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運(yùn)城臉上尷尬，“說的什么呢？我還記得當(dāng)年將他抱在懷里看的時候，還是很高興的，乳娘說三少爺面目俊秀，從未見過小娃娃長得如此這般好看的。他自小聰慧過人，幾個孩子里除了阿源，我最疼的就是他了?！?/br>
    董太君見他說到這里，面上又不自然了，忍不住拍了拍夫君的肩。

    梁運(yùn)城不再說話，轉(zhuǎn)身去廳外送余家父子回太醫(yī)院。

    董太君著管家去給余安易封了銀子以作答謝，余安易的爹也等候在廳堂里，他替兒子一再推辭，說他已經(jīng)連番地受了很多人的囑托，個個都給送了銀子?；屎竽锬锔怯H自過問此事，只可惜目前國舅爺?shù)难劬χ荒苤蔚竭@一步，復(fù)明的希望十分渺茫。

    送走太醫(yī)，梁運(yùn)城實(shí)在放心不下，想進(jìn)屋去看看兒子。

    抬腿剛跨入門檻，卻見隔著屏風(fēng)，隱隱約約之下梁玄琛和林明誠摟在一處靠著床柱正情話綿綿說著什么，林明誠見是梁老將軍來了，慌忙滾下床去。

    梁玄琛道：“爹？”

    梁運(yùn)城道：“你能看見我？”

    “不是，聽腳步聲便知是你?！?/br>
    梁運(yùn)城實(shí)在不知道跟兒子說什么好，只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發(fā)現(xiàn)便是點(diǎn)頭，梁玄琛也看不見，便道：“天色不早，你歇息了吧。那個……今歲春闈在即，林公子不是說要去考試嗎？”

    林明誠拱手道：“多謝老公爺掛懷，明城不日便去應(yīng)考。”

    梁運(yùn)城道：“之前皇上不是給封了個什么使節(jié)的差事嗎？便是考個舉人，左不過一個七品芝麻官，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了官職，也不必……”

    “爹……說不定他能中個狀元呢？”梁玄琛不滿地打斷他。

    梁運(yùn)城道：“我的意思是，沉著應(yīng)考，便是不能高中，也總能謀個差事?！闭f罷又覺得自己出口的味兒全變了，并不是心中所想。而梁玄琛顯然誤會了，以為老爹讓林明誠不必去考了，直接當(dāng)官去便是。

    梁運(yùn)城覺得自己再說下去，只會越描越黑，索性不說了，只吩咐他倆早點(diǎn)歇息，便掉頭離去。

    第二日董太君待林明誠出門而去，跑進(jìn)梁玄琛屋里來，將小廝打發(fā)走以后，屋內(nèi)只剩母子兩個，她忍不住道：“聽說你前陣子還和伯涵好著，怎么這幾日又換成這林公子了？你爹說上回去看你，你身邊也不是這位林公子在伺候著，而是身旁一位小廝?！?/br>
    梁玄琛頹然躺倒：“母親，你快別跟我提伯涵了，我跟他……沒有的事。若是讓顧老侯爺知道了，兩家恐生嫌隙?！?/br>
    “??？沒有的事？”董太君皺眉，“你這身邊的人，換得跟走馬燈似的勤，我都快眼花了?！?/br>
    梁玄琛道：“從此以后，就是林明誠了?！?/br>
    “不再換了？”

    梁玄琛翻身坐起，滿臉不悅，“這話說的！”

    “怎么了怎么了，我有說錯嗎？當(dāng)初你還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把伯涵拿下的，一轉(zhuǎn)頭變成沒有的事了?！?/br>
    “林公子不好嗎？”

    董太君道：“我沒說他不好，只是……”

    “家里若是容不下他，那我跟他搬出去住。”

    董太君吁出一口長氣，“倒也不是容不下他，我是怕你爹容不下你?！?/br>
    梁玄琛翻身下床，“我明白了?！?/br>
    “哎？你這是要去哪兒？”

    “他既容不下我，我還不識相一點(diǎn)，趁早滾出去？”

    “好了好了，換成以前你爹倒是可能趕你出去，現(xiàn)在你這個樣子，他怎么忍心？”

    梁玄琛冷笑：“早知道，我十年前就該戳瞎自己的眼睛，他倒舍不得趕我走了?！?/br>
    董太君怒而拍床，“你這話說出來，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你當(dāng)初離家出走，是你爹趕你出去，還是你自己要走的？”

    梁玄琛如遭雷擊，黯然道：“孩兒二十大幾，很快便屆而立，說出來的話還是如同十幾歲的年輕后生，果真可悲可笑?！?/br>
    董太君輕輕拭淚，只說話聲強(qiáng)撐著不能帶哽咽，“你如今失明，難免郁郁寡歡，說出來的話也不會好聽，我能理解。以后快別說什么孩子氣的話了，好好留在家中，也好讓爹娘安心，成嗎？你喜歡的這個公子，那個少爺?shù)?，我也不過問了，你爹那里我也會勸勸的。”

    “母親，別說了，再說我該無地自容了。橫豎是孩兒不孝，錯在我?！?/br>
    董太君捂著臉，強(qiáng)忍哭聲，眼淚卻撲簌簌滾過手背，她摸摸兒子的后腦勺，又拍拍他的肩，“走了，該用午膳了。也別一日三餐都在自己屋里吃，便是做瞎子了，也不能永遠(yuǎn)縮在屋里過日子?！?/br>
    董太君將自己的龍頭杖放到兒子手里，引他跟著自己。

    梁玄琛邊走邊道：“母親說的是，回頭我去弄跟手杖好方便開路?！?/br>
    董太君道：“你有一點(diǎn)值得夸耀，縱是失明，我也不見你成日唉聲嘆氣，怨天尤人。”

    梁玄琛苦笑，“若不失明，我還能在你跟前逗趣說笑，如今都沒這個心情了。不過還請母親放心，我現(xiàn)在漸漸習(xí)慣了做瞎子，這些日子在家里想了很多，我知道自己不能永遠(yuǎn)這樣過日子，便是瞎了，人生在世仍有許多事情可以去做。古往今來身殘志堅(jiān)之人無數(shù)，甚至于正是殘疾才催動了這些人發(fā)憤圖強(qiáng)，有所作為。我之前雖然沒有瞎，也渾渾噩噩過了近三十年，這些日子回頭想想，倒是覺得便是瞎了，很多事情我依然可以去做，甚至于以前不想做的，現(xiàn)在倒想去做了，或者瞎比不瞎更好，日后還能闖出點(diǎn)名堂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