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漸深，前來探望沈月眉的人紛紛離去。沈月眉的臥室里，她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令她安心的昏黃桔紅的床頭燈一直亮著，而讓她安心的大哥哥韓景軒也一直捏著她的手坐在她床邊守護(hù)她。

    燈光下，齊仲景摘下眼鏡，放下手里厚厚的醫(yī)學(xué)書，說道：“沈月眉這個案例，對我的醫(yī)學(xué)研究，確實是非常有幫助的。這種病的研究目前還很少，你知道，任何行業(yè)做得出色，最需要的就是，nolvity（新穎），所以，我呢，還是有一定私心的，我說的這么直白，你不會不高興吧。”

    韓景軒笑道：“我就喜歡人這么直白，倒好過滿嘴虛頭巴腦的官話。我倒是很好奇，聽說你學(xué)習(xí)基礎(chǔ)醫(yī)學(xué)時，課業(yè)成績非常優(yōu)異，當(dāng)你選擇精神方面的研究時，你的導(dǎo)師驚掉了下巴，很少有人會選擇這個領(lǐng)域，更何況一個高材生?！?/br>
    齊仲景說道：“我個人比較愛好這方面，我以前讀過弗洛伊德，對人的大腦很感興趣。其實，精神病的治療，雖然很難，但只要把握住一點，那就是，進(jìn)入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他們眼里是扭曲的世界，只有進(jìn)入他們的內(nèi)心才能讓扭曲的視角回歸原位?！?/br>
    齊仲景沒想到，在他最最厭惡和排斥的烏煙瘴氣的政界里，還能遇到知己，這些日子的相處，他發(fā)覺自己與韓景軒，雖然愛好不盡相同，但脾性卻出奇得合拍，他們的靈魂深處是共通的，都是自由的人，很少自我限制，很少受到束縛，順著自己的心生活，只做自己愿意或者認(rèn)為應(yīng)該做的事情，這樣的人，往往過于自我自私，而很難為家庭或者為一個女人付出太多心血，齊仲景很好奇，他忍不住問道：“其實，你們的婚姻關(guān)系已經(jīng)解除，你并不需要對她負(fù)責(zé)，為什么你還要照顧她？”

    韓景軒笑笑，抬頭看看齊仲景，說道：“我欠她的，我要還債?！?/br>
    韓景軒輕輕拍著沈月眉，像哄孩子似的，他的手牽著她的手，他愛憐地俯視著熟睡的她，似乎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不可一世的風(fēng)流少將?；蛟S，他確實變了，經(jīng)歷了這些，他不再是那個不羈的少年，只憑著一腔熱血任性地生活，他成長了，更加懂得愛，懂得理解，懂得珍惜，懂得寬容尊重與守護(hù)。他們離了婚，他卻成了一個好丈夫，一個用心去愛默默守候妻子的好丈夫。齊仲景看著他們，他覺得，此刻的他們不像是曾經(jīng)的夫妻，更像是一對兄妹，像親人。

    韓景軒看著熟睡的沈月眉，眼神單純而專注，那種單純是洗盡鉛華，沒有欲望與占有，不再為了自己，只為了她，而那種專注，是摒棄了紅塵中的煩擾與誘惑，于這炎炎濁世中，將一顆心沉淀下來，回歸內(nèi)心最深處——初心。

    “每個字都很有創(chuàng)意，左右顛倒，上下不分，昨天教過的，今天就忘了。”韓景軒把沈月眉的本子往桌上一扔。

    葉丹拿過來看了看，笑道：“你要有耐心?！?/br>
    “你真是個好老師，你的耐心我比不了?！?/br>
    如果沒有特殊的事情，葉丹每天都會抽出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過來教沈月眉。韓景軒想起那次齊仲景很直白地說，我為沈月眉治療一部分是想搞學(xué)術(shù)研究。在他眼里，葉丹要比一般的女性理性的多，聰慧的多，以她的研究成果稱之為青年女科學(xué)家并不為過。她極少像一般女人那樣撒嬌邀寵，或者熱衷于問男人一些不知如何作答的問題，她對工作與研究的熱情是大部分女性所不能及的，如果不是對阿琦流露出的柔情，在韓景軒眼中，她和其他天才一樣，每天爭分奪秒地生活，做著崇高而偉大的事業(yè)，不屑于小兒女之情，不屑于平凡人的生活。所以，她對沈月眉付出的心血，浪費的時間，著實令韓景軒吃驚。

    他伏下身子，看著正低頭寫字的葉丹，問道：“葉丹，你是個醫(yī)生，也是個學(xué)者，時間對于你來說非常寶貴。你為什么愿意浪費這么多時間，去教她那些簡單的東西？”

    葉丹放下手中的鋼筆，她抬頭看著韓景軒，說道：“你不說的話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沈meimei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沒有兄弟姐妹，她讓我找到做jiejie的感覺，為自己的meimei做點什么需要什么原因呢。”

    “母愛泛濫?！表n景軒笑著說道，葉丹笑起來眉眼真的是燦若桃花，他在內(nèi)心感嘆，果真上天是公平的，阿琦沒有白白單身三十幾年，好飯不怕晚，鍋底才有rou。

    “如果我回不來了，一定幫我照顧好沈月眉！”

    韓景軒對凡柔、葉丹等許多人鄭重其事地說過這句話。

    三十年代的中國，乃至整個世界，都處在風(fēng)口浪尖驚濤駭浪之中。日本人的胃口，遠(yuǎn)遠(yuǎn)不止東三省，他們終于把目標(biāo)瞄準(zhǔn)了遠(yuǎn)東最大的城市——上海。

    元旦剛過，一月十八日下午，五名日本僧人在三友實業(yè)社外被人毆打，其中一人死亡，一人重傷。日方指責(zé)是工人糾察隊所為，后來，日僑青年同志會的成員放火焚燒了三友實業(yè)社。

    日本人明擺著想要挑起戰(zhàn)端，國民政府一直推行“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政策，要求駐守上海的軍隊務(wù)必忍辱求全，還讓上海市長接受日方的無理要求。

    一月二十八日，日本人企圖占領(lǐng)淞滬鐵路沿線。毛副官前來報告：“上面有令，不予抵抗！”

    韓景軒當(dāng)即大怒：“媽的，怎么這么慫，那么多兵力都他媽的搞內(nèi)戰(zhàn)，遇到日本人就成熊包了！忍，有個屁用，東三省忍沒了，日本鬼子又來打上海了，要把整個中國都忍給日本鬼子嗎？媽的！告訴底下，都他媽給老子往死里打，不抵抗的，都他媽不是爺們！”

    “是！”毛副官敬禮離去。

    后方，源源不斷的有人來。共/產(chǎn)***著上海民眾組織了義勇軍，前來支援抗戰(zhàn)；許多大學(xué)生，組建了一支又一支的軍隊，前來支援抗戰(zhàn)。甚至東北一所大學(xué)的數(shù)百名學(xué)生，在校長的帶領(lǐng)下，也前來支援抗戰(zhàn)。就連青幫，也組織了抗日同盟會，籌集了各方捐款，由余爺親自送往前線韓景軒的手中。余爺說：“好孩子，你的母親會為你驕傲的，你放心大膽地去打仗，不要有任何后顧之憂，你的家人我都會照顧好！”

    韓景軒看著余爺，墨鏡遮擋不住眼中的堅定，他的長子怎么一點都不曾繼承父親的風(fēng)骨。有余爺?shù)脑挘n景軒心安了不少，余爺有能力也重承諾，更重要的是，他現(xiàn)在把當(dāng)年對母親的感情一股腦過度給韓景軒。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沒有什么比人生第一個愛上求之不得執(zhí)念此生的女人更魂牽夢繞的了。韓景軒的母親柯玉和，對于余爺來說就是這樣的女神。

    當(dāng)年柯玉和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多少媒人踏破了門檻，父母都看不中。那時的余爺只是一個普通的木匠，跟著師父來柯府做工，第一眼見到柯玉和，真真驚為天人，這世上還有這么美麗的女子，她的笑容讓他的心發(fā)燙。

    柯玉和并沒有其他人家大小姐的脾氣，她生性善良溫柔，對誰都很好，她用樹枝在地上教余爺寫字，余爺在毒辣的大太陽下劈柴，揮汗如雨，柯玉和端了滿滿一碗水走過去，見到他**著上半身，不好意思地放下碗就跑了，余爺也有點害羞，看著柯玉和靈動的身影，他清晰地感受到胸膛里劇烈跳動的心臟。

    結(jié)果毫無疑問，柯家怎么會把女兒嫁給他呢，更何況，除了在寂靜無人的深夜里思念柯玉和，余爺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他常常坐在樹枝上，在月亮的陪伴下，用一塊木頭雕刻柯玉和的雕像，從最開始的形似，到后來活脫脫真人一般栩栩如生，他看著那雙靈動的眼睛，覺得她在和自己說話。

    柯玉和的婚禮上，她似乎并不是很開心，不過依然順從了父母的安排，對方是一個長得還順眼的年輕人，余爺拿出自己最好的一套中山裝穿在身上前往婚禮現(xiàn)場，他悄悄把這雕像放在一邊的窗臺上便悄然離去。此后，他開始闖蕩大上海灘，為了出人頭地，自斷手指，傾家蕩產(chǎn)，命懸一線，都經(jīng)歷過，漸漸地，心越來越硬，也開始和其他人一樣玩女人，可心里有一塊領(lǐng)地，他始終努力保持它的純凈，留給自己的初心。

    在柯玉和的葬禮上，余爺流淚了，只有韓景軒看到了。他看著眼前的人，他們都不復(fù)存在，他的靈魂掙脫rou體的束縛走上前去，匍匐在柯玉和身邊，看著棺材里她美麗如昨夕的臉，泣不成聲。人們紛紛走過紋絲不動的余爺身邊，嘴里說著客套話安撫家人，然后面無表情的離去。

    面對戰(zhàn)場，最該給予援助的政府，卻一再發(fā)電，要求他們停止抵抗。幾位將領(lǐng)都置之不理，可是，他們可以撕碎這些電報，卻無法忽略這一現(xiàn)實：他們需要軍餉，僅靠著各界捐贈是不夠的；入冬了，這年的上海格外冷，戰(zhàn)士們連御寒的棉衣都沒有?？粗鴳?zhàn)士們凍得瑟瑟發(fā)抖，幾位將領(lǐng)心里都很難受。不但衣食不足，還缺醫(yī)少藥。日本人飛機大炮坦克齊上，而他們的重型武器少得可憐，他們需要增援。他們發(fā)了電報給中央政府，試圖說服他們抗日，請求給予武器支援，中央政府卻拿出他們對待不抵抗命令的態(tài)度，不予理睬。

    敵人的坦克步步逼近，終于，毛潤武按耐不住，他做出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