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贬t(yī)生的回答令他詫異，“他說自己能聽見笛聲，視覺上則是看見女兒失蹤、投海等一系列的慘狀。”

    葛藤謙沒說話，他甚至不知道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更不要說是侄女春琴的現(xiàn)狀了，此時只能裝作什么都知道的樣子，沉默地聆聽。

    “那他……”他盡量讓自己表情更具有溫度，也更關(guān)切，“還有恢復(fù)的可能嗎？”

    “不知道?！敝髦吾t(yī)生無奈聳肩，“從醫(yī)學(xué)角度來說，長時間治療未取得成果很能說明問題?！?/br>
    “我明白了?！备鹛僦t說，“請辦理出院手續(xù)吧。”

    ……

    ［爸爸。］

    ［我在這里爸爸，你快點來找我呀。］

    他看見了女孩兒，穿著碎花小洋裙，頭戴草帽，她留中長發(fā)，還有整齊的劉海，笑起來是臉上會出現(xiàn)兩個深淺不同的酒窩，消失日的上午，春琴穿了雙白色的涼鞋，腳面系帶。

    葛藤輝不大注意女兒的穿著打扮，那是mama的工作，他只要記得春琴文靜可愛，會笑著喊爸爸就足夠了。五六歲的女孩兒總不會太重，夏日祭時，他將孩子舉過頭頂，讓她坐在寬闊的肩膀上，細(xì)白的小腿在胸前一晃一晃的，右肩膀是絕佳的座位，她離天空很近，一伸手就可碰到河岸上發(fā)盛放的花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烈的尖叫聲響徹灰樓，葛藤謙猛的睜開眼睛，他驚疑不定地看天花板，細(xì)小的石灰粒是rou眼無法捕捉的，它們被尖銳的嘯聲震蕩下來，樓下傳來了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有人以拳頭大力敲擊墻板，這里的隔音效果實在不好。

    “大哥、大哥、大哥！”他連心跳都沒平復(fù)就連滾帶爬下床，奔向睡在簡易床上的男人。葛藤謙發(fā)誓，自己的心跳肯定漏了不止一拍，內(nèi)心分裂出了一個更為冷靜的自己，高高在上懸浮在空中，指責(zé)他：［為什么帶累贅回來，你的生活還不夠糟嗎？］

    ［你救他有用嗎，他已經(jīng)廢了，是個不可能治好的精神病患。］惡魔在耳邊低語，［還記得葛藤家嗎，你不喜歡他們，甚至還很憎恨，落難了不好嗎，你不討厭大哥嗎？］

    ［其實是討厭的吧。］他又聽見一道聲音，是自己，是心底的真實的他，［大哥太優(yōu)秀了，與其說是討厭他，不如說是嫉妒。］

    ［可是，嫉妒是我的事情，與他又是無關(guān)的。］他想，［曾經(jīng)的大哥光彩照人，有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女兒、威嚴(yán)的父母、出色的事業(yè)、優(yōu)良的社會地位，幾乎是個完人了，對比之下我活在貧民窟中，顛倒了半輩子只有一身技藝拿得出手，父母以我為恥，嫂子看我的眼神充滿警惕，大哥的懷抱溫暖而具有熱度，卻令我感受到自身的弱小與冷漠。］

    ［我看曾經(jīng)完美的他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打心底里地同情。］

    ［又或是，高高在上地憐憫。］

    “阿謙、阿謙、阿謙啊——”羸弱的男人終于從無窮盡的噩夢中掙脫出來了，他抱弟弟顫抖，繼而涕泗橫流，“是我對不起春琴啊！是我害了她！”

    ［他從來沒有提到過春琴，除非是在發(fā)病的時候。］

    “放松點哥哥、放松點。”他抱著成年男人，曾經(jīng)高大的兄長哭得像嬰兒，一只手在對方背后上下安撫著，貧民窟中的流鶯用這姿勢安撫幼童，“不是你的錯?！彼湃嵴Z調(diào)，卻不見多少真情實感在，但葛藤輝被安慰到了，他手指緊攥著弟弟胸口的睡衣布料，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幫幫我，阿謙。”他絕望甚至卑微地說，“我把它給你，幫我找到春琴吧?！?/br>
    “求求你，幫我找到她?！?/br>
    ……

    “啊，找到了?！鄙t外被紙張淹沒了，各式各樣的紙張，有標(biāo)準(zhǔn)的A4紙，有發(fā)黃的舊報刊，電腦也開著，他點開了好幾個知名或無名的數(shù)據(jù)庫，在花費了大半天之后，森鷗外找到了太宰治委托他尋找的原始資料。

    太宰治歪在沙發(fā)上，他正在打游戲。三人聯(lián)機，另外兩隊友是津島修治與中原中也，他是成年人，玩游戲時卻能與小孩交流順暢，反應(yīng)也是孩童式的。

    “啊，有人狙擊，在（341，64）方向。”他戴頭戴式耳機，耳道里盡是轟隆隆的炮擊聲，間或夾雜著三兩聲槍響，吉普車從田野前的黃土地駛過，排尾氣的嗡鳴聲也由遠處傳來。太宰治玩過不少槍械類游戲，眼下這款做得尤為好，他欣賞其中豐富的聲音，防空警報、汽車尾氣、輪胎傾軋地面、鳥的聲音、森林的聲音，各式各樣的聲音。

    “簡直就是聲音構(gòu)成的世界啊?！碧字螄@息，“與真實世界一樣了。”

    “左邊左邊左邊，別對著我掃射啊白癡青花魚！”中原中也盤腿坐著，手指大力按鍵，動作幅度太大，表情更是兇神惡煞，“到你那邊去了，快點隱蔽一槍崩了他！”

    “別對我指手畫腳啊，只長肌rou不長腦子的笨蛋，聽聲音就可以分析出他在你的右邊干什么一定要把人給我?！苯驆u修治流露出了丁點兒的孩子氣，他前后大幅度搖擺身軀，仿佛身臨其境想要借此躲過敵人的匕首，“快快快撿彈藥撿彈藥，還有醫(yī)療包我的血量不夠了。”

    “太宰君——”

    “太宰君——”

    森鷗外一聲聲喊著，語調(diào)略帶幽怨，太宰治聽著，終于姍姍摘下耳機，這還沒結(jié)束，他對生悶氣的金發(fā)愛麗絲招招手，把她召喚至身邊，然后在愛麗絲沒反應(yīng)過來時，將耳機往她頭上一戴。

    “？”

    “剩下的半局就拜托你了愛麗絲醬?！彼f，“我現(xiàn)在要去處理點兒事，希望等我回來時這局還沒有結(jié)束?！?/br>
    往前就幾步，他以手推半掩的門，今日不知為何，森醫(yī)生這門庭冷落，半天不見病患，倒是方便了太宰治，可壓榨前輩。

    “你要的資料。”森醫(yī)生趴在桌上，一幅被吸干精氣的衰樣，他看似筋疲力盡地抱怨，“下次你再來我就要把人掃地出門了，你自己也能做不是嗎，偏偏要勞煩學(xué)長我，想想看我也不再年輕，是經(jīng)不起折騰的老人了?！?/br>
    “學(xué)長也太妄自菲薄了?！碧字屋p柔地說，“我可是給錢的呀，既如此就是工作，無論多艱難的工作都會完成，不是學(xué)長的信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