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xx年3月x日  星期四  天氣  排骨

    中午喝了很好喝的綠葉子湯，味道有點(diǎn)怪。但是心情很好，因?yàn)椤坝⑿邸被貋砹恕?/br>
    徐毅接了個通電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出門前恰好撞上給甄淖送飯的護(hù)工，熱湯汁灑在了他的大衣上，一向“溫文爾雅”的徐律師竟爆了句粗口，護(hù)工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拭，卻被他嫌棄地?fù)]開。

    “這是什么湯，這么難聞？”

    “這……只是普通的豬肚排骨湯，加，加了藿香?！?/br>
    “行了知道了，進(jìn)去吧。”

    徐毅沒時間閑聊，隨意拍去粘在衣服表面的藿香葉就離開了。

    護(hù)工長舒一口氣，重新端起餐盤往病房里去，就在這時，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護(hù)工嚇得尖叫一聲，隨后才看清是甄淖。雖然已經(jīng)相處了一個多月，但護(hù)工總感覺甄淖的臉每天都不一樣。

    她穿著單薄的衣服，整個人牢牢地貼在病房的玻璃上往外看，兩顆圓溜溜的眼珠都要瞪出來了。

    她神神叨叨地小聲念叨著：“他走了嗎？”

    護(hù)工一邊回頭看徐毅的背影，一邊將甄淖往屋里推。

    ——

    徐毅憋了一肚子火回到了渠山別墅，進(jìn)門前特意調(diào)整了臉上的表情，甄琴下午就出國了，丈母娘生了病，加上畫展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估計要忙一陣才能回來了。

    想笑又覺得煩躁，臉上的表情反而更加怪異，他摘了眼鏡，模糊的視線邊緣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是甄琴的化妝師。

    “喲，徐大律師，最近很忙吧？”

    徐毅懶得和她多費(fèi)口舌，隨意頷首就進(jìn)了門，身后的化妝師發(fā)出不小的嗤笑聲，和院子里掃樹葉的人說道：

    “哎呀呀，好久沒見過這么硬氣的軟飯男了……”

    徐毅捏緊拳頭，咬緊的腮幫再次扭曲了表情，他快步上樓，進(jìn)門前又一次調(diào)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后才推開門，控制著腳步聲的節(jié)奏緩緩走了進(jìn)去。

    客廳擺著行李堆，甄琴坐在沙發(fā)上，她剛做完頭發(fā)，張揚(yáng)的波浪卷，房間里沒開燈，也沒有陽光，但她的發(fā)尾仍舊泛著光。

    金玉養(yǎng)出來的人兒，不需要任何修飾也是流光溢彩的。

    徐毅走到她身后，看到她手里拿著文件，他低頭裝作自然地與她親熱，甄琴早就聽到了聲音，她的表情看上去不大愉快。

    “你的律所最近怎么樣了？我聽說有個什么資助人在找你麻煩？”

    “阿琴，你這是在擔(dān)心我嗎？”

    “少和我貧嘴。”甄琴不耐煩地推開他的頭，她側(cè)過臉，少見地嚴(yán)肅起來。看更多好書就到：p o1 8q s.

    “我家里人本來就對你不滿意，如果不能解決好工作上的麻煩，今年你就別跟我回去了?！?/br>
    徐毅嘆笑，又低頭想親她的額頭，被甄琴再度推開，兩縷細(xì)眉皺成溝壑。

    “還有小淵，他之前和班里的同學(xué)鬧了不愉快，我聽說還扯到了八中的學(xué)生，這事兒你必須解決好，敢得罪我兒子的人，一個也別放過?！?/br>
    徐毅臉上的笑慢慢僵了下來，“阿琴，律師也不是萬能的……”

    “那你就去想辦法?！?/br>
    徐毅默了，甄琴突然皺了一下鼻子，他立馬討好地湊近，溫聲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卻被甄琴嫌棄地躲開。

    “你今天去哪兒了？怎么身上一股怪味兒？”

    “什么味道？”徐毅立刻脫下外套聞了聞，是藿香的味道，他下意識解釋道：“是藿香，放在湯里調(diào)味的?！?/br>
    “什么湯？”

    “豬肚排骨湯?！?/br>
    “你從來不吃內(nèi)臟，怎么突然開始喝豬肚湯了？”

    徐毅差點(diǎn)說出在療養(yǎng)院發(fā)生的事，他的心臟抖了一下，下意識推了下眼鏡，沒有立刻回答。

    “應(yīng)酬?！彼压文X里所有的可能，最后只拋出這樣一個解釋。

    好在甄琴沒有懷疑，她重新拿起茶幾上文件，準(zhǔn)備交代最后一件事。

    “春季開學(xué)之前，給淖爾換個地方?！?/br>
    “怎么了，你對現(xiàn)在的治療效果不滿意嗎？”

    甄琴搖了搖頭，她將文件交到徐毅手里，他粗略翻了翻，是轉(zhuǎn)校申請，還有幾份協(xié)議合同。

    “她之前打了人，學(xué)生的家長雖然沒有找麻煩，但是必須先解決掉這件事，不管用什么辦法，別讓我聽到任何關(guān)于她參與校園暴力的消息。”

    “那要轉(zhuǎn)的學(xué)校有備選了嗎？沒有的話我倒是有幾個朋友……”

    甄琴剛要說話，她的手機(jī)突然響了，是療養(yǎng)院的護(hù)工發(fā)來的信息。

    那是一份甄淖的每日菜單，第一行便寫著，豬肚排骨湯（藿香調(diào)味）

    甄琴的瞳孔顫了顫，她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徐毅，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沒什么?！彼槌瞿欠蒉D(zhuǎn)校申請，隨手卷成筒放回包里。

    “我突然改主意了，現(xiàn)在就給甄淖辦出院手續(xù)。”

    徐毅有一瞬間沒控制住表情，他張開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

    出院這天，是個陽光明媚的晴天，明媚到有些刺眼了。

    甄淖穿著不大合身的外套站在門口，生銹的鐵門為她敞開，她卻怯懦地站在樹蔭下。

    院里那棵樹已經(jīng)發(fā)了新芽，樹下吊著一個秋千，兩指粗的尼龍繩掛在樹枝上，將樹芽磨成綠色的漿，楊琪琪坐在秋千上催促她。

    “快點(diǎn)出來呀，愣著做什么？和這破地方待出感情了？”

    一只細(xì)長的手伸過來拽她，摸到她瘦可見骨的腕子，力量又輕了下來。

    “快點(diǎn)，你同學(xué)來接你了?！?/br>
    同學(xué)？

    甄淖呆愣愣地抬起頭，看到一道清瘦的面龐。

    是她的錯覺嗎，李炙比上次見到時更瘦了，也長高了，那對漆黑的眼珠下沉淀著更深的黑影。

    他失眠了很多天，終于鼓起勇氣再來到這里，卻碰巧遇見來接她出院的甄琴夫妻。

    “甄淖，同學(xué)們都很想你?！?/br>
    他說話一如既往地真誠且冷漠，官腔味兒太重，但甄淖還是如釋重負(fù)地松了口氣。

    “謝謝你，李炙?！?/br>
    當(dāng)著兩位家長的面，甄淖向前一步拉住李炙的手，他的體溫很低，蛇尾巴似的掙扎了一下，沒能成功溜走，甄淖暗暗使勁，將他手心里的舊傷都摳破了。

    像一把尖銳的鉤子，死死地勾住了他。

    ——

    “真是看不出來，她這脾氣還能交到朋友？”

    回去的路上，甄琴開著車，自顧自吐槽，李炙不太懂這是什么家庭氛圍，本能地閉緊嘴巴，他能感受到，有一道不太友善的視線正通過后視鏡觀察他。

    是那個總是偽善笑著的男人。

    “阿琴，你說什么呢，小淖脾氣不壞的，只是偶爾任性了一些，她從小沒和你一起生活，難免會覺得生疏?！?/br>
    手心癢癢的，李炙低頭，看到一只白到透出血管的小手在專心地?fù)杆中睦锏膫?，已?jīng)摳出一片血rou模糊了。

    甄淖對他眨眨眼，眼神仿佛在問，疼嗎？

    從上車開始她就一直閉著眼睛裝睡，似乎料定李炙不會拆穿她，就這么放肆地捉弄他。

    “不疼?！?/br>
    “小李同學(xué)，你說什么？”

    這回?fù)Q甄淖當(dāng)溜溜蛇，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緊閉著眼裝睡，甄琴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回頭看到他滿手是血，嚇得差點(diǎn)把車開進(jìn)溝里。

    甄琴停車，讓徐毅幫李炙處理了傷口，她則坐到后座查看甄淖的情況，母女倆似乎在說什么悄悄話，徐毅拽著李炙來到后備箱，沒什么好臉色地撕著紗布。

    刺耳的撕拉聲中，徐毅冷不丁問道：

    “你和甄淖關(guān)系很好？”

    “她是我的同桌，互相幫助互相照顧是應(yīng)該的?！?/br>
    “哦?！毙煲阌眉啿急ё±钪说恼麄€手掌，用力壓迫著傷口，洇出大片血跡，他的眼神發(fā)寒，聲音愈來愈低：

    “互相幫助？也包括幫她發(fā)送勒索郵件？你知不知道，十六歲的青少年已經(jīng)在量刑范圍內(nèi)，如果追究的話，這件事的結(jié)果絕不會是在少管所里關(guān)半年那么簡單?！?/br>
    “……”李炙沒說話，只是從徐毅手里接過紗布，迅速挽了幾圈，甚至單手打了個漂亮的結(jié)。

    “謝謝您?！彼\懇地向徐毅道謝，自顧自收好醫(yī)療箱放回原處，正猶豫著直接走還是……他看了一眼后座的甄淖。

    不要走。她用口型說道。

    李炙將道別的話又咽了回去，按理來說“接人”接到這里，他就該回去了的。

    不知為什么又坐了回去，只不過這一次故意和甄淖隔了一個座位。

    車開進(jìn)市里，天已經(jīng)暗了，街邊的霓虹路燈亮起，甄淖靠著窗坐著，燈影打在她臉上，李炙下意識看向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在舔指甲縫里的他的血。

    “……呼?！彼従?fù)鲁鲆豢跉狻?/br>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該回來的。

    ——

    到了分別的時候，李炙仍舊禮貌地向甄琴夫妻道了別，一向刻薄的甄琴難得對李炙表現(xiàn)出贊色。

    李炙真的是很典型的討家長喜歡那款“乖孩子”，學(xué)習(xí)好，低調(diào)有禮貌。

    人都走遠(yuǎn)了，甄淖突然搖下車窗，對他的背影大喊道：

    “李炙！明天放學(xué)一起走！”

    那是一個恰好可以聽清聲音但無法回拒的距離。

    李炙停下腳步，清晰地感受到在這段關(guān)系里牽著繩的人，永遠(yuǎn)游刃有余、曖昧且令人發(fā)狂的那個人，在一步步離他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