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01節(jié)
自楚州山陽返回揚州,王樸于沿路巡視縣鎮(zhèn),親詢百姓,細察民情,不免遇有疏漏之事,責(zé)處之,高郵縣有不法之吏三人,悉為其所執(zhí),解送揚州按察審斷。 如今的淮東官吏,最忌怕的,就是王樸下州縣巡檢,基本每一次,都會處置一些人。民心所悅,但卻有些“官不聊生”了,尤其對于南唐舊吏們而言,當(dāng)初他們哪里受過此等嚴厲約束,就如頭懸寶劍,惴惴難安…… 逾半月,而歸揚州。 揚州城,在王樸的治理下,已然徹底恢復(fù)了往日的富庶,甚至比起南唐治下,猶有過之。畢竟,大漢政策下,廢除了太多秕政雜捐,“公平性”得到一定的張揚。 有王樸這尊冷面神在,穩(wěn)定良好的秩序之下,以揚州城的底蘊,迅速爆發(fā)出巨大的能量,災(zāi)情之下時,也絲毫不影響其繁榮。 回到布政使衙門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上下僚屬,聽政斷事,他不在揚州的這段時間,又積壓了不少公事。 二堂之內(nèi),王樸正色而察事,諸僚廣坐其間,恭敬匯稟,無敢觸其鋒者。當(dāng)然,任是王樸剛直正義,這些人對他的態(tài)度,還是畏過于敬。 從午后,一直到傍晚,衙堂上,方才再度冷清下來,而堂案上,也堆疊起了一系列的道州事務(wù)。 而王樸,猶不歇息,日落晦暗,仆人掌燈。當(dāng)老仆端著膳食,輕步入內(nèi),所見到的,仍舊是王樸燈盞之下,伏案閱牘的身影。 “使君,算是白日理事,你已連續(xù)坐案四個時辰了,還是先歇息片刻,用膳進食!”老仆勸道。 王樸抬了下頭,示意了下:“先放著吧,待我看完這份公文!” 說完,又低下頭,他所察閱的,是道府官員處置的一些公文,想要看看是否有不當(dāng)、疏漏之處…… 看得認真,卻聞嗚咽之聲。抬眼,見老仆,已然擺好的碗筷,正提袖逝淚。王樸愣了:“你這是干什么,何故抽泣?” “使君如此勤勉,不愛惜身體,小人實在不忍啊!”老仆說:“公務(wù)永遠也理不盡,使君再這般下去,身體將累壞了……” 見狀,王樸不由輕笑道:“也就這兩三年了!我可向朝廷保證過,淮東五年大治,熬過這幾年,有的是空閑歇息!” 不過聽其勸,王樸倒是放下公務(wù),拿起碗筷進食了。一遍吃,一邊問道:“三郎、四郎呢?他們有沒有進食?” “二位小郎君,已然用過了?!?/br> “你通知他們?nèi)?,晚點我要考校他們學(xué)業(yè),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是否有懈?。 蓖炖锇抢罪?,王樸吩咐道。 “是!” 王樸膝下有四個兒子,長子、二子皆已成年,在軍中任職。三子、四子年幼,被他帶在身邊,親自調(diào)教。 不及片刻,王樸便用完晚食,伸了個懶腰,一解困頓,再度翻開公文…… 老仆收拾著餐具,見了忍不住嘆道:“使君這般cao勞于公事,可是你知道,旁人是如何非議你的嗎?小人,實在為你感到不值啊!” “多嘴!”聽其言,王樸抬頭,輕斥了一句。 頓了一下,王樸幽幽一嘆,輕笑道:“我所為者,是為黎民百姓,為淮東治安,為陛下大略。不是為了這些官員們的榮辱,也給不了他們安逸??v使他們非我、惡我,皆不足為道……” 第235章 開封新城 歲月流逝,大漢王朝有些蹣跚地步入乾祐七年,告別多災(zāi)多難的乾祐六年秋冬。去歲下半年,秋七月,淮南大旱,淮水可徒涉;秋九月,全國大水,洪水泛濫,壞田淹城。 令人著惱的是,水旱災(zāi)害情后,猶不得安寧。冬十月,河北魏、邢、洺等州,地震數(shù)日,凡十余度,以魏州尤甚,毀房舍數(shù)百,民死傷過千,元城城墻裂隙十余處。 不過,再多再大的災(zāi)害,已不足以擊垮如今的大漢朝。在皇帝的劉承祐的親自關(guān)注下,漢廷內(nèi)外官員將吏,發(fā)揮了極大的熱情,抗災(zāi)救難。 趁著這個機會,也考驗了一番大漢朝廷的執(zhí)政能力與官府的執(zhí)行力。雖然并不能讓劉承祐滿意,但勉強能夠理解,畢竟國家承平未久,官僚體系也未進行一番徹底的升級。 在這個過程中,各地也涌現(xiàn)出了一批不錯的典事職吏,表現(xiàn)上佳,并且其中極大一部分,都是這些年漢廷選拔委任的。 進入三月,萬物茁壯生長繁衍,東京城,喧囂如故。不過,經(jīng)過斷斷續(xù)續(xù),前后一年多的擴建,開封城已然大變了樣子。 最外圍之羅城,已然建好,慕容彥超對于此事,顯然是用了心的,投入了極大的精力。比起原來的城池,更高更厚更堅固。 城垣各處,透著新意,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劉承祐出宮,在慕容彥超與常思的陪伴下,巡視羅城。 慕容彥超興致勃勃,向劉承祐介紹著:“外城已然竣工,擴建之后,城周長五十六里,城墻夯筑,入地一丈深,寬三丈。外城之內(nèi),每百步設(shè)馬面、戰(zhàn)棚,每兩百步設(shè)防城庫,以貯守御軍器。牙道與四條‘御路’相接,十字縱橫。 諸宅、鋪、樓、廟,皆臨街而建,從陛下之意,不再宥于市坊界限。溝渠貫通城內(nèi),四通八達,城內(nèi)虹橋,暫建五座……” 慕容彥超說得起勁,見劉承祐將目光放在城外的壕溝上,手一指,說:“外城城壕寬約十丈,貫通諸水,初擬名曰護龍河,壕溝兩岸,效城內(nèi)牙道,皆植柳樹?!?/br> “水旱城門共計二十座,旱門除北四門之外,東、南、西,各三門!到如今,只有各城門名字,是效舊城,還是重新取名,還需陛下示下!”慕容彥超請道。 劉承祐四下掃了掃,說:“既是新城,自當(dāng)求一個新意,一應(yīng)城門,朕自著翰林院,察看命名!” “皇叔辛苦了!縱目一覽,萬象一新啊!”劉承祐感慨一聲,嘴角洋溢著笑容,那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這是要把開封,建成天下第一雄城?。 ?/br> 此時的劉承祐,有些理解,為何有那么多的君主,喜歡大興土木了??吹竭@等雄奇建筑的滿足感,是容易讓人陶醉的,而此時,劉承祐就有些陶醉。 這還只是初建,更大規(guī)模,更細致的建造,還在后邊。 對于皇帝的態(tài)度,慕容彥超顯然很滿意,眉開眼笑的,拱手道:“陛下為天下之主,履至尊而御萬民,自當(dāng)天下第一城!這也是大漢強盛的象征,新城既立,也可彰陛下之威嚴!” 這個慕容皇叔,卻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為了顯示他的工作質(zhì)量,慕容彥超還命人拿來一把鐵錘,對著女墻就連砸三下,砰砰砰幾聲過后,青石磚面上,只留下了三個白點,其他絲毫無損。 劉承祐兩眼微亮,這種場面,隱隱有些熟悉,不由傾身上前,摸了摸,感慨道:“城墻造得如此堅實!” 慕容彥超道:“京師之固,首在城垣,豈敢有所疏忽?再加陛下警示在前,臣更不敢大意,是故明令在前,所有城段,但有偷工不實者,所涉監(jiān)工、民夫、甚至磚窯,都要嚴厲處置!” “此前,也有供磚質(zhì)量低劣,以次充好者,被臣所覺,所涉磚窯皆封閉,怠慢違法之官商盡逮捕!其后,再沒人敢敷衍,濫竽充數(shù)!”慕容彥超說這話時,不經(jīng)意地瞥常思一眼,這老兒注意到了,下意識地垂下了頭,有些別扭。 沒管他,慕容彥超繼續(xù)說:“陛下你看,每一片區(qū)域,都標(biāo)記有所產(chǎn)磚窯、砌筑及監(jiān)工,誰出了差錯,都逃不掉……” 聽慕容彥超這一番解釋,劉承祐不由朝這黑粗糙的漢子投以詫異的目光,他竟然能做得如此細致周全,刮目相看吶。 “皇叔用心了!”劉承祐贊許道。 “應(yīng)該的!” 撫著厚實的城墻,觸覺粗糲,但似乎能感受到其厚實,平復(fù)了一下喜悅的心情,劉承祐又不禁嘆道:“如此雄城,卻是費我大漢子民,無數(shù)血汗??!” “城筑傷亡之役夫,都安排妥當(dāng)了吧!”劉承祐問道。 “陛下仁慈,常慮小民!”常思主動舔道:“所有人,都發(fā)錢糧撫恤,未有遺漏……” “聽說筑城前后,出了些貪瀆乃至草菅人命之事?”劉承祐看了常思一眼,悠悠然地說道。 此言一出,常思老臉一黑,頓露踟躇,有些不自安。緊張地朝慕容彥超示意了下,慕容皇叔方才開口,解其尷尬:“如此大的工程,難免有人利令智昏,不過請陛下放心,臣等必定嚴厲監(jiān)察,以防微杜漸!” 劉承祐沒有就此表態(tài),仍舊摸著城垣,心中暗嘆,不知此城基下,吞噬了多少血rou、性命。就他所知,為了立基筑城,僅東京牢獄中的死囚,就被用了上百人,很殘酷的用法…… 血rou筑城,不是夸張。 見皇帝興致忽然弱了,慕容彥超主動建議道:“陛下,臣引你到城門以及甕城看看?” “好!”劉承祐淡淡地一擺手。 引路在前,慕容彥超繼續(xù)向他匯報著進度:“正在拆除舊城垣,建內(nèi)城墻基。內(nèi)城之中,正在開拓街道,重修官署、市行、肆鋪、廟觀,所涉及之官、民皆已遷出安置,如無意外,到明年開春,可結(jié)束!” 聽其言,劉承祐終于又露了點笑容,說:“朕如今,倒有些期待,開封新城完善之后,又是怎樣宏偉氣象!” “另外,皇城與宮城的擴建,臣也準備提上日程。各殿閣樓臺及諸官署、監(jiān)寺、兵營之規(guī)劃不知,皆已出圖,還需陛下審閱……”慕容彥超又道。 聞之,劉承祐住腳,凝神考慮了一陣,抬手指示道:“先緊內(nèi)外城,急官民之所需,至于皇城,先不急?” 慕容彥超一愣,在他看來,開封新城,最核心緊要的,反而是宮城與皇城,那才是大漢朝真正指的重視的臉面工程。 暗自琢磨了一會兒,莫非皇帝又要彰顯他的“簡樸”了。心里雖然嘀咕著,還是拱手應(yīng)命,畢竟,城建到如今這個程度,皇宮大內(nèi)的擴建是遲早的事。 第236章 母、妻、子 “二郎近日,怎么有空來我這里了?”慈明殿內(nèi),太后李氏,有點意外地看著劉承祐。 太后眼中的詫異之色,讓劉承祐不禁汗顏,要知道當(dāng)初他可是以孝聞名,但這些年,因為各種原因,來慈明典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根本難以做到日夜問安。 所幸,他有個賢明的皇后,時時到慈明殿侍奉,替他盡孝。此時,符后挺著微顯懷的孕肚,正在殿中,陪李氏敘著話。沒錯,符皇后在去年冬,又懷上了。 朝符后點了下頭,劉承祐上前,扶著其坐下,說:“聽聞太后身體抱恙,兒來看看,而今三郎與舅舅們,都不在京中。娘,還得保重身體??!” “我只是昨夜睡得晚了,受了點涼,太醫(yī)已開藥調(diào)理,無甚大礙!”聽劉承祐的關(guān)懷之語,李氏嘆了口氣,鳳容有所緩,應(yīng)道。 看著他的黑眼圈,不由說道:“我在宮中,養(yǎng)尊處優(yōu),修身養(yǎng)性,又有這么多宮人伺候,自不會有什么問題。倒是你啊,這么多年勤奮國事,日夜憂憚,才當(dāng)保重!聽說你昨夜,又熬到子夜,方才歇息?國與家,都系于你身上,不要太過cao勞?。 ?/br> “兒子知道!”劉承祐點頭,露出點笑容。 見其狀,太后李氏卻不禁嘆了口氣,知道歸知道,就是不改不變……就態(tài)度而言,劉承祐對太后,是沒有任何可指謫的。 抬眼,迎著太后李氏那慈祥的目光,劉承祐心頭有所觸動。這幾年,母子之間的關(guān)系,難免有所生疏,但是顯然,母親終究是母親,對他的某些作為,心中或許有所不愉,但仍舊是關(guān)心他的。 這些年,太后待在漢宮之中,實則并不怎么開心。劉承祐忙于國政,劉承勛在長安,幾個舅舅,李洪威鎮(zhèn)青州,李業(yè)遠在原州,剩下幾人在洛陽快活,身邊缺少親人,難免孤單。 太后信佛,又以國政之故,強行忍著不樂,改修道學(xué)。唯一能讓李氏有所寄托的,只有她一直養(yǎng)在身邊的長孫劉煦了…… 注意到李氏鬢角上明顯增多的白發(fā),劉承祐心里有所觸動,露出笑容,對她道:“兒此來,還為娘帶上了幾個好消息!” “哦?有何喜事?”李氏來了興趣,略表好奇道。 “小舅在原州任上做得不錯,已然三載,年年考比,都在中上,已有棟梁之資,該當(dāng)遷拔。我已令其回京述職,今后當(dāng)在東京附近,另委他職,或鄭州,或相州,或汝州,再不受邊陲之苦!”劉承祐說道。 幾個弟弟,李氏最疼愛,最牽掛的,就是李業(yè)了,也從不避諱此事。此時聽劉承祐這么一說,眼神之中頓時露出了喜色,不過轉(zhuǎn)念一思,稍顯克制地問道:“當(dāng)真?二郎是寬我心吧,我知道李業(yè)的習(xí)性,如此可使你為難?” 劉承祐道:“舅舅在原州任上,確有政績,擢拔升遷,乃自然之事。娘也當(dāng)了解我,不至徇私!” 聞言,李氏眉宇舒展開來。劉承祐則繼續(xù)道:“三郎在長安,觀政察事,禮賢愛人,民間多有贊譽,已有‘賢王’之名,在關(guān)中揚我皇室聲譽口碑,我已召他回開封?!?/br> “另,此番嘉慶節(jié),各地節(jié)度、軍使入朝,jiejie(永寧公主)與姐夫(宋延渥)也一并來朝,舅舅洪威也在列。洛陽的舅舅們,我也打算將他們召到東京,一家人一起聚聚……” 聽劉承祐這么一番話,李氏徹底開懷了,愁容盡釋,流露出nongnong的期待之色。輕舒了一口氣,目光慈和地看著劉承祐:“二郎的心意,我明白了!” 李氏是個聰明的女人,雖則喜悅,但心里也清楚,劉承祐的這些舉動,基本上是為了她。 “爹爹!”這個時候,大皇子進入殿中,規(guī)規(guī)矩矩地見禮。 雖只是黃口小兒,垂髫幼童,劉煦顯得很文靜,雖不茍笑容,但知禮。 “秾哥,來,讓我抱抱!”劉承祐招手,將他抱起,親昵地用胡茬扎了扎他嫩臉,使得他發(fā)出些輕快的笑聲。 注意到他靴子上有粘著泥土,劉承祐好奇問道:“去哪里玩了?” 迎著劉承祐的目光,劉煦說道:“我去觀稼殿看莊稼了!” “哦?”劉承祐,有點好奇:“你怎么會想去觀稼殿里?” 聞問,劉煦認真地答道:“我聽說,爹爹每年春季,都會帶公卿大臣,下田墾作,心中好奇。宮中新立觀稼殿,所以去看看!” 劉承祐不免驚奇,上下打量了劉煦幾眼,只見這小童,目光清澈,說:“有何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