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374節(jié)
沒有過多解釋,劉承祐轉(zhuǎn)而關心起四名皇子:“你們年紀還小,若是站累了,到旁邊歇息一會兒吧!” “君父在上,兒豈有叫累的道理!”劉煦應道。 “我要陪爹爹一起等!”劉旸說。 有兩個哥哥表態(tài)在前,劉晞與劉昉沒有作話,仍舊安安靜靜地等著。 事實上,從收到燕王南來的消息,到傳令文武齊聚等候,一直到燕王一行,抵至關城,前后也不過半個時辰。 當千員燕騎南來,劉承祐不假思索,直接帶著人下關,城門大開,直至吊橋前等待。 而趙匡贊這邊,一行護衛(wèi)著空蕩蕩的鑾駕而來。在白溝驛遇到安守忠,從其口中得知來意與天子的寵幸,他終究力辭不就,沒有乘坐鑾駕,而是十分恭敬地似衛(wèi)護天子一般,保護著鑾駕而來,并且加快了速度。 然而,及至關前,見到這番鄭重而浩大的迎候場面,心頭的復雜情緒更重了。 趙思綰在旁,也是意外不已,感慨著:“看來天子還是知禮的,又是鑾駕,又是親候,對大王,誠意深厚??!” 沒有搭理趙思綰,隔著半里地的距離,趙匡贊手一揮:“全部下馬!” 燕騎的素質(zhì)當真是很高的,聞令而動,令行禁止,整整齊齊地落馬。 “趙思綰陪我前去面君,其他人原地候命,不得靠近!”趙匡贊吩咐著。 “大王,就我們兩人?”趙思綰稍露遲疑。 “就我們兩人!”語氣不容置疑,在他身上瞄了一眼,又道:“把你的佩劍、武器,全部留下!” “是!” 很快,趙匡贊先整理了一番甲容,而后與趙思綰,一前一后,直趨御前。待到靠近關前,隔著數(shù)丈遠,趙匡贊三跪九叩,以示恭服:“臣趙匡贊,參拜陛下!” 從趙匡贊進入視野開始,劉承祐便一直注意著他的表現(xiàn),結果還是讓他很滿意的,幾步上前,親自攙扶,語氣溫和地不得了:“燕王快快起身,不必多禮!” 扶起他,劉承祐笑容滿面,盡是感慨:“當初永清一別,至今已近七載,多年未見,朕對燕王,甚是想念??!” 面對漢帝那一臉溫和的笑容,趙匡贊雙目之中盡是感動:“臣德行淺薄,怎敢勞陛下如此信重,親自迎候,萬不敢當。還請陛下回鑾!” “燕王當?shù)闷穑迊矶紒砹?,以你我君臣之間的情誼,何必在意些許俗禮!”劉承祐哈哈一笑,一手緊緊抓著他手腕,往力牽,嘴里道:“燕王一路勞頓,朕已命人在關內(nèi)備好酒宴,今我大漢北邊將帥齊聚,可謂一場盛會。走,我們進城,喝酒聊天……” “謝陛下!” 漢帝的盛情,實在讓趙匡贊有些吃不消,只能亦步亦趨,不自在地跟著,同時和其他漢將,保持著善意的微笑…… 瓦橋關一行,趙匡贊注定要忐忑得度過。 第90章 安全脫身 初夏的陽光,不似春季的和煦,也不似盛夏的酷熱,卻有帶給人一份閑適與慵懶,明亮的光芒絲絲縷縷灑落大地,照在道途間,仿佛能驅(qū)散縈繞在路上軍旅身上的壓抑。 燕趙之旗輕揚,漢旗傍之,在瓦橋關待了足七日,同漢天子進行一番親切的會面與交流后,燕王趙匡贊一行,終是得以順利脫身,北返幽州。 夾道有樹木林蔭,茂密而旺盛,后邊是堅實的關城以及營壁,漸行漸遠,對于心懷鬼胎的人而言,有種越遠越輕松的感覺,就仿佛逃脫虎口一般。 隨著瓦橋關城漸漸消失在視野,被丘林坡崗而遮蔽,趙思綰徹底回過頭,不作南顧,重重地松了口氣。 注意著趙思綰那一副放松的神情,趙匡贊說道:“趙將軍是過于緊張了!” “大王,也只有遠離瓦橋關,末將方能真正放下心來!”趙思綰露出了笑容:“實言以告,這幾日,末將感覺我們?nèi)缯璋迳系聂~rou,任人宰割……” 注意到趙匡贊默然的表情,又補充了一句:“末將的生死不足惜,唯恐大王的安危,干系重大?。 ?/br> “這段時間,天子對我們,也算是禮遇重待了。”趙匡贊瞥著趙思綰,說:“你趙將軍,也得到天子親自敬酒,贊你功德與豪勇,怎么,就一點感觸都沒有?” “天子固然禮遇我們,但諸般熱情,卻是讓人有些難以適用!”趙思綰應道。 “是??!”趙匡贊英俊的面容間,也不禁流露出少許凝思,幽幽道:“天子的做法,確實讓人不禁猜測,為何對我們?nèi)绱藷岢篮裼?,那溫和的笑容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 “不瞞大王,這幾日,北面軍將,輪番宴請,末將是推不得,辭不得,應邀則生疑懼!”趙思綰一臉后怕的表情:“末將當真擔憂,飲宴之間,會突出伏兵,刀斧加身?!?/br> “你這卻是過慮了!”看趙思綰那仍帶疑懼怕的神情,趙匡贊從容地說道:“天子前后,從未顯露羈留之意,言談行為,盡顯熱忱,既然放我們北歸,足見朝廷大政不改,其心之誠!反倒是你,諸般戒忌小心,只怕引人注意?。 ?/br> 聞言,趙思綰臉色變了變,咧嘴笑道:“末將只是一粗人,哪有大王的涵養(yǎng),沉著冷靜,處變不驚,不減風度!” 在到瓦橋關之前,趙思綰在心里可做好了各種應變準備,然從棄械隨著趙匡贊覲拜劉承祐開始,一切籌謀盤算,都成了空。與隨行的燕騎隔離,憑他一人之勇,半點掙扎都難有。 在瓦橋關的這幾日,趙匡贊一行,受到了最隆重的禮遇與最熱情的接待,沒有一點不融洽之處,唯一讓人感到不和諧的,大概就是皇帝的態(tài)度太溫良和藹,讓人有些吃不消。 對趙匡贊,劉承祐以兄禮侍,著眾將敬酒不算,還讓幾名皇子舉杯。夜間,又拉著他君臣對飲暢談,縱論天下,并讓皇后親自給二人斟酒,若周淑妃在,估計還會讓其彈奏幾曲,用以助興。其后,又拋下美嬌娘,與趙匡贊同榻,抵足而眠,一連數(shù)日,皆是如此。 至于趙思綰,劉承祐也親自持杯相敬,回顧其功勞,多有贊譽勉勵。說起來,趙思綰對大漢還是有戰(zhàn)功的,乾祐元年,王峻率師抵御孟蜀入寇,敗蜀帥張虔釗于雞峰山,當時血戰(zhàn)破寨,趙思綰乃是頭功。那也是趙思綰的名字第一次傳入劉承祐耳中,其后便是王峻上奏,言趙思綰桀驁不馴,兇狠殘暴,狼戾不仁,必至禍患,請劉承祐將他斬殺。 王峻當初,或許是因為趙思綰對他不敬,得罪了他,以致打擊報復。但從后續(xù)的發(fā)展來看,王峻所言,倒也中之。 而別看趙思綰,個性兇暴,向以乖張桀驁示人,平日里對漢帝也頗有不遜猜疑之言論,但真到了劉承祐面前,雖然免不了少許矜持,但也更像面對猛獸時給自己披上一層保護的外衣,乖巧得像一只溫順的小貓,謙恭陪笑。 此時,回返途中,思及自己在瓦橋關中的表現(xiàn),趙思綰竟難得有些羞臊之感,只覺有些丟面。 總體而言,瓦橋關謁君,趙匡贊始終保持著從容淡定,而趙思綰,則是被害妄想,疑心生鬼,兀自難安…… “大王,雖離關城,我們還是加快速度北返吧,以免漢帝改變主意,派軍截殺我們!”趙思綰的被迫害妄想,顯然已經(jīng)有些嚴重了,心里估摸了一下,向趙匡贊進言:“北邊就是白溝驛,我們直接從劉李口渡河,只要過了巨馬河,也就無憂了!” “放松點吧,趙將軍!”聽其勸諫,趙匡贊輕嘆道:“天子若真想謀算于我們,在瓦橋關,有的是機會。既然放我們離去,我們不妨坦然些,在此徒自疑忌不安,卻沒必要,表現(xiàn)得不堪,反倒讓人小瞧了!” “大王說得是!”又想了想,趙思綰不由得表示認可:“是末將多慮了!” “大王,若有下一次,再不能這般南來,置身于危城之下!”趙思綰建議道。 “哦?”趙匡贊饒有趣味地看著趙思綰:“依你之見,往后天子再召,我當如何???” “末將以為,縱使天子不親自北上幽州,也需在巨馬河之北,永清就不錯……” “你倒是也敢想!”趙匡贊淡淡一笑。 考慮了一會兒,趙匡贊吩咐著:“回幽州之后,將新購得的三百匹戰(zhàn)馬,進獻到東京吧!” “什么!”趙思綰聞言臉色就是一變:“那可是我們花重金購得的啊!大王你也知道,漢遼之間雖然邊貿(mào)繁榮,但契丹人對馬匹交易的控制監(jiān)管何其嚴密,我們購得這批戰(zhàn)馬,可廢了多大代價,就這樣獻給朝廷?” 趙思綰語氣中全然不樂意,趙匡贊也理解,畢竟他們口中那批戰(zhàn)馬,是補充給趙思綰部下的。但理解歸理解,他的決定與命令是不容質(zhì)疑的,趙匡贊的語氣也有些嚴厲:“我意已決,回去即辦,汝不必多言!” 注意到趙匡贊的表情,趙思綰再是不甘,也只好悶聲應道:“是!” 見狀,趙匡贊語氣也緩和了幾分,說:“我多年未朝,每歲逢節(jié),也只是上表。不過三百匹戰(zhàn)馬罷了,抵得上朝廷每年協(xié)發(fā)我幽州的那么多錢糧?” “我甚至在想,若有機會,當親率文武,進京述職謝恩!” 聽趙匡贊這么說,趙思綰陰晴一陣,沉默少許,說道:“大王,這三百匹馬,獻給朝廷,末將無話可說??晌臆娭校峙c他部的馬,得收回,以供訓練……” 因為財政的緣故,燕軍之中,在軍備之上,也是有些精打細算的。此番從遼西部族,分批購得戰(zhàn)馬三百匹,補充趙思綰部的同時,也裁汰下三百疋舊馬,分給他部。如今,趙匡贊想要獻馬,等于是拿他趙思綰的“財產(chǎn)”,自然想要討回,怎么樣都不能虧了他趙將軍。 聽其言,趙匡贊也明白其心思,笑了笑:“也不必這般麻煩了,先委屈你一下,回幽州后,孤從王府調(diào)配一批錢帛,再設法采購吧!” “是!”趙匡贊一番溫和的態(tài)度與言語,趙思綰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觀其那并不可好看的神情,趙匡贊臉上仍舊洋溢著笑容,只是眼瞼微微垂下,眼神愈顯深邃。經(jīng)過此番南下,經(jīng)過這些年的暗中觀察,此時的趙匡贊已然給趙思綰定性了,這是個危險份子,再任其發(fā)展,遲早牽出大禍。 此前容忍之,是念其侍奉趙家多年,勇猛敢戰(zhàn),但如今,很明顯的,此人是越發(fā)認不清自我了,擴充實力與影響,也有些不加收斂。 幽燕未來如何,暫時還難以下定決心,還需坐看天下局勢的發(fā)展,但對趙思綰,必需得有所打壓措施,監(jiān)視控制了。 燕軍的將校,能用的可不只一個趙思綰…… 第91章 作別西行 “……帝不好弄,嚴重寡言,及長,面紫色,目睛多白。初事唐明宗,列于麾下……” 關衙之中,清脆而明晰的讀書聲自劉煦口中發(fā)出,劉承祐正座案上,聽其背誦,手中自然地翻閱著幾個兒子的課業(yè),臉上露出的滿意的笑容。 劉煦口中背誦的,乃是由已故史臣賈緯同宰臣薛居正等史官學士合纂之《高祖本紀》,乃是皇子們學習的必讀的一篇,也是劉承祐授意太傅張昭教習的。 直到劉煦背完其中一段,方才告停,劉承祐放下手中的書,看著四名皇子。 “你們學得如何?”劉承祐看向二、三、四子,問道。 劉旸說:“雖然不如大哥能夠熟練背誦,卻已能通讀!” 劉煦趕忙應道:“兒亦只能背誦其中一小段!” “那也不錯了!”劉承祐的雙目之中,滿是和藹,對著四小兒,教育道:“我也并不要求你們能夠全篇背誦,但需通讀。 史官們寫得很好,盡述你們皇祖經(jīng)歷!讓你們習讀之,是要你們好生體會,皇業(yè)肇基之艱難,牢記創(chuàng)立江山之不易,那是你們皇祖,一刀一劍,浴血廝殺,打拼出來的。 你們作為皇子,身上流著父祖的血脈,享受著皇室的尊崇,也肩負著維護社稷,鞏固江山的責任?!侗炯o》所記敘,亦有國初局勢之緊迫,社稷之艱難,宗廟之危頹,希望你們永遠不要忘記,大漢江山,來之不易。 為父已經(jīng)在竭力收拾天下,為子孫后代,建基謀福,但二三十年后,這江山,卻是要靠你們兄弟了……” 劉承祐的一番話,幾個小童,不管能理解幾分,但從彼等嚴肅認真的表情來看,顯然還是聽進去了的。 劉煦帶頭,鄭重地說道:“兒等將來,必定以皇祖、爹爹為榜樣,維護我大漢江山!” “去吧!今日就到這里,給你們放個假,下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劉承祐露出一個慈父的表情。 “謝爹爹!”劉昉歡呼了一陣,率先邁著小腿,撒歡而去。 劉煦最為矜持,規(guī)矩地行了個禮,方才溫溫吞吞地離開,但原本緊繃著的小臉,也明顯松弛下來。作為學生,面對檢查課業(yè)的老師,不論優(yōu)差,總歸難免緊張,尤其此番,檢查的可不是張昭那老學究…… “官家,燕王一行,已然起行北歸了!”張德鈞前來稟報。 “朕的禮物,給了嗎?”劉承祐隨口問道。 張德鈞說:“小的親自交到燕王手中的!” “他們什么反應,說了什么?”劉承祐問。 張德鈞答道:“燕王面無異樣,只是恭拜于道間,表示對官家的感謝。倒是那趙思綰,如釋重負,似乎急于北歸!” “燕王其人,還是明理的,深曉臣節(jié),值得托付。倒是那趙思綰,暗中戒備,急于脫身,仿佛朕這里是龍?zhí)痘ue一般!”劉承祐嘴里嗤笑道。 “官家說得是!趙思綰為燕軍大將,手握兵權,素來驕橫,心懷貳心,官家或可設法除之,以消后患!”張德鈞接話道。 “呵呵!”劉承祐樂了,笑吟吟地看著張德鈞:“你這是給朕出謀劃策嗎?” 聞此言,張德鈞清秀的面龐倏地一變,趕忙說道:“小的多嘴!請官家恕罪!” “去把陳留王以及五軍使喚來!”收回目光,輕拂過袖子,道:“另外,再通知石守信,準備起行。此番北巡,就以此地,停留甚久,也該動身了!” “是!”張德鈞繃著身體,問道:“敢問官家,下一步欲巡何處,好教石將軍做探道準備、路線安排!” 稍微考慮了下,劉承祐說:“向西,先去保定軍,再往真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