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60節(jié)
同時,郭威的告老,在軍中也引起了一些波瀾,當然,那些舊部、深交之將領(lǐng),更多的只是表示可惜,畢竟郭威也才五十來歲。不過,身患重病,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再加天子待遇尤渥,也都沒有繼續(xù)關(guān)注。 而隨著郭威的歸養(yǎng),皇帝安心了,皇后安心了,宰相們安心了,郭威自己也安心了…… 在其后,再度引人注目的,便是郭榮復(fù)姓,認祖歸宗。這件事情,當然是郭威歸養(yǎng)的后續(xù),并且一定程度上,比郭威歸養(yǎng)本身,更值得重視與深思。 對于很多人而言,郭威雖去,但郭氏這面大旗猶在,郭榮就是那個仍舊高居廟堂、執(zhí)掌重權(quán)的掌旗者,還可以作依附郭氏的那些將吏們的靠山。 然而,郭榮都不姓郭了,在很多人那里,又將打個折扣。當然,不是說郭氏從此倒了,畢竟宮中有寧妃,郭信、郭侗兄弟也在為官,但與郭威、郭榮相比,那又是兩碼事。 對于郭榮復(fù)姓,劉承祐既是意外,又是欣喜,郭氏父子的這番舉動,讓他看到了兩個字:誠意。 事實上,以郭榮如今的成就與權(quán)勢,再繼承郭威的影響力,用不了幾年,劉承祐或許便會如忌憚郭威那般忌憚他。但是,郭柴分離,那么這個時間就可以持續(xù)得更久,也可以讓劉承祐更放心地用郭榮。 雖然,二十多年的父子情誼,是沒那么容易舍棄的,但是不要小瞧一個姓的更改,那是法理與名義上的割裂,涉及到財產(chǎn)與名望的繼承,影響是尤其深遠的。 第61章 北使南歸 中秋本為團圓日,在東京過完一個愉悅的佳節(jié)后,早已收拾好的郭府上下,正式踏上返鄉(xiāng)的路途。 倒不是郭威故意耽誤起行,前番雖詔令歸養(yǎng),但劉承祐又下恩旨,讓郭威在東京調(diào)理好身體,等能上路了,再回鄉(xiāng),畢竟郭威“病篤,不能視事”,總不能讓老臣拖著重病之體受車馬勞頓。 這一調(diào)養(yǎng),便至八月,劉承祐干脆讓郭威過完中秋。 八月秋高,紅楓亭間,涼風瑟瑟,不見桂樹,空氣中卻能嗅到桂花的香氣,十分宜人。周邊一片楓紅,車馬停靠在側(cè),稍顯凄清的氛圍中,郭威倒是宜然自得的。 長亭前,前來給郭威送行的人,還挺多,除了子女婿侄外,有朝臣,有將帥,數(shù)十人中,要么在朝廷地位尊崇,要么權(quán)職高重。來意嘛,送行固然是一份情誼,能夠看到名噪一時的柱國將臣離開的風采,也是一分見識。 見著這么些人,郭威也稍顯得無奈,說道:“老夫早說過,不需送行,何勞諸君親至?” 韓通作為在場將帥中職階最高者,應(yīng)道:“邢公離京,我等來送,也是經(jīng)過陛下同意的!此去邢州,還當保重啊!” “多謝諸位了!”郭威長身一禮。 眾人回禮,聲音也十分齊整:“恭送邢公!” 直起身,見氣氛始終帶有幾分壓抑,尤其四女眼眶滾淚,郭威爽朗一笑,說道:“郭某此番告別朝闕,也是功成身退,榮歸故里,不需如此凄然!” “邢公豁達,令人敬佩?。 ?/br> 環(huán)視一圈,目光落在郭榮,如今當叫柴榮身上,兩人簡單地眼神交流,郭威拱手道:“老夫從此逍遙于江湖,安享晚年了。不過,我身在鄉(xiāng)里,也當時時為陛下與社稷祈福,在此,我也祝愿各位,悉心輔弼明君,成就大業(yè)!” “就此一別,諸位請回!”郭威再拜。 “邢公珍重!” 寒霧籠罩,靄氣迷蒙,車駕在扈從的護衛(wèi)下,緩緩起行,伴著蕭蕭風聲,逐漸遠去。后邊的背景,是亭前一群大漢高官將帥面色各異,直到車隊走遠,方才各自散去。 漪蘭殿后,劉承祐與郭寧妃憑欄而眺,小娘子螓首向北張望,又不時看看劉承祐,情緒微沉,欲言又止。 “葉落歸根,婦翁載譽而返鄉(xiāng),從今之后,可縱情山水,頤養(yǎng)天年,這是好事!”看小娘子那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劉承祐輕握其手,安慰說:“自古多情傷別離,不讓你去送,也是免得垂淚漣漣,徒添感傷!” 劉承祐也是難得柔情,郭娘子聞之,情緒有所平復(fù),輕靠在他懷里,說:“我也為爺娘感到高興,只是他們此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見?!?/br> 對于郭寧妃而言,即便一入宮門深似海,被約束其中,但只要父母還在京中,便還有個念想,偶爾還能見個面。一旦其歸鄉(xiāng),那么想要得到消息,稍給關(guān)懷,都難了。雖然還有兄弟姐妹在京中,但那終究不一樣。 “放心吧!”劉承祐則說道:“來年我北巡,屆時著你陪駕,過邢州,自能回鄉(xiāng)省親。說起來,你自出生以來,可從來沒有到祖地看看吧!” 聞言,小娘子美眸一亮,仰著腦袋,露出細膩的玉頸,說:“當真?” “君無戲言嘛,既然應(yīng)你了,就不會毀之!”劉承祐微微一笑。 “那我就先行謝過官家了!”郭娘子不禁雙手抓住劉承祐。 未己,張德鈞歸來,稟道:“官家,娘子,邢公一家已然起行?!?/br> 郭娘子當即問:“袍服可曾送到?爹娘可有話讓你回報?” 張德鈞答道:“回娘子,袍服親自送到,邢公很感動,令小的回話,恭謝陛下與娘子關(guān)心,讓不用擔憂!” “放心了吧?”劉承祐拍了拍郭娘子肩膀,想了想,朝著張德鈞吩咐著:“傳詔,著邢州官府,于堯山起一邸宅,依郡王制興建,供邢公入住!” “是!” 此一詔,也算是對郭威離去,最后的恩典了,也為此事,徹底畫上一個句號。 原本,劉承祐還想給郭威封一郡王的,畢竟前有符彥卿、高行周,他這個國丈,再加其功勞,封個王無可厚非。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也就打消了此念頭,畢竟過猶不及,還是決定,等郭威過世之后再行追封,劉承祐事情考慮得周全深遠,連郭威的身后之事都已經(jīng)想到了。 …… 興王府,番禺城。 南漢立國近四十載,劉晟統(tǒng)治下的嶺南政治腐敗,酷刑重賦,百姓飽受剝削弊政,窮而思反。不提民間之苛弊,作為都邑的番禺,倒始終富庶繁榮。 人煙稠密,坊市布列,萬商云集,寶貨充盈,是座商業(yè)氛圍極其濃厚的城市,并且,早早地便打破了坊市的界限,僅論商業(yè)的繁榮,番禺并不一定弱于東京。 當然,番禺再是繁榮,也難以掩蓋朝政之弊,嶺南百姓之苦,以及南漢王朝那江河日下的國勢。不過,就身處其間的貴族、富商們而言,能有那目光與見識的,仍舊是少數(shù),聰明的人已經(jīng)開始向北接觸,剩下的大多數(shù)人仍不關(guān)心時勢之變化。 九月的番禺,夾著海風的空氣中仍舊透著熱意,但對于出使歸來的陳延壽而言,回到熟悉的都城,繁盛的街市,這心情可要美妙多了。 此番北使,對于陳延壽而言,就像一場漫長的旅行,十分逍遙,除了覲拜漢帝劉承祐之外,他一直都是輕松愉快的,畢竟是真一路游山玩水。至于北上的使命,與漢臣的和約談判,則與他沒有太大關(guān)系,他也不怎么關(guān)心,任由漢臣提條件,他帶回奏與劉晟而已。 番禺城的宮殿群,十分廣袤,自皇城,延及北郭之外,僅劉晟繼位后,便修建離宮千余間。回到宮室,陳延壽第一時間就去復(fù)命,不過沒有找南漢主劉晟,而是尋到大太監(jiān)林延遇。 甘泉宮,一間裝飾奢華的殿室內(nèi),珠光寶氣之間,一名身著華麗袍服的老太監(jiān),靜靜地側(cè)躺在榻上,閉著眼,似在小憩,帳前是兩名低頭伺候著大氣都不敢喘一喘的小宦官。 這便是南漢盛名在外的權(quán)宦,秉執(zhí)內(nèi)外大權(quán)的林延遇了,雖則兩鬢斑白,一臉老態(tài),但形象還算不錯。對于陳延壽這樣的宦官而言,林延遇比起皇帝劉晟更值得畏懼。 悄步入內(nèi),見林延遇正在休憩,陳延壽腳步放得更輕了,不敢打擾,老老實實地跪在榻前,耐心地聽著林延遇時有時無的呼嚕聲,靜待其蘇醒。 足足半個時辰,林延遇頭往下一墜,猛然驚醒,睜開迷蒙的雙眼,這才注意到陳延壽,打了個呵欠,說道:“是陳延壽啊,出使回來了?” “正是小的,參見大官!”陳延壽趕忙拜道。 瞥著陳延壽那人模狗樣的穿戴,若非知其底細,他看起來還真像個高官。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林延遇說道:“你這一去就是近半載,可真夠久的?。 ?/br> 陳延壽當即解釋道:“道路遠且阻,湖南又未安寧,不得不多繞了些遠路。此番歸來,小的這便立刻前來拜問大官!” 對其恭順的態(tài)度,林延遇顯然還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出使結(jié)果如何?” “啟稟大官,十分順利,北漢皇帝親自允諾,兩國修好,互不侵犯!”陳延壽說道。 “是嘛!”林延遇終于坐了起來,老臉上露出笑態(tài):“那你可真是不負使命,我也沒看錯人??!” 第62章 jian宦昏主 “官家今夏以來,始終擔憂北漢來犯,寢食難安,你如果真說得兩國和平,那可是大功一件,官家那邊也不會吝惜賞賜的!”老太監(jiān)居高臨下,淡淡道。 “還仰賴大官提攜,與小的以立功機會!”陳延壽當即說道。 “起來吧!”林延遇輕咳了聲,揮揮手吩咐著:“先同我說說,你此次出使北漢的經(jīng)過!” “是!”陳延壽這才稍顯艱難地起身,顧不得去揉發(fā)酸發(fā)疼的膝蓋。 見其狀,林延遇又指著榻邊,說:“到榻邊坐吧!” “謝大官!”陳延壽滿臉的謙卑之態(tài),比當日在劉承祐面前,還要卑微。 在林延遇的眼神下,陳延壽不敢怠慢,趕忙將出使的情況,選擇性添油加醋地敘來,并自得地吹噓如何在強暴的漢皇帝面前,不墮君威,不辱國體,據(jù)理力爭,以談得和平,完成使命…… 滔滔不絕一番稟述,陳延壽說得是口干舌燥,但猛然驚覺,室內(nèi)的氣氛似乎冷了下來,反應(yīng)過來,抬眼一看,正見著林延遇那老閹宦面無表情,目光冷淡地盯著自己,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怎么不繼續(xù)說你的豐功偉績了?”林延遇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瞞于我,欺瞞于官家!” “小的萬萬不敢吶!”權(quán)宦一發(fā)威,陳延壽有些繃不住了,趕忙道。 “哼!”冷哼一聲,林延遇審量著他,哂笑道:“我朝雖僻處嶺南,與中原交通斷絕多年,但也不是完全閉目塞聽。那北漢主少年即位,于國困民貧之間,盡伏元臣驕將,權(quán)掌天下。 而今帝業(yè)穩(wěn)固,屢次興兵伐,都是獲其全勝。這樣一位馬上皇帝,豈是你這小小的南方宦臣所能應(yīng)付? 你口中所述,有幾分真,幾分假,還能瞞得過我這雙眼睛嗎?” 面對林延遇越發(fā)冷冽的目光,陳延壽根本不敢與其直視,撲通一下,再度跪倒,避欺瞞之事而不談,急聲說:“北漢主確實答應(yīng)兩國互相通友好,不動干戈,只需要答應(yīng)其條件!” 說著,陳延壽趕忙將自東京帶回的國書取出,畢恭畢敬地呈上,而后忐忑地等著林延遇的回復(fù)。 見其表現(xiàn),林延遇的神色緩和了幾分,但目光仍舊冷淡,接過國書,認真地閱讀起來。 跪在那邊,注意著老太監(jiān)的表情,眉頭逐漸皺起,見其狀,隨著時間的流逝,陳延壽心中也越發(fā)擔憂,忍不住解釋道:“大官,雖然北漢的要求比較苛刻,但小的身在開封,實難強抗其意志,只能將國書帶回,交由大官與官家決斷!” 林延遇這邊,慢慢地合上國書,卻露出了笑容,打量著陳延壽,說出一句讓他驚異的話:“不錯!” 陳延壽直接愣住了:“此言何意?” “我在夸你,這件差使辦得不錯!”林延遇盯著陳延壽,輕笑道。 “這,我,那……”陳延壽有些受寵若驚,只覺林延遇是否老糊涂,腦子壞了。 林延遇老臉上很快便露出一抹陰刻之色,盯著他:“聽著!我不管你此番北上經(jīng)歷了什么,又是如何表現(xiàn)的,卑躬屈膝也好,不墮國威也好,這些都不重要。但帶回這封國書,就是大功!” 陳延壽被這話說得一愣一愣的:“可是——” “這些條件苛刻嗎?”似乎知道他是疑惑什么,林延遇自信道:“告訴你,不苛刻!” 連國號都被勒令更改了,林延遇也不覺得有什么的,至于稱臣納貢,就更算不得什么了。反而,讓這老閹疑惑的,是北漢何以這般輕易便同意講和。 “我們合計合計,待官家回宮,如何回復(fù)此事!”林延遇對陳延壽說。 雖然腦子仍有些懵,陳延壽立刻說:“小的聽大官的!” 見狀,林延遇終于笑了:“知道我為什么推薦你去開封嗎?就因為你聽話,孝順,也不乏機警?!?/br> “我年紀也大了,近來身體也逐漸不爽!”說著,林延遇忍不住重咳了幾聲,邊上的小太監(jiān)趕忙上前遞上蜜水,同時輕撫其背。 喝了幾口蜜水,斥退內(nèi)侍,林延遇看著陳延壽,感慨著:“在宮內(nèi),我能看得上眼的,也只有龔澄樞與你了,今后啊,這宮里宮外,就需由你們打理,伺候官家了!” “大官還當保重身體啊!”聽其言,陳延壽先是一喜,而后迅速做出一副感動的樣子,從懷里摸出一精致包裝的盒子,說:“小的在開封,花費重金,購得這老參,據(jù)說有百年以上,特意拿來,給大官調(diào)理身子?!?/br> “你有心了!”聞之,林延遇露出笑容。 日昳之后,南漢主劉晟回宮了,不過飽含著怒意,臉上的戾氣讓在番禺宮中驕狂慣了的宦官與宮婢都不敢側(cè)目。劉晟此番出宮,是為巡看正在番禺城北為他修建的陵寢。 自大漢取荊湖之后,劉晟憂患不已,再加常年的飲酒尋歡,身體開始出問題。七月的時候,有流星見墜,命人占之,劉晟以其讖己,當夜宿醉,醒來之后便降詔,命籌措錢糧、料物,為他修建陵墓。 聞劉晟還宮,林延遇親自去迎接,但見其怒容滲人,徑直回殿,當即決定,做好情報工作先。陪伴劉晟的,有一名體態(tài)輕盈,膚白如雪的美少婦,這便是南漢國的女侍中盧瓊仙。 “官家這是怎么了?”林延遇小心地問道:“這般大的怒氣,誰膽子那么大,敢觸怒他?” 盧瓊仙的聲音很好聽,氣若清蘭,一點也不像個惑君亂國的巫女宮婢。當然,如果長得不好看,身材差,聲音難聽,又豈能自一干宮婢中脫穎而出,被劉晟那般寵幸,拜為侍中,朝服冠帶,參贊軍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