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張德鈞快步而去，劉承祐仍坐于案，拾起御筆，寫下個方方正正的“燕”字。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不斷習(xí)練，再加上書法大家楊凝式的指點，到如今，劉承祐的字總算能夠入眼了，當(dāng)然，也僅僅是能看，完全談不上“藝術(shù)”。

    腦中，關(guān)于幽州與燕軍的思緒，不斷糾纏在一起。這幾日，在與趙匡贊的傾心交談之中，除了聯(lián)絡(luò)關(guān)系，暢談軍政，議論契丹的問題之外，趙匡贊也主動提及將來幽州的地位問題，只是被劉承祐有些刻意地回避了。

    不過，依趙匡贊口中的話，隱隱有交權(quán)還政，以求平安之意，但劉承祐感覺得到，試探居多。并沒有與之深談的意思，劉承祐反而極盡勸慰安撫勉勵，讓他不要多心，幽州離不開燕王，防備契丹還需他盡力，讓他安安心心地做大漢的北天一柱。并且重申，卿不負(fù)我，我不負(fù)卿，只是這回，再沒提什么“永鎮(zhèn)幽州，世襲罔替”了。

    而據(jù)趙匡贊的表現(xiàn)，觀察可得，此人雖心懷憂慮，但終究屬于可以爭取的。權(quán)欲誰都有，戀權(quán)難舍，也可以理解。關(guān)鍵是，趙匡贊是屬于有見識，能持理性者，這樣的人，短時間內(nèi)，仍舊可以做到融洽相處，求同存異。

    事實上，對于燕軍，劉承祐忌憚或許有之，但還不至于疑懼。打根子上，趙氏父子所掌之燕軍，是漢廷扶植起來的，雖然保持著一定的獨立性，但受朝廷的影響，遠(yuǎn)遠(yuǎn)比明面上的要深遠(yuǎn)。

    趙延壽還在世時，劉承祐就多有手腳布置，而后面的這些年，明面上未加插手，但暗中的滲透、安排從未停止過。幽州若有變，從其內(nèi)部能夠爆發(fā)出能量與阻力，就足以讓趙匡贊顧忌。

    當(dāng)然，對于朝廷的安排與動作，趙匡贊心里也是有一定認(rèn)知的，若是連這都不知曉，他趙匡贊也沒資格鎮(zhèn)守幽州，維持局面穩(wěn)定這么多年。

    劉承祐也想過，若是趙匡贊此時便求內(nèi)附，他又當(dāng)如何反應(yīng)，是從速接收，還是顧忌契丹的影響而不作變化。當(dāng)然，這也并不難選擇，以他的習(xí)慣，會取其實權(quán)，而虛置“燕王”，維持明面上的局勢，這也是對朝廷最為有利的結(jié)果。

    然而，趙匡贊并沒有。有的事情，看透容易，但看透之后，想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可就難了……

    未己，安審琦攜五軍使入內(nèi)參拜，令其落座，劉承祐也不多廢話，直接道：“諸位與朕會面于此，推誠置腹，堪稱盛會，然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朕逗留至此，八日有余，合該起行。諸君離關(guān)日久，難免耽誤了軍務(wù)，也都收拾收拾，各自返還駐地吧！”

    “是！”

    “臨別之際，朕就不另設(shè)酒席，謹(jǐn)以一杯淡茶作別！”劉承祐拿起還冒著熱氣的茶杯，說道：“請！”

    “謝陛下！”

    飲罷，劉承祐再道：“諸位回軍，朕僅以一言相告，訓(xùn)兵馬，礪士卒，以待大勢！今后，仍當(dāng)保持克制，在那抑奮武之心，以穩(wěn)北疆局勢。待到朕重來之日，必是諸君，用武之時！”

    “謹(jǐn)遵陛下教誨！”安審琦牽頭，拱手道。

    “另外，與幽燕三州，要和諧相處，維持關(guān)系！”劉承祐又警示道，看向馬全義：“尤其是永清軍，朕聽說這兩年，你軍與燕兵多有摩擦沖突，今后要盡量避免，戍堡，不要再向北筑了！”

    “是！”被點名，馬全義有些無奈。

    “朕準(zhǔn)備去保定軍看看，董將軍，就隨駕西行吧！”劉承祐又看向保定軍使董遵誨。

    “遵命！”董遵誨不驚反喜，心中暗暗琢磨著，要讓劉承祐一瞻他保定軍的雄壯軍容。

    第92章 定州事

    遂城縣，原屬易州，不過后來隨著漢軍防線北移，成為了北軍的駐地，朝廷以此固城設(shè)險，以防契丹，為保定軍駐地，保定軍額三千。

    御駕只在遂縣停留了兩日，檢視保定軍，就如董遵誨所期待的那般，對于保定軍的軍容、士氣、訓(xùn)練、兵備、城防，劉承祐給了不低的評價，對他統(tǒng)練兵馬的能力表示認(rèn)可，讓董遵誨樂開了懷。

    劉承祐告訴董遵誨，趙匡胤曾向自己舉薦他，說他董遵誨乃是難得的將才，知兵略，性豁達(dá)，可托大事。

    當(dāng)時，劉承祐觀察著董遵誨的表情，有驚訝，有回憶，有惆悵，有不甘，當(dāng)然最終都化作一縷釋然。顯然，趙匡胤對董遵誨的評價，讓他很是意外。

    因為知道董遵誨不喜讀書，臨行前，劉承祐還特意叮囑他要多讀書，并拿趙匡胤來刺激他，說他若不知書，則永遠(yuǎn)可為將而不能為帥。并且，將隨身攜帶的幾本，由三館修訂的史志典籍送給他。

    對于董遵誨，劉承祐算是十分恩待了，而從董遵誨的反饋來看，效果很不錯。

    自遂縣南下，行百六十里路，乃是祁州浦陰縣。不算平整的道途間，大隊施施而行，四處郁郁蔥蔥，一片夏日的繁茂盛景。

    場面很安靜，周遭除了鳥叫蟲鳴之外，便是士卒的腳步，車輪的碾壓，以及行營的鳴聲了。慵慵懶懶地自睡夢中醒來，劉承祐注意了下外邊的環(huán)境，垂陽暗黃，時辰已然不晚。

    敲了敲車廂，問：“誰在外值守？”

    候在外邊的是張德鈞，聞聲趕忙開口應(yīng)道：“是小的，官家有何吩咐？”

    “到哪里了？”劉承祐問。

    “回官家，還有不到五里，便至蒲陰縣！”

    “朕醒得，倒趁其時！”劉承祐說道：“通知石守信，在蒲陰歇一夜！”

    “是！”

    眨了眨稍顯迷蒙的眼睛，似乎能看到空氣中的光塵，目光移動，落到身旁貴婦人身上。因為身處鑾駕內(nèi)的緣故，高貴妃衣衫比較單薄，是劉承祐最喜愛的“朦朧裝”，峰巒凝聚，幽谷深深。

    感受到劉承祐的不加收斂的目光，高貴妃姿態(tài)撩人地掩住私密部位，微嗔道：“往哪里看呢？”

    一番舉動更加誘人，深諳其道，吸引得劉承祐挪不開眼，笑道：“欣賞我家高娘子，這美妙的身段啊……”

    輕咬紅唇，目露秋波，微紅的臉蛋上，帶有少許的不解：“官家怎么，如此輕浮了？”

    “情之所至，何談輕浮？”劉承祐搞突然襲擊，猛地把高貴妃攬入懷中，上下其手，笑問道：“怎么，你喜歡這樣嗎？”

    高貴妃身子被摸索得直顫，嬌喘低吟：“官家，別鬧了，此間不合適……”

    過了一番手癮，劉承祐方才放開宮衫凌亂貴妃，肆意地癱倒在她腿上，隨口道：“你是越來越不經(jīng)挑逗了。”

    玉面上的紅潤濃了幾分，貴妃語氣中含著羞怒之情：“還不是你使壞作弄于我，說得妾身有多yin蕩似的?！?/br>
    曖昧的氣息，在鑾駕內(nèi)氤氳。

    與高貴妃調(diào)了會兒情，劉承祐用力聳了聳鼻子，似乎在嗅著什么，高貴妃只道他仍不安分，俏臉又紅了幾分。

    不過，這回確實是誤會了。

    “蒲陰不愧是我朝北方藥都，這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藥香。”劉承祐說道。

    “是嗎？”高貴妃也褶了下瓊鼻，說：“我怎么沒有聞到？”

    “我覺得有，那就有！”劉承祐微微一笑。

    “官家說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這些年下來，祁州蒲陰，已經(jīng)成為了大漢最有名的藥都之一，祁州也因此得以單獨建置州縣。境內(nèi)藥材貿(mào)易繁榮，官軍民用藥材，多取用之，朝廷特意于此地設(shè)立藥監(jiān)，管理各類藥材之培育、采摘、市易等一系列事宜。

    在御駕抵臨之前，蒲陰縣這邊，已然在城外擇以良地，征召民壯，準(zhǔn)備木料，提前搭建好了一座營寨。鑾駕之至，直接入駐，倒也省卻了不小的麻煩。

    入夜，行營之中，隨駕宮人、官員方才安頓好，行營之中，仍有些波瀾，雜聲不斷，護(hù)駕的軍士們分批享用著蒲陰當(dāng)?shù)靥峁┑氖澄铩?/br>
    御帳之中，劉承祐卻不得歇，稍微擦了擦臉，略凈塵埃，稍去乏累。神色沉穩(wěn)地回到大案后邊，看著奉命來見的幾名文武。

    “諸位尚未進(jìn)食吧，朕也餓著肚子，入座，一起吧，我們邊吃邊談！”指著擺好菜肴的幾張食案，劉承祐輕笑道。

    “謝陛下！”

    應(yīng)召的而來的，共四人，石守信、白重贊、李浣以及一名身著武德司服的官吏。只是簡單的進(jìn)食，使得帳中氣氛很融洽。

    吃了點東西墊肚子，白重贊主動問劉承祐道：“不知陛下，有何事教誨，臣等靜聽！”

    “教誨談不上，只是有事相托罷了！”劉承祐擺了擺手，看了看白重贊與李浣：“你二人隨駕北上的時間也不短了，陪著走過河北大半土地州縣，對于自己將來的去處，只怕心中也期待已久了吧！朕已經(jīng)給你們，選好了職位！”

    聞其言，李浣問道：“莫非是祁州？”

    “不，祁州的鄰居，定州！”劉承祐應(yīng)道：“朕意，以李卿為定州知州，白卿為永寧軍使，替朝廷治守定州！”

    “是！”李、白二人，起身應(yīng)命。

    “不過，就任之前，定州的情況，你們需要有所了解！”劉承祐說道，一開口，便透著少許不尋常，令人警醒。

    “給他們說說！”劉承祐朝那名榮幸陪座共宴的武德司探事官說道。

    “是！”其人聞聲，趕忙起身，介紹道：“自前定州節(jié)度孫方簡卸職入朝后，朝廷以其弟孫行友為永寧軍使。孫行友在任兩載，屢有涉政，插足民務(wù)。并支持釋家傳道，縱容其蠱惑人心，有妖尼于定州治下，以邪法魅人，括斂錢財，定州之民，爭相往拜，竟不能止！”

    “這個孫行友，竟然如此大膽妄為？”白重贊有些愕然。

    李浣也凝著眉說：“釋家之政，朝廷已有規(guī)制，豈能容忍妖尼惑民作亂？”

    在劉承祐的示意下，那探事官繼續(xù)道：“據(jù)報，孫行友有心整飭，然積重難返。此番，陛下北巡，御駕臨近，孫行友心懷憂心恐，畏陛下治罪，已有取州庫錢貨，率親近之卒，退望狼山，以求自?！?/br>
    探事官的話，讓在場的幾人，都不禁面露古怪，都乾祐九年了，世間還有如此愚昧大膽之人？事實上，還真有，要說那孫行友對朝廷有背反之心，也不至于，只是疑罪畏罰，而不顧后果罷了。

    第93章 完了

    定州，地處太行東麓，冀北平原西緣，屬咽喉之地，扼要之區(qū)。多年以來，定州在御防契丹的事務(wù)上，起到了極重的補充作用，尤其在扼守太行，支持易州，清理來自蔚州方向的散滲之?dāng)成稀?/br>
    在過去的十余年間，主宰定州的，乃是孫氏兄弟。早在晉遼爭鋒之際，石晉北方局面逐漸危蹙，孫方簡趁勢而起，聚民壯，因狼山，固堡寨，以求自保。

    其后，在契丹出師南下之際，屢屢率領(lǐng)部下抵抗，侵?jǐn)_襲殺，多有斬獲。當(dāng)然，那個時候，對于孫方簡而言，民族大義，忠君報國，都是次要的，自保求安，才是主要目的。

    不過，孫方簡其人，也卻是有幾分勇略，并且膽氣十足，一點都不怵契丹兵勢，還敢主動去捋虎須，劫奪糧食、軍仗等物資。

    雖然是小打小鬧，但終究把名頭給打出去了，周遭之民，聞其名聲，多往狼山依附他，晉廷還將之封邊界游奕使，令其招徠人馬，抵御契丹。后來，孫方簡還主動上表晉廷，諫言破契丹之策略，不過結(jié)果可想而知，一個小小的邊界游奕使，實則被視為匪類盜徒，怎么會在意他的想法與建議。

    得不到晉廷的重視，孫方簡因而生怨，私通于契丹。契丹那邊，當(dāng)時的重心主要放在石晉的北御大軍身上，對于孫方簡這支“抗胡”隊伍，雖然不勝其擾，但也有些顧不上，也有意收買，稍息其禍亂之心。

    當(dāng)然，也是孫方簡手中的實力并不強，其狼山老營，人丁最眾之時，丁口也不足萬余，與之周旋的也只有定、蔚、易州的契丹人。

    即便如此，憑著手中不算強大的實力，孫方簡干成了不少事，襲關(guān)城，殺胡虜，甚至帶人攻破了北邊的飛狐寨，使得那座通往幽燕的交通要隘，短時間復(fù)歸于中原王朝。

    直到耶律德光入主開封，建立大遼，封孫方簡為定州節(jié)度使，尋改封云州節(jié)度，讓他率眾移駐。云州那是什么地方，當(dāng)時就已被割讓給契丹十年，去那里還能有好，孫方簡直接表示不伺候，帶著自己的部下，縮守狼山自固，伺機而動。

    其后，果然被他等到了機會，耶律德光政惡，中原軍鎮(zhèn)、百姓，群起反擊，高祖劉知遠(yuǎn)又趁勢而起，發(fā)兵中原摘了桃子，獵其鹿，奪其鼎。

    孫方簡則因勢而動，尤其在欒城之戰(zhàn)后，河北契丹勢力全面收縮北撤，更是率軍收復(fù)定州全境，并且再度偷襲飛狐寨得手，置其于漢廷掌控，再無反復(fù)，劉承祐因而表奏朝廷，以之為定州節(jié)度。

    其后，劉承祐繼位，孫方簡長駐定州，為節(jié)度，多有鎮(zhèn)戍之功，在乾祐初期的對契丹防御之中，多次配合作戰(zhàn)。

    前前后后，被孫方簡所殺傷的契丹軍隊，有近三千之眾，雖然是多年累積，并且以渤海、奚人居多，但在對契丹的直接作戰(zhàn)上，斬獲功勞是很大的。

    直到乾祐七年，孫方簡入朝，繳權(quán)還政，歸養(yǎng)西京，不久病亡。孫方簡死后，定州節(jié)度遭到裁撤，朝廷新設(shè)永寧軍，以孫行友為軍使，負(fù)責(zé)定州及飛狐的守備。

    相較于其兄，孫行友此人要平庸得多，見識想法也愚昧得多，本為草莽，隨兄長因勢崛起，做法多逾規(guī)矩，以致定州軍政崩壞。當(dāng)然，這也是藩鎮(zhèn)之遺毒，未能清理干凈的緣故。

    至于妖尼作祟，根子還出在其兄孫方簡那里，早年孫方簡積眾于狼山，為安人心，以香火教義聚其徒眾，迷惑洗腦，在早期的時候，還有起到了一定作用。

    乾祐三年“滅佛”，定州境內(nèi)雖有動作，但多虛有其表，給朝廷一個交代，實則暗中維護(hù)，有不少佛根深眾的人，都秘密前往定州，托庇于孫家的勢力。

    但在后面的這些年，逐漸壯大，傳播教義，也越發(fā)猖獗，不作隱蔽，百姓爭相往拜，絡(luò)繹不絕。孫方簡在時，還有所控制，等孫行友時，他卻是控制不住，再加上人家也在宣揚他孫氏的功德……

    “情況你們大概都了解了！”御帳中，劉承祐看著李浣與白重贊，慢條斯理地道：“你們說吧，當(dāng)如何解決定州之事？”

    “回陛下，當(dāng)厲行整飭，清弊政，收兵權(quán)，除賊尼，澄妖言，寧人心，使定州復(fù)歸于安定！”李浣當(dāng)即應(yīng)道，一套一套的。

    聞其言，劉承祐只是說道：“這正是朕想要達(dá)到的效果，不過，該如何做呢？”

    白重贊顯然也在琢磨著此事，當(dāng)即道：“為今之計，需從速拿下孫行友，收繳兵權(quán)，控制州政，以免生禍患。其后，自可依照朝廷政制，從容而解，只要局勢在掌控之中，縱使有些動亂，不無關(guān)于大礙。

    如其言，孫行友有率眾歸狼山以自保之意，雖則愚魯，但不可不慎。一旦真讓其得逞，后果難料。是故，臣以為，事不宜遲，當(dāng)果斷采取處置措施！”

    “此言甚中朕意！”劉承祐淡淡一笑，看著白重贊：“這控制局面之事，就勞白卿親自前往了！”

    說著，劉承祐親自擬寫好一份詔書，用印，交給白重贊：“孫行友尚在唐縣，蒲陰距唐縣不足百里，可朝發(fā)夕至，朕與你一千禁軍以巡檢之名前往，控制衙署，召孫行友前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