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對這樁意外之喜,虎妹也很高興。因為在晚上的飯桌上,久違的馬齒莧回來了,久違的魚腥草回來了,當(dāng)然,苦苦的蒲公英也回來了!除了這些,吳桂花還找到了兩瓣野蒜,如獲至寶地把它們?nèi)街厝A宮小菜園子里種了起來。 吃飽了有干勁,接下來的幾天,吳桂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部的精力都撲到了鳴翠館上。 忙活了四五天,吳桂花望著多出來的這兩分地,滿足地笑瞇了眼。 前兩天吳進(jìn)給她帶了幾斤芋頭,她舍不得吃,一直留到今天?,F(xiàn)在也不用糾結(jié)了,都留成種先種上,看到秋里能收多少。 不過那點芋頭最多種到半分地,剩下的這一大片種什么,還得好好想想。 正好翻完地的那個下午下了一場雷陣雨,雨停的第二天,吳桂花起了個絕早,摸到竹林子里,把竹林里發(fā)蘑菇的幾塊爛木頭全扛到了鳴翠館——那里好幾間房子雖說都開了天窗,但收拾收拾,勉強可以當(dāng)個蘑菇房用。 剩下的地過沒幾天也有了用處,她預(yù)備全拿來種黃豆。 先不提這黃豆種打哪來的,吳桂花算了筆帳:芋頭畝產(chǎn)在兩千多斤,黃豆畝產(chǎn)五百多斤。就算古代沒有肥料,打個折扣,這兩分地侍弄得好,合起來也能收二百多斤,而且這兩種作物都能當(dāng)主糧吃。就算虎妹飯量大,一個月給她算七十斤口糧,這二分地也足夠她吃三個月的。如果沒有其他的財路,省著吃再加上她每月的那點份例,應(yīng)該也能對付一年……吧。 吳桂花覺得自己就像戲文里的將軍一樣,指揮若定,奇計百出地一點一點填滿了這塊新發(fā)現(xiàn)的自留地。 站在門口望著自己一手一腳親自開墾出來的土塊,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可是大領(lǐng)導(dǎo)都說過的道理。有了這片地,只要肯干活,就不用怕餓死,她的心可以放下一小半了。 另外那放不下的一大半心思,一條是擔(dān)心她這地被人發(fā)現(xiàn),拔了菜恐怕都是輕的,說不準(zhǔn)還要跟電視里演的,治她個什么大罪掉腦袋。 但話又說回來了,她不能因為怕這怕那,就這么干看著這些地拋荒在這,什么都不干吧?反正她叫人發(fā)現(xiàn)自己是吳貴妃是死,叫人發(fā)現(xiàn)自己偷偷跟侍衛(wèi)來往是死,叫人發(fā)現(xiàn)自己把宮室改成了菜地也是死,沒吃沒喝更是死。她身上背了這么多死罪,也不差這一條了。 何況對這一條,她有了個不成形的辦法,打算等吳進(jìn)找她吃飯時,再合計合計。 再有就是收成,這地再肥畢竟荒了這么些年,她頭一年種,不施足了肥,產(chǎn)量恐怕也高不了。 重華宮小菜園子的底肥,吳桂花是半夜偷偷去金波湖挖的塘泥弄的。當(dāng)時又黑又怕,沒施多少不說,還累個賊死?,F(xiàn)在在這里住了一個多月,她路子寬了不少,這回,她決定換個地方弄肥料。 干完活,吳桂花看看頭頂?shù)奶枺烂鴷r辰差不多了,跟虎妹交代一聲,準(zhǔn)備把鳴翠館門關(guān)上,先回重華宮做今天的飯。 自打吳桂花二次墾荒以來,她一直把虎妹帶在身邊手把手教她。雖然她認(rèn)為自己可以照顧她一輩子,可人有旦夕禍福,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人還是得多學(xué)點本事傍身,以后少了誰自己把日子過起來,做什么都有底氣。 虎妹沖她喊一聲:“你把腰牌留給我?!彼龑W(xué)著吳桂花出門也綁個口罩,萬一遇到巡丁檢查,拿她的腰牌一般可以蒙混過關(guān)。 吳桂花把腰牌扔給她,看她小豹子似的跳起來一把摟住,更加自豪:比侍弄莊稼更有成就感的是什么?是把一個傻子調(diào)理成正常人! 隨著這段時間跟虎妹的相處,吳桂花對她的認(rèn)識也在不斷調(diào)整。她完全推翻了對虎妹智商的懷疑,她覺得,虎妹的情況,有點像她做心理學(xué)教授的大閨女說的,自閉癥。當(dāng)然沒到影響生活的程度,只是在跟人跟外界的交流上有點障礙。 而且就虎妹的這種程度,很有可能這種自閉傾向是劉八珠養(yǎng)她的方式太過特殊造成的。想想看,沒事把一個人往地窖里一擱就是一天半天的,正常人也要出毛病,何況是個孩子! 這些事有一部分是這段時間虎妹跟她斷斷續(xù)續(xù)說起,自打她給虎妹做了一床席子后,虎妹算是徹底放下心防,只要有點啥事都愛跟她說,而且不聽不行,啰嗦得不要不要的,還有一部分是她蒙的。劉八珠這么對她,估計也跟她臉上那些黑褐色的胎記有關(guān),不說在古代,就是在吳桂花小時候,像虎妹這樣生下來跟其他人不同的孩子也是要被當(dāng)做妖怪的。 說不定劉八珠之前弄個邪神日拜夜拜,還拉著虎妹一起拜,就是信了這些封建迷信,還弄得虎妹也整天喪里喪氣覺得自己不吉利。 吳桂花都不能信,她一舊社會出身的老太太,借尸還魂到古代養(yǎng)孩子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幫這孩子破除封建迷信!她自個還想找人給她上回科學(xué)課,解釋解釋她這借尸還魂是怎么回事兒呢! 好在她的努力相當(dāng)有效果,現(xiàn)在虎妹就像剛出生的虎崽一樣,干啥都新鮮,干啥都愛黏著她,可有精神了! 吳桂花越想越開心,就是有點憋得慌:年紀(jì)大了,跟村里老姐妹們炫耀自己兒女的出息可是她除了種田之外,最大的愛好??苫⒚檬莻€沒有身份的人,她再得意也只能憋在心里自己樂。 要是這胎記能治好,這孩子出門肯定也是個齊整人物。 吳桂花憋著瞎想一通,很快到了重華宮。 門外早站了一個人,正咣咣敲她門。 看見這個人,吳桂花忍不住咧開了嘴:她的肥料來了! 第17章 擱在三天前,在自家門口見到陳項,吳桂花絕對會用送瘟神的態(tài)度把他快點弄走。 她壓根想不到,會有人因為兩塊黃米發(fā)糕賴上她。 這人唯一好在懂規(guī)矩,每回臉上帶著笑,也不白來,手上總拿著如禽蛋,布頭,甚至甜瓜等吳桂花拒絕不了的好東西上門,就求她做那天做過的黃米發(fā)糕。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人家背后還有靠山,吳桂花盡管心里別扭,十回里還是應(yīng)了三四回。 但現(xiàn)在心里有了新的想法,吳桂花看他一下子順眼了好多:“陳公公又想吃發(fā)糕了?” 陳項有求于人,不敢挑三揀四:“其實不一定要發(fā)糕,只要軟爛香甜,隨jiejie方便,做什么都行?!?/br> 吳桂花就說:“正好我泡了些綠豆,一會兒熬綠豆沙喝。那豆沙我勻一半下來,下午做豆沙餡包子,你記得來拿。” 陳項雖不知道包子是什么,但吳桂花那意思,這豆沙包子是專門為他準(zhǔn)備的。禮下于人,必有所求?。?/br> 陳項連聲道謝,主動道:“總麻煩jiejie我也過意不去,jiejie若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盡管跟我開口,能辦到的,我一定辦?!?/br> 聞弦知意,這小太監(jiān)也太靈俐了點,這份聰明勁當(dāng)太監(jiān)真是可惜了。 吳桂花也不忸怩:“你們獸苑那些畜牲的糞能不能給我一些?” 陳項有些驚訝:“那些糞便腌臜得很,jiejie要那些東西做什么?” “我想種花,用這些糞便來漚肥,你看我這有點場子,”吳桂花表現(xiàn)得特別有上進(jìn)心:“我那不是聽說陛下喜歡花花草草嗎?我再托人弄點種子進(jìn)來,萬一我能種出奇花,不就不用守在這破地方了?” 她這話半真半假,她是真打算弄點花種來,不過是為了給她的菜園子打掩護(hù)。陳項信沒信她不知道,但他答應(yīng)得很爽快。 “說起來,那些鳥糞有一些是清掃出來給了司苑局給他們做花肥。我回去了跟其他人交代一聲,讓他們給你提幾桶來。” 底肥的問題輕松解決,吳桂花很開心。末了,等陳項告辭離開時,她再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說:“你上回拿來的黃豆不錯,下次再給我找些好的送點來,我做大醬,到時候送你一些?!?/br> 這可是吳桂花第一回 在他面前許諾,陳項滿口答應(yīng),想想問她:“jiejie會用黃豆做點心嗎?” 吳桂花本待搖頭,話到嘴邊忽然改了主意,嘆道:“我是會做幾樣小點心,可做點心沒磨子沒烤箱那做不了。” 陳項若有所思,但他什么都沒說,告辭離開了。 因念著陳項的黃豆,到晚上陳項來時,吳桂花不僅給了他五個豆沙餡包子,還額外送了幾塊綠豆餅。 陳項向來在她面前不知道客氣為何物,中午聽她說有綠豆沙喝,晚上捧著個黑陶罐子就來了。 吳桂花看在他帶來半袋子上好黃豆的份上,勉強給他盛了半罐子。 陳項上手一摸就知道,這罐子綠豆沙必是放在深井里湃了一下午,入手才會涼絲絲的沁人。大熱的天,能喝上這一碗綠豆沙,福氣不小了。 這么一想,他怎么覺得這宮女的日子過得很是不錯?雖說窩在這沒人答理,可窩在這也不用伺候人,不用看人臉色,不用揣摩人心思活得那么累,比他都強多了! 通過竹林走近道時,透過幢幢的竹影,他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花皮鬼影,頭皮一緊,回望竹影之外的那角紅墻,忽然覺得,比起撞鬼,叫人使喚,看人臉色好像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了。 陳項嫉妒的小火苗還沒在心里燒起來,就悄咪咪自個兒滅了。 晚上,伺候完師父吃喝,陳項交代下面人收拾,自個兒弄個小腳凳坐他師父跟前說話:“師父,再半個月就是您老人家的七十大壽,您今年想過怎么過嗎?” 張?zhí)O(jiān)不大有興致:“弄什么弄,大熱天的,折騰個啥。” 張?zhí)O(jiān)隨便說,陳項可不敢隨便聽,知道他心里不得意在哪,勸道:“我知道您是不想跟姓洪的一般見識,可這是您七十大壽,不是旁的,前兩天蘊秀宮的任老管帶還問過我這事,您要是不辦,旁人還以為您是怕了他呢?!?/br> 剛吃了頓合口的,張?zhí)O(jiān)咂咂嘴里殘留的甜沁味,沒跟這小崽子認(rèn)真計較,何況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懶洋洋說:“那你是有主意了?” 陳項嘿嘿一笑:“我就是隨便跟您提一嘴,我這兩天不是老去重華宮那邊嗎?我去請重華宮的整治一桌酒席來,不去求那姓洪的,他總煩不到您面前吧?” 張?zhí)O(jiān)想想那沙甜沙甜的綠豆沙,豆沙包子也入口綿滑,的確是有兩分功夫的。有點心動:“她有這能耐嗎?” 陳項也不大肯定,但要是能承辦張?zhí)O(jiān)七十大壽的壽酒,無疑是在他所有的老交情面前坐實了大弟子的身份,若是辦得出挑,往后再有什么事,張?zhí)O(jiān)肯定第一個想到他。別看張?zhí)O(jiān)在宮里混了一輩子,只是個獸苑的小小帶班,可他在宮里待了近一個甲子,伺候了四代君王。哪的人都認(rèn)識,哪的人都能搭上話,光這份人面就不可小視。 這么大的事,陳項也不敢瞎打包票:“我明兒個去找她問問?!?/br> 吳桂花不知道那天晚上虎妹和小二黑把陳項嚇出了心理陰影,她尋思著老把陳項攔在外頭說話也不是個事。 太監(jiān)都能進(jìn)內(nèi)殿給娘娘梳頭燙腳,一個宮女矜貴個啥,不讓人進(jìn)門?用男女之別的理由根本攔不住他。 現(xiàn)在是他有求于自己,對自己還算客氣,要是不趁兩方交好的時機(jī)把她屋里這些竹林子里來的東西過個明路,以后就更不好解釋了。 何況,那一大片的竹林是真的很讓人眼饞哪。 吳桂花喝干最后一口綠豆沙,背后長了眼睛似的敲虎妹腦門:“你別把那豆沙都給小二黑吃,它是貓,又吃不出甜味,給它吃不浪費么?” “喵嗚!”小二黑憤怒地沖她呲牙,虎妹背著手,把瓷碗悄悄往后推了推。 吳桂花輕輕笑起來:要是再加把搖椅,搭個葡萄架,這日子就更舒坦了。 第18章 司苑局清道夫是個對工作時間要求很高的崗位。 好在皇宮夜里有人打更,吳桂花早起慣了,四更的梆子遠(yuǎn)遠(yuǎn)響過,她就睜開了眼睛。 長年的勞動習(xí)慣讓她干活很麻利,不到一刻鐘,她已經(jīng)洗漱完畢,并在井臺邊打好了水。 挑著水出門時,除了遠(yuǎn)遠(yuǎn)的角樓上那星點般的燈火,整個宮城仍籠罩在黑暗中,吳桂花戴好口罩,借著滿天的星光揮起大掃把,從重華宮正門開始,開始了一整天的勞作。 她負(fù)責(zé)重華宮到鳴翠館這一段路所有的宮道清掃,算下來有一兩公里那么長。這么長一段路掃下來不是個輕省活,吳桂花的額頭已經(jīng)微微見了汗。 這段路很空曠,平時連路過的人都少,其實不必要每天清掃。但吳桂花有自己的辦事原則,答應(yīng)了別人的事,她就得不打折扣地做到。 像金掌司跟她說的,一天早晚兩回,還要用清水澆透,吳桂花記在心里,從第一天開始,就是這么做的。 她不知道,入夏之后,司苑局會安排專門的水車清潔宮道,她原不必親手提水來灑。但正是她這點死腦筋,為她避過了一個麻煩。 掃完地灑完水,時間也快到了五更,吳桂花踩著頭一聲雞啼轉(zhuǎn)身進(jìn)了鳴翠館大門:地只是粗翻了一遍,還有很多細(xì)活要做,可耽擱不起。 在她身后,兩個人轉(zhuǎn)了出來。 “不需要人看著就能做完所有事?會有這樣的人?”年紀(jì)稍大的那個盯著鳴翠館大門皺眉,如果吳桂花現(xiàn)在出門,就會發(fā)現(xiàn),說話的這個人正是分派她活計的金掌司。 另一人說:“您才吩咐下來的事,她哪敢偷懶?不信您再過一兩個月來瞧,沒人看著,到時候她肯定沒有那么勤快,您一準(zhǔn)抓個正著,她想抵賴都不成?!?/br> 金掌司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那人想想這幾天聽到的風(fēng)聲,繼續(xù)道:“若您還不放心,再派幾個人來重華宮守著。幾人互相看著,總比她一個人窩在這,整天干什么我們都不知道。” 金掌司皺了眉:“為了盯著她一個人再派幾個人來,這是什么道理?宮里是養(yǎng)閑人的地方?那幾個人的活我都派給你做,你覺得怎樣?” 那人一怔,苦了臉說:“掌司,我這不是為您分憂嗎?咱們司苑局是比不上尚宮局體面露臉,可也不是誰都能指手劃腳的地方。您不知道,這段時間有好幾個人都在問我們,能不能給誰誰誰活動個位置,這都是尚宮局開的好頭。您若是就這么認(rèn)了慫,人家不得以為咱們司苑局是那隨便誰都能捏一捏的軟柿子嗎?” 金掌司沉默片刻,道:“再看看吧,若這人真是個踏實做事的,也不是不能留著她。” “掌司!可——” “就這么定,這事不用再提了?!?/br> “為什么?哪怕您覺得安排幾個人太多,安排一個也行啊,對吳氏也是個照應(yīng)不是?” “不為什么,這是定例。從先帝朝開始,東北邊這一側(cè)宮垣就常年只派一個人守著,你是要我打破舊例?” “我……我,不是,對了,掌司,為什么這么大片地方只有一個人看守?若是每個宮室安排兩個人,下面人不用每天那么辛苦,從西掖廷大老遠(yuǎn)地來灑掃不方便不說,這些宮室也有人住在這里方便日常保養(yǎng),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