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烈火滾身,焚燒盡而亡
楚音病重,太醫(yī)已是回天乏術(shù)。 云容玨得知后去了長樂宮。 長樂宮院子里落葉滿地,著顯荒涼。他還未走到殿門口,就聽見里頭傳來的楚音沉重咳嗽的聲音,一下接著一下。 云容玨推開殿門走進去,宮女朝他欠身行禮,“皇上。” 云容玨走近,床榻上楚音虛弱弓著身,在聽見動靜她慢慢抬起頭,看見云容玨的剎那,她眼睛里頓時涌起憤恨,“你……咳咳你來做什么?!?/br> 楚音不想見到他,云容玨心如明鏡。 “朕來看看母后?!彼p聲。 “咳咳咳……看哀家……哀家……哀家不需要你來看!你給哀家滾!” 云容玨神情淡淡,“朕知道,母后不想見朕,但朕卻不能不來見母后最后一面?!?/br> “瑾兒……哀家要見瑾兒……”楚音沉喘著氣,她已病入膏肓,每日最盼望的,便是能見見蕭七瑾。 云容玨凝眸,看著楚音,“他不會來見你?!?/br> “是你……是你不讓瑾兒來見哀家的……你混賬……” “母后覺得朕混賬,無妨。” “瑾兒……哀家要見瑾兒……” 楚音劇烈咳嗽著,一張臉煞白,可她心心念念的還是蕭七瑾。 “母后還是省些力氣,您執(zhí)著了一輩子,也該夠了?!痹迫莴k說道。 楚音望著云容玨,忽然笑出聲來,“是你……是你們,你們毀了哀家一輩子?!?/br> 云容玨定看著楚音,許久未語。 他明白楚音言語間的意思,她這一輩子,只為兩人執(zhí)著惦念,蕭七瑾和那個男人。 她恨云樓,也恨他。 她恨云樓毀了她的人生,恨他是她最不愿面對的骯臟。 “您恨父皇,卻忘了,朕身上也流著您的血?!痹迫莴k說道。 楚音瞪著眼,吃力爬起來,一下?lián)涞皆迫莴k面前,一把抓住她。云容玨本可避開,但他沒有,只定定望著眼前瘋癲之人。 “流著我的血?你流著我的血,我覺惡心!你比你父皇還令我惡心!” 楚音一口一句惡心,每一句,都是如綿細的尖針刺著云容玨的心。但他也早已習(xí)慣。 他想,這世上大抵沒有人像他這般,令生母厭惡了吧。明明該是最親密的母子,卻比仇人還仇人。 “你父皇用骯臟的手段害了雨封,強、占我,才生下了你這個孽種,你們父子倆都是那地窖里的腌臜貨!” 楚音已經(jīng)神志不清,她這一生,除了一開始的十幾年是快樂的,后半輩子都活在痛苦,憤恨,仇視當中。 “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楚音抓起妝臺上的金簪,朝云容玨刺去,云容玨握住她的手,阻止住。 他尚未用力,她手一軟,手中金簪掉落在地,放出清脆聲響,她雙眼泛紅,腦袋一陣暈眩,口中一陣腥甜之氣涌上。 在她要跌落時,云容玨抓住她。 楚音無力靠在云容玨懷中,臉色虛弱,她每咳一聲,就有鮮血涌落,鮮血順著唇角滴落下,落在云容玨的手上,腥熱燙人。 “我恨你們……”楚音虛著聲,氣勢不如前,但眼中的執(zhí)拗堅定,卻始終如舊。 “雨封……我本和他可以……可以是一對快樂夫妻,相守相伴……一生……為什么……為什么要毀了我的人生,為什么……要害死雨封……” 楚音呢喃著,云容玨一句話未說,聽著楚音近乎哀絕的話,他本清澈的雙眼染上一片渾濁霧氣。 “所以您將所有的仇恨加注于孩兒身上。”云容玨呢喃。 楚音笑,“你不……你不能怪我,要怪……怪你投錯了胎,呵呵……”楚音虛著眼望著云容玨。 眼前人貌如潘安,是她的孩兒。 她其實一直知道,云容玨自小便是聰明伶俐又懂事的,若他不是她和那個男人的孩兒,她定會很喜歡,很喜歡他的。 “如果你不是,就好了……”楚音虛著聲,說道。 “瑾兒……哀家的瑾兒……” 楚音呢喃著。 喧鬧的殿室漸漸歸于平靜。 云容玨望著在他懷中呢喃癡笑,瘋癲過身了的楚音。 在她徹底閉上眼的剎那,他閉上雙眼,清淚劃過臉頰。 “娘親……” 楚音崩逝,云容玨下令以太皇太后之尊榮安葬楚音于陵寢中,并賜予謚號,該給予的死后哀榮,一應(yīng)未缺。 此前楚音和云容玨相爭大權(quán),云容玨登基后將楚音幽禁于長樂宮,母子倆鬧的難堪,眾人皆以為楚音什么都不會有了,沒想到云容玨到底還是給了她這些應(yīng)有的,并且,還要多。 楚音安葬的當日,安葬禮后,云容玨也不曾回宮。 姜舞得知后,去了趟陵寢,就看見云容玨站在碑前,目不轉(zhuǎn)睛。 “玨哥哥?!苯杩粗迫莴k,眼中涌起心疼。 眾人皆以為楚音亡故,云容玨該是松氣心悅的,可她知道,他心中的難受,定是無以復(fù)加的。 “她死了。”云容玨輕聲開口。 姜舞望著墓碑,輕嗯一聲。 只聽見云容玨又啟聲:“朕原以為,她亡逝,朕不會有什么感覺,她是朕的母妃,可從朕記事而來,她對朕的態(tài)度就一直冷如冰霜,她的厭惡,都寫在了臉上?!?/br> “幼時朕不明白,為什么她會這么討厭朕,所以,無論什么時候,朕都想將一切事做好,想著,只要夠出色,事事做好,她會歡喜的吧?!?/br> “但事實上,無論朕做什么,做的有多好,她都不會喜歡,她厭惡朕,更恨不得朕死?!?/br> 云容玨呢喃說著。姜舞呼吸泛沉泛重,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卻盡顯哀涼。 “九五之尊的皇位,人人都想得到擁有,但若可以,朕寧愿不要這皇位,她能將對那人的一點感情均勻一些給朕,朕便心滿意足了……” “玨哥哥……”姜舞走上前,伸手握住云容玨的手,她定望著楚音的墓碑,“玨哥哥,小舞相信,她對你是有感情的,只是或許是這么多年的習(xí)慣,執(zhí)拗,將她自己困住,她沒有辦法走出來,也難回頭,否則不然,在玨哥哥出世那日,她便可改變一切了?!?/br> 云容玨身體一顫。 楚音憤惱時,曾不止一次怨念過,該在他生世那日,便將他殺死于襁褓之中。 然,她并沒有那么做。 那時的楚音,要殺死一個嬰孩,是輕而易舉的事。 姜舞握著云容玨的手更緊了許多,“或許在太皇太后別逝的那一瞬間,那些過往怨恨,就已經(jīng)隨風(fēng)飄散了?!?/br> 姜舞的一番話,在云容玨清理楚音遺物時,得以印證。 他以為楚音什么也沒留下。 然在她妝臺屜子中有一封書信。 她是恨他,不愿面對他。 因為他身上不僅流著她的血,還有那令她仇恨之人的血??绅埵侨绱?,他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幾次三番想殺死他,可也幾次三番,有過不忍。 只是大半輩子過去,走到如今的地步,她早已沒有回頭的可能。 …… 楚音過世,云容玨哀傷,王太妃記掛著云容玨,但又不好多問,只能日日喚姜舞前來,從姜舞口中得知些。知道云容玨沒什么大礙,她也放心許多。 不過初秋,長安城竟已飄起雪。 “咳咳,這該是這幾年最早的雪吧。”王太妃望著外頭漫天飛雪。 “太妃娘娘這幾日咳嗽變多,藥是有按時吃嗎?”姜舞關(guān)心問道。 王太妃笑頷首,“自是有的,前些日子都已好了許多,這幾日許是天又冷了,寒氣又上來了?!?/br> “太妃娘娘這病忽輕忽重的,也實在是奇怪?!狈鲋跆膶m女忍不住說道。 姜舞眼睫輕顫,一抹擔心疑慮不自覺劃過眼底。 王太妃轉(zhuǎn)眼,看見她出神的情緒,“丫頭,莫要想些有的沒的了,哀家年紀大了,身體自是不如從前的?!彼闯鼋璧那榫w,不愿她多心。 姜舞輕頷首。 初秋長安漫天飛雪,今年長安城的大雪來的過早,也擾亂了一切,令原本該是收割的季節(jié),卻難以得收,不少百姓艱難。 而民間也不知從何處也傳出天降異象妖星現(xiàn)世的傳聞。 傳聞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道,皇宮后院,姜氏夫人乃妖星現(xiàn)世,不祥之人,帶來災(zāi)難,魅惑尊主。 前朝后宮,民間紛說議論,要將妖星除之的聲音也越來越多,如一重又一重重山一般,往云容玨身上壓去。 姜舞被禁足于靈舞殿。 “小舞,這怎么辦???難道皇上真的相信了那妖星之說嗎?”南芙急道。 姜舞只定望著外頭漫天的飛雪,什么話也沒有。 云容玨是信與否,她不知。 眼下她的光景,令她不自覺想起從前。 如出一轍。 竟與從前在南姜時,一樣。 她原以為她徹底離開了擺脫了從前,可沒想到,一切兜轉(zhuǎn),竟又回到原處。在南姜時,她和母妃因被視為不祥之人,而被父皇終身幽禁于宮中,如今……她還是如此,再次被視為了不祥之人。 不詳…… 她真的是不詳之人嗎? 她不知道,也沒有人能來告訴她。但現(xiàn)在發(fā)生的種種卻是在告訴她,她是。 夜晚,偶有聽見靈舞殿外有人經(jīng)過,細碎的聲音,宮人來告,是云容玨。 然云容玨并未來靈舞殿,只是經(jīng)過靈舞殿門口,去了椒房殿。 姜舞被幽禁在靈舞殿已有小半月的時間,外頭具體發(fā)生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時不時會有消息漏進來。外頭令云容玨盡快處置了她的聲音,一直不曾停過。 這天,一直鮮少有人踏進的靈舞殿,來了人。 是柴內(nèi)官。 柴內(nèi)官是帶著旨意而來。 只是,這道旨意,卻并不是解除她禁足的旨意,而是…… 柴內(nèi)官離開后,靈舞殿侍候的宮人低聲竊語著,看姜舞的神情也多有同情。 “小舞,這……這怎么辦啊,皇上……皇上怎么會……是不是宣錯了旨啊?!蹦宪讲桓蚁嘈拧?/br> 姜舞出神許久,緩聲:“不會錯的?!?/br> 這樣大的事又怎會有錯。 云容玨下的旨意,順其眾意,滅其災(zāi)星,于五日后,姜舞施以火刑! 火刑,那是要被綁在木架上,以烈火滾身,焚燒盡而亡的。 這夜,姜舞望著那一卷皇旨一直到天明。 次日一早,南芙走進來,“小舞,張夫人……和皇后娘娘,來了?!?/br> 她被幽禁后,這靈舞殿,就沒有人踏足進來過。此時張若和皇后來,姜舞也能猜到所為何。 她無心見,但她們有心來,又豈是她能拒絕的。 不一會兒,張若和江素莫兩人走了進來。 “嬪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她朝江素莫揖禮。 江素莫輕嘆一聲,“起來吧。” “姜夫人,我和皇后娘娘惦念著你,所以特來看望看望你,哎,這世事無常,誰能想到,事情會變成今日這樣,姜夫人,你且也想開些。”張若說道。 姜舞神情淡淡未語。 “本宮且也不愿相信meimei和那妖星有所牽扯,但……”江素莫似很難過。 “是啊,但這就是命,姜夫人,你也莫要怪皇上,怪咱們,皇上和咱們,這也都是為了大涼百姓著想,妖星不除,這百姓就難以安生,犧牲你一人,換取天下安定。”張若說道。 姜舞垂著眼,“都說嬪妾乃妖星,帶來災(zāi)禍,皇后娘娘和張夫人如今這般主動靠近嬪妾,難道不怕嬪妾將災(zāi)禍帶給您嗎?” 張若聞聲下意識后退。江素莫穩(wěn)而未動,“咱們?nèi)齻€是自王府時就相識的,meimei遭這事,本宮心里也實不好受,只怕今后沒了機會再和meimei相處。” 姜舞淡淡扯唇,輕笑,敷衍著兩人。 江素莫和張若兩人許是怕沾染了不詳之氣,并未逗留太久,就離開了。 “皇后娘娘,再過幾日,姜夫人便要受火刑了,這后宮以后沒了她,便是您的天下了,嬪妾恭喜娘娘了?!睆埲粜Φ馈?/br> 江素莫輕嘆一聲,“她也是可憐之人。” 張若輕笑,“不可憐,她本是低賤囚奴,一朝得皇上喜歡,得寵這么多年,也足夠了,這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偏是生來的災(zāi)星?!?/br> 江素莫沒再多說什么。 四日后。 姜舞被帶出宮,帶到皇宮西門以西的地方行刑。 她被綁在十字木架上,面前是燃燒熊熊的柴火,四周圍著不少人,她正面對的地方,幾個朝廷官員,正中位子上,云容玨一身赤黑墨袍,目光幽深,望著木架上的人兒。 姜舞抬眼望去,四目相對。 這一天,是她從未想過的。 那年冬日,漫天飛雪,她從劍下生存下來,從此跟在他身邊。 她是最低賤的囚奴,卻幸得他垂愛歡喜。 他寵她,愛她,教她習(xí)字射箭,她犯了錯,他包容,她受欺負,他護著她,將她視若珍寶。 她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下去,白首以老。 卻不曾想到,這些,竟不過是剎那焰火。 “皇上,何時行刑?”旁邊的人問道。 云容玨未有回應(yīng),站起身,一步步朝姜舞走去。 走到姜舞面前,彼此更看清彼此的眼眸目光。 “玨哥哥?!苯枞滩蛔∧剜雎?。 一聲玨哥哥,令云容玨呼吸一重。 “小舞不是妖星?!彼剜?。 即便是到了這一刻,她仍抱著一線的希望。 云容玨卻只是望著她,一句話也不曾說。直到內(nèi)官走近,提醒道,“皇上,時辰應(yīng)是差不多了?!?/br> 姜舞眉心緊蹙,明眸泛紅,攢著淚光望著,“玨哥哥。” 然。 云容玨轉(zhuǎn)身,“行刑。” 他一聲似云淡風(fēng)輕的行刑,卻是將姜舞心中僅存的一點希望澆滅。 她望著他的背影,恍然如世。 猶記得她曾在他懷中嬌問,“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br> 他道:“因為喜歡。” 此刻她才恍然明白,她承受不起他的那一句喜歡。 大火在姜舞身邊燃燒起時,云容玨倏然一轉(zhuǎn)身,深邃的雙眸,眉頭緊蹙,盯望著姜舞。 大火一點一點隔絕住兩人的視線。 …… 行刑火場傳來消息,姜舞已被行刑。 “嬪妾原還擔心皇上會對姜舞心存不忍,現(xiàn)在看來,是不用擔心了。”張若臉上盡是笑意。 江素莫臉上沒什么情緒,“皇上呢?皇上沒事吧?”她問道宮人。 “回娘娘,皇上是看著姜夫人行刑的,自是沒事?!?/br> 江素莫眼睫輕眨,眼底不自覺勾起一抹情緒。 “娘娘難道還在擔心皇上會不忍?若是真不忍心,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了,今日過后,這后宮中沒了姜舞這個狐媚惑主的,也可太平安寧了?!睆埲粽f道。 “你且再去看著,若刑行完,再來告訴本宮?!苯啬f道。 “是。”內(nèi)官應(yīng)聲。 “皇后娘娘不好了?。 ?/br> 拂冬急急跑進來,一臉急色喘著氣。 江素莫眉頭一蹙,不好的預(yù)感涌上心頭,“發(fā)生什么事了?!可是行刑刑場有什么事?” 拂冬平緩著氣息點頭,然后緩緩道之。 江素莫和張若聽后皆是瞪大雙眼,震驚于面,“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你可別是訛傳!” “千真萬確,刑場上所有人都親眼看到的,眼下,那邊正亂著呢?!?/br> “走,咱們且去看看?!苯啬呎f,邊朝宮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