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范春榮想明白其中關(guān)竅,便放下心思,開始細(xì)嚼慢咽,優(yōu)雅地吃起飯來。主動權(quán)瞬間便被騰挪到范春榮那邊,一直抱著水杯喝水的吳蔚然反倒是沒有開口的機會,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范春榮吃飯。 先前范春榮的興奮讓吳蔚然忘記,自己面前的人除了是mama之外,更是一個事業(yè)心極強,在任何崗位上都能做得風(fēng)生水起的女性。而當(dāng)范春榮的興奮勁過去,開始恢復(fù)日常的狀態(tài),吳蔚然便陷入被動地位。 范春榮將一條小黃魚放進吳蔚然的碗碟里,說:“嘗嘗,兒子,海城的海鮮河鮮都不錯,你來了得好好嘗嘗。媽點的這份小黃魚據(jù)說是今天早晨新鮮送來的,跟咱家那邊的肯定不一樣。” 吳蔚然只好拿著筷子慢吞吞地挑起小黃魚里的刺,他心里有事,挑刺的時候也心神不定,好好一條小黃魚被他挑得亂七八糟,范春榮抬眼看到,只做不察,繼續(xù)埋頭吃飯。 吳蔚然拿著筷子低頭跟小黃魚抗?fàn)幜撕靡粫海舻紧~骨,吳蔚然索性一口氣將它全都挑出來,抬起頭對上母親的視線,她拿著紙巾輕拭唇角,沖著吳蔚然笑了笑。 “好了,吃好了,說說吧。”范春榮說。 吳蔚然咬唇沉默一瞬,對范春榮說:“媽,我想換工作了?!?/br> 范春榮看了吳蔚然一眼,道:“這么快就已經(jīng)有目標(biāo)了嗎?換工作也好,原本把你調(diào)進廠里也只是一個緩沖,沒想著在那邊多待?!狈洞簶s嘆了口氣,說:“在云城再等兩年吧,爸媽現(xiàn)在都在江城,把你調(diào)進去,做個基層崗位,委屈你了,做個干部,又樹大招風(fēng),等我臨退休的時候就能給你挪個窩了?!?/br> 吳蔚然艱難地回答說:“不是……我的意思是……” 范春榮的目光銳利地望過來,問:“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從體制里邊出來,就是辭職……”吳蔚然說。 桌上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范春榮喝了口手邊的茶水,問吳蔚然:“不光是辭職吧,是不是還要離開云城?” 母親大人料事如神,吳蔚然只好點頭,說:“對,想來海城這邊發(fā)展?!?/br> 范春榮又問:“來海城這邊,看來你是已經(jīng)想好做什么了,能跟我說說嗎?” “準(zhǔn)備創(chuàng)業(yè),做互聯(lián)網(wǎng)?!眳俏等徽f:“這肯定是未來的朝陽產(chǎn)業(yè),錯過這個機會,不一定有下一次了。” 范春榮點了點頭,道:“哦,那就是準(zhǔn)備下海了?!?/br> 范春榮沒有直接回應(yīng)吳蔚然的話,她放下茶杯,說:“你初中畢業(yè),該上高中那年,你小舅下崗了,你考上重點高中,寄宿制,一個月放一次假,平時都在學(xué)校上課,一學(xué)期學(xué)費也得花不少錢。當(dāng)時我們單位升職,本來該輪到我,但是又要顧著你上學(xué),又要貼補你小舅,家里條件一下陷入困難,所以我又在業(yè)務(wù)部門干了幾年,還跑去基層下鄉(xiāng)。這事你還記得嗎?” 吳蔚然點了點頭,范春榮繼續(xù)說:“全家人都覺得我忙著工作不管你,但你想想我為什么要去基層,因為基層每個月多幾百塊的補貼。你小舅下崗,想做生意,問咱家開口借錢,家里積蓄一多半都借給他了,你上高中的吃穿住行,都是那幾百塊的補貼供起來的?!?/br> 吳蔚然知道范春榮是什么意思,微弱地反抗,說:“媽,現(xiàn)在時代跟我小舅當(dāng)時那個時代不一樣了,我小舅是被迫下崗,沒辦法了,只能去做生意,我現(xiàn)在是順勢而為,我才二十多歲,要在辦公室里一輩子那么坐著,我也不甘心?!?/br> “那你覺得你小舅生意做得好嗎?小區(qū)門口開個小商店,每年的利潤還不是得靠著我們部門逢年過節(jié)發(fā)福利的時候,看在我的面子上,安排到他的商店里去提貨?”范春榮反問吳蔚然,見吳蔚然啞口無言,范春榮繼續(xù)說:“你小舅當(dāng)時做生意也是順勢而為,跟你小舅一起下崗的人里,最后生意做大做強,開著小車買著別墅的人也有,但你動動腦子想想,去做生意的人里,是像你小舅這樣一輩子碌碌無為勉強糊口的人多,還是發(fā)大財成富豪的人多。你別只看著那幾個成功人士,就忘了他們背后有多少人的尸體?!?/br> 說到最后,范春榮的語氣已經(jīng)十分嚴(yán)厲,吳蔚然還想反駁,范春榮突然瞇起眼睛,盯著吳蔚然,說:“你突然想要辭職,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是不是有什么別的原因在鼓動著你辭職?” 吳蔚然沒想到母親能這么敏銳,他頓時心虛起來,手忙腳亂之下餐桌上的筷子掉在地上,吳蔚然慌忙彎腰撿起來。躬下身的那一刻,吳蔚然的額上浸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 撿起筷子重新做好,范春榮已經(jīng)笑了,她說:“看來是真的有那個原因了,蔚然,你不打算告訴我嗎?” · 程郁跟吳蔚然分開,說是要去醫(yī)院,其實哪兒也沒去,他又回到這兩天跟吳蔚然一起逛過的地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 海城的人民廣場上有許多賣玩具賣氣球的小販,很多小朋友在廣場上飛奔,快到傍晚了,還有很多小孩穿戴整齊,被父母攙扶著來練習(xí)滑旱冰。 這套裝備翟寧寧也有一套,程郁扶著她練過幾次,翟寧寧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幾個屁墩兒之后就不學(xué)了,程郁坐在一旁拖著下巴望著這些頻繁摔倒又爬起來的小孩兒。 廣場上除了這些,還有扛著畫板隨時畫畫的人,以及架著相機拍快沖照片留念的。廣場是海城的地標(biāo)式建筑,凡是來海城游玩的人,都要在海城的人民廣場留下一個紀(jì)念,或是照片,或是速寫。 前兩天跟吳蔚然在廣場上逛的時候,程郁和吳蔚然幾次路過拍照的攤點前,程郁想留一張合影,但最終因為不好意思跟吳蔚然提出這個要求而作罷?,F(xiàn)在他獨自坐在廣場上,突然再度萌生了想要去拍張照的想法。 程郁背靠海城夕陽西下之時繁華而壯麗的黃昏,拍照的商販笑著說:“長得好看的人拍起照來也不一樣,這效果,跟照相館里的藝術(shù)照似的?!?/br> 程郁笑了笑,商販又問他:“洗幾張???洗得多還可以便宜點。” 程郁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說:“一張就夠了?!?/br> “一個人來拍照,拍了還只沖一張,這種照片我還很少拍?!鄙特溡贿呎f話,照片就已經(jīng)沖洗出來。快沖照片技術(shù)和設(shè)備都有限,并不如以往常規(guī)沖洗出來的照片清晰,程郁拿出來看了看,裝回了口袋。 在口袋里摸到手機,程郁拿出來,收件箱里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吳蔚然沒有來電話也沒有來短信。程郁的心沉沉下墜,他心里閃過許多讓人不太愉悅的可能,最后無聲地嘆了口氣。 程郁沒等到吳蔚然的聯(lián)絡(luò),倒是等來了翟雁聲的電話,他的聲音低沉,在電話那邊通知程郁:“你忙嗎?能不能抽出點時間來醫(yī)院,寧寧說想見你?!?/br> 程郁沒什么事,便起身往醫(yī)院去,到醫(yī)院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間,在走廊里程郁就聽見翟寧寧驚天動地的哭聲,她哭得這么嘹亮,幾乎不像個病人。 程郁推門進去,翟寧寧見是程郁來了,順手抄起一個玩偶朝程郁扔過來,但她力氣小,玩偶只扔到床邊,翟寧寧更傷心了,氣得在床上蹬腿大哭。 “我不要見程郁!程郁是騙子!我不要見他!”翟寧寧一邊哭一邊大喊,程郁愣在原地,看著翟雁聲。 但是翟雁聲沒什么動作,他就雙手插兜站在一旁看著翟寧寧哭,等翟寧寧哭聲稍微小一點了,翟雁聲道:“我可從沒有教過你生氣的時候亂丟東西,去撿起來?!?/br> 翟雁聲說話冷酷平靜,即便翟寧寧最近恢復(fù)狀況不錯,已經(jīng)能下床了,到底也該靜養(yǎng),翟雁聲一點也沒顧念這點,他說完就盯著翟寧寧,大有翟寧寧不把玩偶撿起來他就不會放過翟寧寧的意思。 翟寧寧迫于翟雁聲的壓力,抽噎著爬到床邊把玩偶撿起來,大約是想到翟雁聲剛才的態(tài)度,又開始抽抽搭搭地哭。翟雁聲沒有理會翟寧寧,抬頭對程郁說:“去樓道里把劉阿姨叫進來陪她吧?!?/br> 根本不用程郁去喊,在樓道里等著的劉阿姨聞聲便進來了,劉阿姨摟著翟寧寧哄她,翟雁聲就示意程郁一起出去。 程郁遲疑地問翟雁聲:“寧寧她……她怎么了?” “她在醫(yī)院待煩了,想著法子鬧人,說想讓你來陪她。我給你打電話以后,她等了好半天你還沒來,又開始鬧,我就跟她說你以后就不會跟我們在一起了?!钡匝懵曆院喴赓W地說完剛才的事情,程郁的表情便僵了。 “寧寧還小……可以慢慢跟她說……”程郁說。 翟雁聲冷笑一聲,“說了好幾次了,她總是裝傻。我們家人沒有像她這樣優(yōu)柔寡斷的,都是慣出來的毛病?!?/br> 第八十九章 下午時吳蔚然和母親在飯桌上的一場對戰(zhàn),以吳蔚然落了下風(fēng)告終,他在母親的逼問下不得不說:“媽,我送你回酒店房間,回去了再說吧。” 以范春榮的級別,是可以在出差時使用單間的,甚至足以訂一間更好的房間,但她臨時調(diào)換了出差的事情,房間已經(jīng)訂好了,范春榮跟同事住在隔壁,酒店不怎么隔音,吳蔚然給范春榮倒了杯水,讓她先喝杯水緩緩。 范春榮將水放在一旁,說:“我從不用酒店的東西喝水,你放那兒吧,有什么話就直說。” 范春榮的語氣平靜,她攏了攏自己鬢邊的碎發(fā),將碎發(fā)都別在耳后,說:“蔚然,這一路我想明白了,你不是這種性格,但你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意味著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你不用騙我,我是你親媽,你騙我我是能看出來的,所以你直說就好。” 范春榮坐在標(biāo)間的一張床上,吳蔚然坐在另一張床上,千頭萬緒,他無從說起,思來想去,吳蔚然決定先從最不打緊的事情說起。 “過年時姑姑提過的我們同事給我介紹對象的事情,年后我跟她見面了,是云城臺的主持人,我們倆當(dāng)時都沒那個意思,但是在別的方面都挺聊得來的,就一直斷斷續(xù)續(xù)聯(lián)系著。幾個月前她從云城臺辭職,來了海城臺。這次我來培訓(xùn),她聽說我來海城,就為我接風(fēng)洗塵,期間提起想要創(chuàng)業(yè)的事情,正在籌建團隊,有意拉攏我,我聽了創(chuàng)業(yè)的項目,感覺還不錯,具體的創(chuàng)業(yè)策劃方案,我原本打算這幾天再約她見一面,詳細(xì)聊聊的。” 范春榮聽完,沒有對辭職創(chuàng)業(yè)的事情再發(fā)表什么意見,她只沉吟一瞬,道:“但是僅僅是一個還算聊得來的朋友的意見,好像不足以完全說服你吧,蔚然,你不是耳根子這么軟,這么容易被動搖的性格?!?/br> 吳蔚然早知這一關(guān)沒那么容易過去,但他也萬萬沒有想到,真正到了這一刻,是在一個自己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吳蔚然緊張地吞了口口水,他其實很想端起手邊的水一口氣喝掉,但最終吳蔚然只是閉了閉眼睛,而后開口。 “是,這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吳蔚然在短暫的沉默中緩了口氣,飛快地說:“我有喜歡的人了?!?/br> 經(jīng)歷了這么久的談話才套出的實話,讓范春榮已經(jīng)沒有了最初聽到這話時的狂喜,她冷靜分析,說:“有喜歡的人了是好事,爸爸mama也希望你早日有個穩(wěn)定的家庭,但是能讓你這樣瞞著騙著的,人選應(yīng)該不是讓我們滿意的人吧?!?/br> 范春榮也猜了猜,道:“能鼓動著你來海城,想必不是什么乖乖女,是挺能瘋挺能玩,不著家的那種嗎?” 范春榮猜了一個折中的類型,以她個人對“兒媳”這個角色的想象,最好的當(dāng)然是工作體面、漂亮大方又賢惠顧家,再不濟,這三條要求都沒有,能跟兒子聊得來就行,范春榮最怕兒子在外找個“不正經(jīng)”的人,不知底細(xì),亂七八糟。更可怕的結(jié)果范春榮也想過,但她還是覺得自己的兒子不至于此。 但問完這個問題后,范春榮看著兒子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對兒子堅定的看法終于有了一些松懈,她迫切地追問:“到底是什么人,蔚然,難道你在街上隨便找了個討飯的人嗎?就這么讓你難以說出口?” 吳蔚然低著頭,說:“不是,就是我們廠的工人。” 聽到這個答案,范春榮反倒松了口氣,她是不太喜歡吳蔚然找個普通工人,但倒也不是全然反對,如果對方各方面都不錯,范春榮也不至于真的棒打鴛鴦。 但是范春榮還沒來得及出言說些什么,就聽見吳蔚然接著說:“是個男人?!?/br> 范春榮瞬間便愣在原地,吳蔚然卻好像被堅定了信心似的,他抬起頭,又重復(fù)了一遍:“他不是什么不正經(jīng)的人,就是我們廠的工人,是個男人。” 范春榮愣了好一會兒,她的頭腦一片混沌,吳蔚然扔下的重磅炸彈讓她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她先是花費了一些時間理解吳蔚然說的話,緊接著才是緩慢消化吳蔚然這句話里的意思。 自己的兒子找了個男人當(dāng)做伴侶,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自己一直以來幻想的退休后帶孫子的幸福晚年完全泡湯了,這都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一直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居然找了一個男人,一旦被人知道,就永遠(yuǎn)擺脫不了外人的指指點點和議論。他要一輩子活在非議當(dāng)中,人生前二十五年所有的努力和成就,全數(shù)作廢,從此以后他就只是那個“喜歡男人”的人。 范春榮恨恨地抓著床單站起身,她走到吳蔚然面前,吳蔚然仰頭看著她,范春榮使盡力氣,狠狠給了吳蔚然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范春榮用了極大的力氣,吳蔚然的半張臉都麻了,他被打得偏過頭去,一時間頭腦嗡嗡作響,什么都反應(yīng)不過來。 范春榮的眼淚隨即落下來,她強行穩(wěn)著自己的聲音,說:“你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打過你一巴掌,我覺得你聽話、聰明、懂事,現(xiàn)在看來不是的。你不在最該叛逆的時候叛逆,就會在未來不知道哪一天突然扔出一個雷?!?/br> 這話范春榮說得既傷且痛,怕隔壁的同事聽到,范春榮將聲音壓得很低,或許是消息太過石破天驚,而壓抑又太痛苦,范春榮的眼淚落得急而密。 她問吳蔚然:“能斷掉嗎?蔚然,你能現(xiàn)在就跟那個人斷了嗎?” 吳蔚然搖搖頭,說:“對不起,媽,對不起你們,但是真的斷不掉。” 范春榮的拳腳巴掌像雨點一般落在吳蔚然身上,伴隨著她壓抑痛苦的哭聲。大約是太傷心了,范春榮的力氣并不大,但吳蔚然卻感到無法言說的痛。 原來是這種感覺,原來傷害會有這么深。 范春榮發(fā)xiele一會兒,情緒平靜下來,她擦擦臉上的眼淚,坐回床上,冷聲道:“讓我見見那個人?!?/br> 吳蔚然并沒有反應(yīng)過來,范春榮冷笑一聲,說:“你們廠的工人,你卻愿意辭職來海城,說明人現(xiàn)在就在海城吧,讓我見見他。” · 劉阿姨在病房里哄著翟寧寧,等她情緒稍微穩(wěn)定點了,劉阿姨便出來,對樓道里的兩人道:“現(xiàn)在好了,沒有剛才那么激動了。” 程郁便說:“那我進去看看寧寧?!?/br> 誰知程郁剛一推門進去,翟寧寧見是程郁,又生氣起來,這次倒是沒哭,只惱怒地嚷嚷:“我不要見程郁!” 程郁試著靠近,翟寧寧更生氣地喊:“你不許進來!我不要你!” 程郁以為翟寧寧還在氣頭上,只好退后一些,好脾氣地說:“那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好嗎?” 誰知翟寧寧直截了當(dāng)?shù)赝f:“你已經(jīng)不要我了,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那我也不要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 程郁愣在原地,他的手扶著病房光潔的墻面,手指曲在一起,好半天才艱難地拼出一個笑容,說:“好,寧寧,那我走了?!?/br> 劉阿姨在一旁目睹全程,跟著出來,安撫道:“寧寧說的是氣話,這幾天她一直想見你,小孩子嘛,氣來得快,忘得也快,過兩天等她不生氣了再來看她吧。” 程郁咬咬嘴唇,說:“我知道了?!?/br> 翟雁聲在一旁看著,卻沒有出聲,直到程郁打算離開了,他才說:“讓司機送你回去吧,車在外邊?!?/br> 程郁搖搖頭,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br> 翟雁聲出言嘲諷他:“怎么,又想走那么久的山路嗎?” 程郁頓了一瞬,沒有回應(yīng)這個問題,他小聲對翟雁聲說:“很快我就會搬出去的。” 翟雁聲似乎是沒料到程郁會說這話,顯然有那么一刻他愣住了,但翟雁聲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整整衣襟,點了點頭,道:“需要司機幫忙的話可以直接找他?!?/br> 沒等程郁回話,翟雁聲又急促地補充說:“回家也是,搬家也是?!?/br> 說完這話,翟雁聲匆忙地推門進了病房,劉阿姨緊隨其后進去,空蕩蕩的醫(yī)院走廊里只剩下程郁一個人。醫(yī)院走廊里的燈很亮,程郁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他站在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以程郁對翟雁聲稀薄的了解,剛才那種反應(yīng),幾乎是翟雁聲少有的脆弱時刻,程郁從未想過他和翟雁聲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他們開始得荒唐,過程痛苦,結(jié)局卻平靜,仿佛所有的熱情和精力都在跟時間漫長的拉鋸中耗盡了,至少程郁是這樣。 程郁一步一步地離開醫(yī)院,走出醫(yī)院大樓的時候程郁抬頭回望,這是海城最好的醫(yī)院,住院部大樓占地廣闊,即便是夜里也人來人往,數(shù)不清的病房都亮著燈,翟寧寧住在頂層的單人病房里,但站在樓下,也不過是一個發(fā)光的窗格。 那些曾經(jīng)壓得程郁喘不過氣來的往事,當(dāng)程郁終于能夠卸下時,才發(fā)覺這也不過是宏大世界里的一粒細(xì)沙。 程郁走到醫(yī)院門口,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來,是吳蔚然終于聯(lián)系他,但語氣卻十分猶疑:“程郁,你在醫(yī)院嗎?能見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