后天晚上就到了，但是凌寒還沒有跟爸爸吐露哪怕一絲一毫的詳情，實在令人懊喪。他要找江揚，程亦涵接了說正在和彭耀談判呢，凌寒試探能不能延幾天假期，程亦涵笑起來：“快回來吧，都有女人抱著孩子坐在官舍門口，指不定還有什么事。你們說不出口就算了，延假不批?！?/br>
    凌寒反擊：“換你回來坦白嗎？”

    好端端地被噎了一下，程亦涵卻不生氣：“爸爸早就知道了?！?/br>
    凌寒這才聽說電話試探的事件，不由恨得牙癢，一猜就是凌易跑到江元帥那里去，憤然把電話直接打到國安部長的私人手機上，結(jié)果被對方立刻掐斷：大概是開會或者在機密室，凌寒并不想胡鬧，繼續(xù)喝果汁，卻越來越覺得酸澀。

    直到閉館，林硯臣才夾著一個速寫本從里面被保安驅(qū)趕出來，凌寒遞過去一杯鮮榨西瓜汁：“還挺像回事，真當(dāng)自己是美院學(xué)生呢?！绷殖幊及菏淄π兀骸半y道不是嗎？”兩人都不餓，沿著文化街慢慢溜達，決定結(jié)束這種說不出的狀態(tài)，倒不如早點兒回基地去干活比較安心，說著就在一家航空售票點買了明天下午的機票，林硯臣諷刺：“哼哼，不是有勤務(wù)兵代勞嗎？凌大公子居然親力親為?！?/br>
    “這叫隱蔽?！绷韬蛔忠痪?，“同時督促我們倆早點自首。”

    買票的大媽警覺地看著他，把兩份軍官證對著光瞄了至少一分鐘，差點兒放在驗鈔機里看水印，最終不放心地把行程單遞出去。

    “打車回家吧?！?/br>
    “走路吧，我們說說話?！?/br>
    凌寒笑道：“又不是從此天涯，別搞得這么煽情?！?/br>
    林硯臣伸懶腰：“休假任務(wù)實在失敗，回去會被蘇朝宇他們笑死?！?/br>
    本來以為話題要就此開始，兩人互相檢討互相原諒，但是路邊一個殘疾兒童乞討的行徑配合“蘇朝宇”這個名字引發(fā)了一系列爆炸性的聯(lián)想，凌寒從那次行動一直扯到了自己早年在國安部的工作，林硯臣則從認(rèn)識蘇朝宇以來的種種順著凌寒的思路搭上了國計民生，最后兩人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天黑，非但不累，反而一肚子天下事，又沖動又憤然，直到看見凌易才恍然大悟：這是回來干什么呢？至少兩人在外面吃個漢堡合計好了再說。

    凌易站在樓上招手：“兒子快來，還有硯臣?！?/br>
    “想把別人賄賂你的東西送給我吧？”凌寒跟他爹毫不客氣。

    凌易看著林硯臣笑罵兒子：“這個混蛋從小就覺得我給他買的東西都是別人給我我不要的?！弊郎蟽蓚€寬寬扁扁的盒子，大小相同，凌寒揭開一個瞧了一眼，立刻蓋上：“老頭，你不至于吧！”

    凌易笑瞇瞇：“又不是給你的，激動什么？”

    “我是你兒子哎……能別搞成江揚家那樣嗎？”凌寒最不屑的就是江家父子關(guān)系最僵時，江揚的生日禮物都是當(dāng)時江元帥的生活秘書給挑好快遞出去的，連卡片都是打印版。說著掀開另一個盒子，登時更生氣了，直接坐在老爹書桌上：“還玩這種低端游戲?！?/br>
    林硯臣完全一頭霧水，乖乖坐在沙發(fā)里看著父子里較真。一個是國安部長，一個是國安部長手下人帶出來的優(yōu)秀特工，雖然不至于打啞謎一樣說話，但是互相拆穿對方手法的橋段也讓林硯臣覺得世界很復(fù)雜——他一直覺得正常家庭都不應(yīng)該這樣，據(jù)說，凌家江家和程家都要劃分在“變態(tài)”這一組里——當(dāng)然，這是蘇朝宇發(fā)明的歸類法。

    “你說，我要玩什么？”

    “一點兒都不新鮮，倆盒子一樣，一個有禮物一個沒禮物，肯定是先讓我挑，挑到了就說‘恭喜你幫硯臣挑了禮物’，如果沒挑到就說‘看吧注定就是給林硯臣的’。切！”

    凌易搖手指：“這個太幼稚，盒子里那套專業(yè)繪圖板是我給硯臣的道歉禮物，跟你沒關(guān)系。滾下來，你坐在我的發(fā)言稿上了”

    林硯臣唰地站起來立正：“長官，這個……”

    “我一直以為你們倆是……”凌易從容又略帶歉意地笑笑，“結(jié)果是我多心了。”根本不是壓住了發(fā)言稿，分明是顆炸彈，凌寒幾乎是摔下來的，還沒站穩(wěn)，凌易又說：“我還是挺前衛(wèi)的，所以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實看你們倆挺好，這一察覺真相，還有點兒可惜?！绷殖幊济Ｈ坏芈犞鴩膊块L的話，機械眨眼，凌寒越琢磨越覺得事情有問題，趕緊攔在中間：“那個……老頭，你重說一次。”

    凌易點頭，緩慢優(yōu)雅篤定清晰地說：“我覺得你倆可能在談戀愛，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們只是同事……”凌寒倒抽一口冷氣，林硯臣屏住呼吸把視線落在天窗上，凌易悠然自得地自嘲一笑：“想來還有點兒可惜?！?/br>
    世界上的事情一定要用這么歡樂的方式結(jié)尾嗎？凌寒一時間心跳驟停又重新起跳，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好。他確信自己爹不是老年癡呆癥的前期，現(xiàn)任國安部長年富力強，除非哪天因丑聞落馬，否則會一直在任期，能把國內(nèi)外大事小事玩得順溜的老頭，絕對不會在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上犯傻，尤其是事件主角一個是親兒子，一個是親兒子未來的結(jié)婚對象。有兩個大字昂首闊步從眼前走過，凌寒眩暈。

    裝傻。

    這種被人算計了的感覺非常挫?。×韬桓市牡貞嵢欢⒅职?，滿肚子都是抱怨卻不知道先扔出哪一個比較好，沒想到林硯臣忽然響亮地說：“報告長官！您不用道歉，我和小寒就是在談戀愛?！?/br>
    時局逆轉(zhuǎn)。

    凌易用近似寵愛和欣賞的眼光看著林硯臣。他認(rèn)識眼前這個帶著浪漫書生氣的男孩已經(jīng)很久，卻從來沒像現(xiàn)在一樣想要贊頌他的果斷和利落。凌易知道凌寒的性格和工作經(jīng)歷，不到逼急了是不會出招的，今天這一切本就是一個讓性格驕傲的兒子陷入窘境的圈套，本來勝券在握，以為兒子只會和老實的情人在最后關(guān)頭默默承認(rèn)，可林硯臣居然反將一軍。這個看上去憨厚的年輕人有膽量在死局里求得變數(shù)，江揚果然沒看錯，不簡單。

    林硯臣觀察著國安部長臉上變化莫測的表情，終于懾于對方的威嚴(yán)和地位，咳嗽一聲，坦然說：“對不起，長官?！?/br>
    “果然是談戀愛嗎？”換凌易坐在桌子上饒有興致地觀察倆人，“你們連手都沒有拉過?！?/br>
    凌寒深吸一口氣，卷起袖子——凌易已經(jīng)做好了躲的準(zhǔn)備，兒子要真是一拳走過來，鐵定青一塊。誰知道凌寒只是兩步走上前去，拽過林硯臣往書柜上一頂，立刻死死吻住。

    果然是我兒子，夠狠，火爆！凌易真是又尷尬又好笑，一面扭頭一面說：“門沒關(guān)?！绷殖幊紛^力推開情人，臉色發(fā)紅，心有余悸地瞧了瞧書房門，盡管知道它早就被鎖上了，但仍然能感覺到那里發(fā)散出萬眾圍觀般的熱辣眼神。

    凌寒舔舔下唇，像一只獵到了美味食物的老虎：“老頭，你已經(jīng)壞到骨子里了，這件事我會記恨的?！闭f著就使出少時練就的帶殺氣的眼神狠狠剜了親爹一下，凌易平靜地看著他，什么話都沒說，等待林硯臣恢復(fù)了正常神情才問：“你們想結(jié)婚？”

    “暫時還沒有打算，長官?！绷殖幊即甏昝骖a，深呼吸。

    “我們就是告訴你一聲，爸，”凌寒賴過去，假模假樣地給凌易捏了兩下肩膀，“江揚他們都公開了，我想……”

    凌易正色：“亦涵是怎么回事？”

    凌寒打哈哈：“我管他呢……又不是和他結(jié)婚?！?/br>
    凌易嘆氣：“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已經(jīng)無能為力，沒什么叮囑，也沒什么要求，但是結(jié)婚時間必須由我和江元帥、程中將協(xié)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