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黛玉不嫌寶玉傻
經(jīng)過一個不眠夜,陳振中決心先去上??纯?,他無法克制內(nèi)心的渴望,他想親眼看到,沈月眉確實生活得很好。他第一次跟學校請假,第一次跟自己的上線告假,坐了七天的火車先到了濟南探望家人,他需要家給予他力量,任何時候家都是他最有力的后盾。只可惜,父親不在了,感覺家少了一半天。母親和弟媳相依為命,還好弟媳生了孩子,一個兩歲的男孩兒,每日咿咿呀呀,家里還多一些歡聲笑語。 晚上,溫暖的室內(nèi),母親做著針線睡著了,陳振中給她蓋上一床毛毯,小孩兒似的靠在母親身上,輕聲說道:“媽,眉兒有下落了,聽說她什么都不記得了,韓景軒在照顧她,我現(xiàn)在心里很亂,我該去見她嗎,讓她想起以前的事真的好嗎,以前我拼命想和她在一起,可現(xiàn)在我真的不知道,讓她和我在一起,這樣真的好嗎,我能讓她過得好嗎?” 陳振中看著燈光下母親熟睡的臉龐,多么希望時光永遠凝固在這一刻,可以永遠陪伴在親人身邊。 第二天,陳振中只身前往上海,他在韓府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下,連續(xù)觀察多日,觀察看守換班的規(guī)律,偷偷潛入韓府。他終于見到了朝思暮想的眉兒,她乖乖地坐在飯桌旁,他鼻子一酸,眼淚已經(jīng)模糊了視線,他真想從窗戶里跳進去,好好抱一抱她,他卻望著她,腳像被無形的樹枝纏繞一般無法再向她靠近。這時,韓景軒出來了,他拿著濕毛巾給她擦臉和手,在她身邊坐下,不斷給她夾菜,時不時看著專注吃飯的沈月眉,癡漢一般的眼神。 陳振中躲在窗外的大樹上,拿著望遠鏡密切地觀察著沈月眉日常的一舉一動。韓景軒教她認字,給她講故事,帶她去公園里玩耍,他鍛煉身體時,讓沈月眉坐在他身上做俯臥撐,他讀書時,沈月眉就乖乖地在一旁和狗狗玩耍,她坐在秋千上蕩地高高的,歡樂的笑聲回蕩在空中。韓景軒不在家時,沈大媽和凡柔也把她照顧地無微不至。有一次她就坐在這棵樹下,一只黃色的金毛趴在她的腿上午休,陳振中看得呆住了,沈月眉卻不經(jīng)意地抬頭,陳振中連忙藏了起來,他不知自己在躲什么,來這里不就是想要見她的么?可他本能般地躲藏起來。 這生活是何等其樂融融,簡直就是陶淵明的桃花源,陳振中想,如果自己的流血犧牲可以換來沈月眉如此的生活,哪怕幸福是別人給予的,都是值得的吧?陳振中陷入了深深地迷茫,他越來越克制不住想要進去擁抱沈月眉的沖動,于是,他逃走了,他腦子現(xiàn)在很不清爽。 “陸先生,陸先生……”李老爺?shù)暮魡韭暦路鹪谶h方飄來,陳振中驚覺其實近在身畔,他才發(fā)覺自己舉著棋子半天了,他抱歉地笑笑,手起棋落。 一局終了,李老爺險勝,意猶未盡,還想再來幾局切磋切磋,陳振中卻已起身告辭,他一邊系上圍巾穿上大衣,一邊說道:“今日約了人,改日再來拜訪?!?/br> 看著陳振中禮貌地和下人道別的身影,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隨著門關了又開,一陣冷風吹進來,李老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在心里贊嘆,多好的小伙子呀,八成是去約見自己的未婚妻了吧,可惜了和自己的千金小姐無緣。 “秋姐,”走進咖啡廳,陳振中依然難掩喜悅之色,他一邊坐下一邊開心地說道,“你怎么會來這里?” 侍者端上咖啡,陳振中發(fā)現(xiàn)秋玲端咖啡杯的樣子比過去優(yōu)雅許多,一直豪氣萬丈的女俠,穿著旗袍坐在咖啡廳里,一舉一動盡顯她原本少見的女兒姿態(tài),陳振中覺得新奇。 “有事情要去齊齊哈爾,路過這里,想著順便來看看你?!鼻锪嵘钌畹乜粗愓裰?,她知道他有一肚子話,除了她或許誰也不能說。 陳振中裝作不經(jīng)意地四下張望,確認沒有危險后,說道:“聽說秋姐在敵工部?!?/br> “是啊,”秋玲喝了一口咖啡,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發(fā)展儲備力量,有些人或許三年五載甚至十年八年之后才會正式啟用?!?/br> 陳振中去上海的事沒對任何人說起過,既然秋玲來了,他知道她經(jīng)常去探望沈月眉,忍不住打聽她的近況,秋玲說道:“我前些日子剛打上?;貋?,沈meimei很好,近來頭腦越發(fā)清楚明白了,就是,”她深深看了一眼陳振中,“對你的記憶漸漸恢復,也漸漸明白了思念的滋味,聽說近些天總在鬧著想要坐火車去北平,還想來東北?!?/br> 陳振中心里地動山搖,他已讓自己接受只要沈月眉過得好自自己再不打擾,他斬斷了自己和沈月眉的羈絆,卻繞不過她對他的牽絆,他看著面前的秋玲,問道:“秋姐,你說實話,月眉跟我,還有韓景軒,哪個更好些?” “振中,若說目前是韓景軒更好些,他能更好地照顧她,可若長久來說,也未必有多大差別,韓景軒畢竟也是個軍人,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說來,國將不國,誰能安穩(wěn)度日呢?” 這時,窗外的夜色中忽然傳來警哨聲,緊接著,一隊日本兵和穿著黑色制服的偽警察列隊跑過,一陣仿佛斗毆般的聲音傳來,夾雜其中是青澀稚嫩的慘叫聲,回蕩在哈爾濱的上空,在這寂靜安然的夜晚里,頗有幾分毛骨悚然。陳振中盯著窗外,一陣發(fā)愣,秋玲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沈月眉夢到了一個冰冷陰森的地方,那地方在她殘存的記憶里有著零星的片段,那里有一把椅子,卻不是普通的椅子,上面纏繞著皮帶,仿佛要把人牢牢固定住??罩械踔F鏈,前面燃燒著火爐,燒黑的炭滋滋地冒著火星,而隔著火苗有一個看不清面孔的人,只令人感到陰森恐怖。 那個多次出現(xiàn)在夢里的白衣少年,此刻被兩個人綁在那把椅子上,鐵鏈環(huán)繞過他的脖子和手臂,牢牢束縛著他,而火苗對面的那個人走了過來,夢里,沈月眉依稀覺得自己認識,卻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臉上仿佛沒有內(nèi)容,沒有五官,白紙一般,卻能感受到陰森狠毒的眼神。 那人拎起一把石錘,走到椅子中的少年身邊,明明沒有五官,沈月眉卻看到一雙小眼睛獰笑著,滿臉的橫rou輕微抖動一般,他猝不及防地舉起了石錘,向著少年纖細的手指,狠狠砸了下去…… 沈月眉在少年的慘叫聲中驚醒,床頭桔紅的燈光溫暖地亮著,沈月眉滿頭大汗,她又做噩夢了,夢里那個始終看不清面目的白衣少年,他的臉依舊模糊,可沈月眉卻切實地感覺到心痛與恐懼的滋味,那感覺縈繞心間,從夢中延伸到現(xiàn)實,揮之不去。 韓景軒一骨碌從沙發(fā)上起身,他小心地在床邊坐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沈月眉,說道:“做惡夢了?” “你怎么知道?” “你在尖叫。” 《紅樓夢》攤在韓景軒膝頭,在沈月眉被噩夢驚醒的夜晚,都是韓景軒的故事伴她入眠。沈月眉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專注地看著低頭念書的韓景軒,她伸手摸摸他的臉,輕聲問道:“你會不會煩?” 韓景軒握住她的手,看著她搖搖頭,說道:“我喜歡講故事,要不是以前一直沒人聽我講,說不定我會成為一個,作家,話劇演員,或者電影導演?!?/br> 沈月眉笑了,眼睛像月牙一樣彎彎的。 “黛玉聽了傻大姐的那句:為了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如遭雷擊的黛玉,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兩只腳踩著棉花一般,早已軟了,只得一步步慢慢地走將來……黛玉恍恍惚惚地找到寶玉,說道,寶玉,你為什么病了?寶玉笑道,我為林meimei病了……” 韓景軒想起以前,他和沈月眉一起看《紅樓夢》時,他說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這一段,還說,如果賈寶玉傻一輩子換來和林黛玉在一起,他們應該很幸福吧,像林黛玉這樣的情種,即便賈寶玉癡傻,也愿意照顧他一生一世。黛玉心里,也會是幸福的。 沒想到一語成讖。 看韓景軒低頭沉思,沈月眉輕輕推了推他的胳膊,問道:“你在想什么?” 韓景軒看著她,說:“想你?!?/br> “我不是在這里嗎?”沈月眉不解,她沉吟半晌,說道,“你是不是在想以前的我?” 韓景軒沒有答話,只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沈月眉坐起來,靠在韓景軒的膝蓋上,手指了指書,示意他繼續(xù)講故事,她翻了翻厚厚的書,說道:“這個故事好長啊。” 韓景軒看著她,闔上書,說道:“好,那我把后面的故事告訴你。后來,薛寶釵的家人嫌棄賈寶玉傻了,不肯把她嫁給寶玉,于是寶玉娶了黛玉,黛玉是個情種,她非常非常愛寶玉,她不嫌他傻,哪怕天天照顧他也覺得很開心,于是,兩個人像童話故事中的王子和公主一樣幸??鞓返卦谝黄?。” 沈月眉撲閃著大眼睛,盯著他看了半天,說道:“你又胡說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