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道不同不相為謀
從糖果鋪出來,拐個大彎,穿過一條油膩膩的窄巷子,一堵帶柵欄門的紅磚墻后就是小公園。 草坪綠油油,開滿小雛菊,陽光溫吞,照在身上很舒服。 琥珀嘴里含了塊巧克力焦糖,坐在草坪上揪花拔草,一天晝與她并肩而坐。 “我再說一次,議院那些人只是想找個聽話趁手的工具。” “這是必須做的事?!币惶鞎冋f,“我不能逃避我的職責?!?/br> 琥珀把摘的花花草草扔在他身上。 她以為她說得很清楚了,他對風云變幻莫測的當下無知無覺,僅憑所謂職責,是無法抵擋明槍暗箭。 琥珀把他身上的花又拈起來:“什么狗屁職責,為了城邦榮譽還是集體未來?自私一點吧,不做這些事你可以輕松活下去。”這些宏大的詞匯總是容易讓人沉迷其中。 雛菊的細瘦根莖夾在指間,她將花一朵朵別在他發(fā)間。 “琥珀,”一天晝叫她名字,“你有自己必須做的事嗎,你會為了活下去而逃避嗎。” 她愣了愣,發(fā)現(xiàn)他在某些方面執(zhí)著得可以,很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她竟難以說服。 “請告訴我,你會怎么做?!?/br> 琥珀沒回答他的問題,她認為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我們所做的事是對立的,”她定定地望著他,“如果是我擋在你的面前,你也會堅持己見嗎?” 這個問題她曾問過一次,答案令她惱怒。 “是?!?/br>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堅定異常。 在這個春風和煦的晴天,琥珀的想法顯得冰冷又無情。 她想,為了維護這個世界,他會成為自己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嗎。 想法冒出頭的瞬間,她使勁掐滅。她曾斥責說出類似話語的梅塔,如今,她竟要變成這幅討厭模樣嗎? 琥珀不想再和他繼續(xù)待下去。 “我先走了?!?/br> 說完,她戴上兜帽,快步走到鐵柵欄門前。琥珀拉開門,銹蝕的門軋出尖細噪音。 門后,群鴿撲扇,振翅聲淅瀝如雨。 琥珀的視線隨著鴿子掠過天邊。 群鴿翻飛青空,片片白羽墜落,飄然脆弱。 她回頭,看到一天晝面對她立在原地,珠白雛菊綻在一瀑黑發(fā)中,在日光下顫顫閃爍。 你看得清污濁和潔凈的思想,但你分得清黑與白、真與偽嗎?如果你不能是飛翔的鳥,那就只能是跌落的羽毛。 琥珀喃喃自語,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一天晝聽。 回到城堡時,夕陽已斜掛丘壑間。 琥珀爬上塔樓,徑直去往梅塔房間。 門虛掩,縫隙漏出暗黃色的光,她大喇喇推門而入,看到梅塔靠坐沙發(fā)上,腿上攤了書,手扶額,雙目緊閉,似乎睡著了。 沙發(fā)旁放了張小圓桌,琥珀從桌上的瓷碟里拿了塊蛋糕來吃,順勢坐在沙發(fā)扶手上。 蛋糕吃完后,她把手上的奶油蹭到梅塔衣服上。剛想挪開手,卻被捉住,她對上梅塔笑意盈盈的眼睛: “回來了,玩得開心嗎?!?/br> 琥珀抽出自己的手:“我有事和你說。” 關于今天得知的消息,琥珀只告知了梅塔一部分,她不希望他知道太多。 “如果事情敗露,你覺得國王會用他的籌碼保我們嗎?”琥珀說,“我不想賭,必須盡早解決撒丁,拿到國王的權杖。” 琥珀所能想到最簡單的攝政方法,暗殺國王,偽造遺詔。 “等等。”梅塔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坐起身,看向拉得嚴實的窗簾。 水晶燈驟然熄滅,屋子陷入黑暗。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 在視野失盲的這幾秒,琥珀聽到了風聲,明明窗戶都鎖緊了。 她猛地扭過身,朝旁邊躲,感受到臉頰旁一道銳利的風劃過。 重心失衡,琥珀撲騰著伸手,想抓住什么東西,一只手抓住她手臂,拽她入懷中。 緊接著,玻璃爆裂的巨大聲響,驚得她頭皮發(fā)麻。 窗戶破了個大洞,強風灌入,窗簾獵獵飛揚,借著窗外的慘淡月光,琥珀看到了烏鴉。 成群結隊的烏鴉,它們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緊貼窗玻璃,直視屋內,雙瞳閃動異樣的血紅色。 它們在偷窺。 琥珀想尖叫,卻感覺鼻子嘴巴像被塞了東西,連呼吸都幾乎停止,雙眼直愣愣地盯著窗外。 “怕嗎?”梅塔緊了緊手臂,讓她面對自己。 琥珀開口時嗓音沙啞,喉嚨都干透了:“它們聽到了嗎?那……” 梅塔緩緩搖頭。 窗外傳來尖利的鳥叫,如同嬰孩啼哭。 群鴉一齊挓挲雙翅,血紅的眼睛在黑夜中越發(fā)詭譎,像百盞彤彤燃燒的燈籠,愈燒愈旺,窗外一片血色,漫無邊際。 梅塔抬手遮住琥珀的臉,琥珀從他的指縫間望去,鳥叫刺耳,濕熱腥臭的液體從破損的窗戶處飛濺進來,她下意識閉上眼。 這似乎是眨眼間的事。 當琥珀再次睜開眼時,鳥叫已經(jīng)消失,窗外仍是血紅一片,但那些血紅不再燃燒,盡是些死亡的衰敗之色。 她撥開梅塔的手,他的手背濺滿血,身上濺了血。 那血泅紅他的臉龐,顯得邪異,燦金的發(fā)和睫毛也掛著血珠,像鑲嵌了價值連城的紅寶石。 她跑到浴室脫下沾血的斗篷,又對著鏡子檢查臉。剛才梅塔蓋住了她的臉,所以沒粘上血。 琥珀打開水龍頭,接了一捧水洗臉,冰涼的水使她頭腦稍微鎮(zhèn)定下來。 這時候梅塔走進來,站在一邊看她。 “撒丁不信任你,居然有這么多監(jiān)視器?!辩昴眠^毛巾擦臉,對梅塔說,“烏鴉全死了,明天怎么辦,他會起疑心?!?/br> “你可以捅我一刀,把今晚發(fā)生的事算作在議院頭上?!泵匪舆^琥珀手上的毛巾,一點點把自己臉上的血吸干。 “不怕我公報私仇?”琥珀抽出自己大腿上綁的匕首,刀刃抵住梅塔上衣的紐扣,一顆顆割斷。 “隨意。”他笑笑,脫了衣服裸露出上半身,“稍等,我拿個東西。” 琥珀跟著他出了浴室。梅塔坐在床沿,拉開床頭柜抽屜,取出手掌長的玻璃瓶,里面盛裝無色液體。 “這是罌粟煉制的毒藥,無色無味。”梅塔說。 “下毒?”琥珀不太贊成,“下在哪,撒丁的每頓餐食都有人親自試毒。” 話音剛落,梅塔就把瓶中毒藥盡數(shù)倒在地毯上,暗紅地毯瞬間黑了一小塊。 梅塔拉過琥珀的手臂,讓她跨坐自己腿上,刀尖恰好頂在他胸膛,他握住她的手摩挲: “用我的血,再由我親自試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