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485節(jié)
“爹爹!”這個時候,五子劉昀跑了上來,出了一頭的汗,武服也有些臟,木劍搭在手中,氣喘吁吁,靈動的眼睛充滿著希冀的目光,望著劉承祐。 “怎么,累了?”劉承祐莞爾一笑。 “嗯!”劉昀趕忙點點頭。 此子乃折妃所生,從小就有“奇異”的表現,比如六歲了才被強制斷奶,平日表現異常憊懶,從來沒有努力的言行,讀書習武都像是在應付任務。讓背誦一段文章,從來不肯多讀一個字,按照要求來,張昭就曾向劉承祐感慨,五皇子人是聰明的,后面半句沒說出口,讓劉承祐自己體會。 相較之下,三皇子劉晞的懶散也是出了名的,然而,劉晞背后的刻苦,劉承祐也是心知肚明的。而劉昀,則給人一種瀟灑感,從小腦門上似乎就刻著幾個字:我不想努力。 可以說,與一母同胞的四哥相比,劉昀是另一個極端。劉昉有英氣,少負壯志,劉昀則是咸魚一個,哪怕年紀小,強逼他,反而容易鬧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來。 看著這個讓他頗感頭疼的兒子,注意到他轉悠著的眼神,劉承祐知道,他又想偷懶了。因此,臉色一板,嚴肅道:“這才多長時間,完成任務了?” 劉昀趕忙道:“師傅所教,都演練過一遍了!” “五郎年紀小,氣力不足,讓他歇會兒吧!”劉旸在旁開口。聞言,劉昀趕忙朝著太子哥哥擠眉弄眼,投以感激的目光。 “郭卿,你覺得呢?”瞪了劉昀一眼,劉承祐問帶著劉煦、劉晞、劉昉近前的郭從義。 郭從義是年紀越大,越有風度,那是一種讓人羨慕的瀟灑從容,旁人學都學不來。朝劉承祐一禮,郭從義道:“皇子殿下們都是天潢貴胄,千金貴體,習武只是為了強身健體,而非廝殺術,能夠起到鍛煉效果,已然足矣。今日乃是陛下檢視成果,陛下若覺不足,可再演習!” 郭從義言罷,劉昉也開口了,說道:“如欲檢驗,還需戰(zhàn)陣上見真章,如此演練,頗無趣!” “黃口小兒,大言不慚!”劉承祐當即斥了一句,他雖然喜歡劉昉,但并不喜歡一個狂傲的性格,因此哪怕是他無心之言,也會加以訓斥。 劉昉呢,倒也不以為意,只是嘿嘿一笑??粗鴰讉€兒子,除了劉昀之外,個頭都是瘋長。擺了擺手,吩咐道:“自由活動,都散去吧!” 君命一下,引得一陣歡呼,劉昉拉著劉昀就往外邊跑:“走,帶你去騎馬!” 劉晞則不急不緩的,朝劉承祐行了個禮,坐到一邊,慢條斯理地喝水,吃水果。 瞧向郭從義,劉承祐說:“郭卿,讓你調教朕這幾個兒子,可是麻煩你了!” 郭從義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笑應道:“此乃老臣的榮幸!” “你有事?”又瞧著規(guī)規(guī)矩矩地候在那邊的劉煦,劉承祐問。 劉煦拱手道:“過幾日,表哥成親,兒想過府與宴祝賀!” 聞言,劉承祐微訝,但見著這個溫潤如玉的長子,幾乎不假思索,道:“這是應該的!朕讓人準備一件禮物,屆時你一并帶去!” “謝爹爹!” 已故耿宸妃有一個哥哥,名叫耿重恩,因為meimei的緣故,也得了個官職,只是比起其他皇親國戚,要低調得多,到乾祐十五年了,也只是個少府監(jiān)。 哪怕到如今,念及耿宸妃,劉承祐心中也會生出少許漣漪,對劉煦頗為憐惜。 然而,恍然間,劉承祐發(fā)覺,自己的兒子們似乎真的長大了??戳丝撮L子,又看了看太子,心情逐漸復雜起來了。 孩子長大了,就難免開始出現狀況了,于皇家而言,最現實的事情,無過于儲位、權力之爭了。以劉承祐的心性而言,固然立了太子,但他絕不希望劉旸就覺得自己地位穩(wěn)固無法動搖,沒了警惕,當個安樂太子。 因此,該有的壓力,是絕對會給的。而最大的壓力,無過于其他皇子,但是,劉承祐又不希望,由此而產生的宮廷內斗,兄弟鬩墻。 過往,皇子們還小的時候,他這種心理還不明顯。然而,隨著立了太子,隨著其他皇子也漸漸長大,劉承祐內心的矛盾也就開始加深了。 當然,就目前為止,還遠未到那種地步,只是劉皇帝難免有這種憂患意識。 對于大權在握的帝王而言,閑適是很難得的,于劉承祐而言,則更甚。難得地休息了幾日,那份平靜悠然,便被打破了。有的事情他可以下放,但有的事情,卻由不得他了。 孫彥筠匆匆而來,表情嚴肅地道:“啟稟官家,宮內傳來消息,說幽州有信使來!” 第319章 大將早逝 “出了什么事?”注意到孫彥筠異樣的表情,劉承祐眉頭一聳。 孫彥筠頭下意識地埋低了些,拱手稟道:“來人是燕南都部署下屬軍校,據其報,馬都部署舊傷復發(fā),于本月十八日,病逝了!” “什么!你再說一遍!”乍聞此言,劉承祐還沒反應過來,旋即猛得扭頭,直勾勾地盯著孫彥筠,目光仿佛帶著煞氣,令人生畏。 孫彥筠身體又躬低了些,小心地復述了一遍。 面龐抽搐了幾下,劉承祐不由地撫住了額頭,情緒微顯激動,緩了緩,方才問道:“信使在何處?” “回陛下,尚在樞密院,是否召之瓊林苑?”孫彥筠請示道。 “回宮!”劉承祐沒有再多廢話,起身便往外走去。 后邊,劉旸、郭從義等同樣聽到消息的人,表情都顯得有些凝重,互相看了看,趕忙跟上。 馬都部署,當然指的是皇帝的愛將馬全義了。北伐戰(zhàn)爭以后,因功晉扶風郡公、燕南都部署,負責大漢在燕南道的軍事部署工作,鞏固治安,防御契丹。 可以說,在北伐之后,劉承祐把該有的地位與榮祿都賜與馬全義了,榮寵之深,甚至有些過分。當然,這其中難免有劉承祐的偏私在里面,畢竟馬全義是追隨他最早的將領,而十多年下來,也從來沒有辜負過他的信任。 而馬全義死,也出在北伐戰(zhàn)爭上。當年,力爭表現,打得太猛,幾度苦戰(zhàn),身被數創(chuàng),尤其在攻取榆關的過程中,親至城下,觀察敵情,指揮作戰(zhàn),以致中了流矢,傷了肺。從那之后,就落下了病根,雖然經過治療休養(yǎng),但始終沒能痊愈,不過也沒出什么大問題。 此番轟然卒逝,卻是馬全義在巡視榆關之后,回返途中興起打獵,墜馬負傷,初無大礙,等回到幽州,傷情惡化,卻是舊創(chuàng)復發(fā),以致昏迷,救之不及,一日而逝…… 萬歲殿中,從來使口中得知馬全義病逝的情況,劉承祐的情緒十分復雜,哀傷、痛惜、遺憾,不一而足。 看著頭上仍扎著白條的信使,劉承祐擺擺手,對孫彥筠吩咐著:“賜錢五萬,安排他下去休息吧!” “是!” “還請陛下節(jié)哀!”殿中,魏仁溥、李處耘等人也在,見劉承祐感傷不已,不由勸道。 “他還不滿四十歲?。 眲⒊械v這么說道。 群臣一時默然,對于馬全義之死,大部分人,還是感到可惜的,畢竟這是一方大將,英年早逝。沉吟了一會兒,劉承祐沉著聲音說道:“傳詔,輟朝三日,追封扶風郡公為薊國公,著燕南道,妥善處理其后事,一應費用,悉由官府承擔!” “是!” “朕累了,你們都退下吧!”揚了揚手,劉承祐一副怏怏的樣子,朝著眾臣吩咐道。 見皇帝心情不好,幾名大臣也都識趣地退下,同時,對于劉承祐與馬全義之間的君臣情誼,也不免有所感觸。 因為馬全義的死,東京朝堂間明顯增添了幾分哀傷,當然,這更多的是對功臣大將早逝的哀婉痛惜。 太陽持續(xù)播灑著春暉,照得人暖洋洋的,仿佛能驅散陰霾。萬歲殿前,梯級之上,劉承祐以一個懶洋洋的姿態(tài),癱在一張?zhí)梢紊?,微微晃動著?/br> “官家!” 皇后的聲音把他從思緒中喚回,睜開眼睛,正見著大符,盈盈下拜。朝她示意了下,劉承祐說:“坐!” 大符以一個優(yōu)雅的姿態(tài),也坐到椅子上,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帶起一陣香風,也帶給劉承祐以安寧。 “官家還在為薊國公的去逝傷懷嗎?”大符探手,親密地撫了撫劉承祐的額頭,又幫他揉捏起來,希望能替他緩解情緒。 事實上,劉承祐已經從馬全義的離世中恢復過來來,到此為止,這世間似乎還沒有任何事請能讓劉承祐久久掛懷,不能釋去。當然,對于馬全義之死,那種痛惜之情也是真的。 不過,聽大符這么說,劉承祐還是以一種悵然的語氣道:“怎能不傷感??!” 睜開了眼睛,劉承祐看著皇后,對他道:“大符啊!馬全義與其他人不一樣,他不只是我的臣子、愛將,更是我的好友、手足。 論才干,他不是最出眾的,論功績,他也非最高,然而,他是最早追隨我的將領。早年鞍前馬后,出生入死,建國之后,也耐得寂寞,任勞任怨,為北戍柱石將領。 可以說,晉陽的舊人,他是陪我走得最遠的。他的逝去,固然令人惋惜,我也在想,明知他有傷,為何還要委他以邊防戍職,讓他受軍務之勞。倘若讓他安心休養(yǎng)一年半載,或許會是一個不同的結果呢?” 聽劉承祐這番話,大符略感意外,她是著實沒想到,一個馬全義,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竟然這么高。仿佛又挖掘發(fā)現了劉承祐另一面一般,大符想了想,溫柔地說道:“逝者已矣,你還是不要太自責了!” 看他意興闌珊,大符主動道:“二郎,你若心中不忍,可善待薊國公的后人啊!” 聞言,劉承祐點了點頭,卻是突然反應過來,道:“聽說他只有一個兒子??!” 說著,立刻朝著孫彥筠吩咐道:“傳李崇矩!” 未己,武德使李崇矩匆匆而來,免了他謁拜,劉承祐直接看著他問道:“薊國公家庭是什么情況?” 聞問,受意之下,早有所準備的李崇矩當即道來:“回陛下,薊國公膝下唯有一子,名懷遇,年方七歲,其妻早亡,無主婦,五服之內,唯有兩族兄!” 聽其敘述,劉承祐眉頭當即就皺了起來,道:“如此說來,那馬懷遇如今是孤苦無依了?” “正是!”李崇矩稟道。 劉承祐不禁一嘆,看向皇后,說道:“幸虧有你提醒我,否則,縱然這馬家郎襲得的爵位、財產,以其幼孤,如何能守住,若是朝廷再忽視此事,那則難免為宵小之徒、貪婪之輩所竊啊……” “這馬懷遇,小小年紀,便亡父亡母,聞之不禁心生憐憫。二郎,此子乃功臣元勛之后,當妥善安排啊!”大符向劉承祐進言。 不由頷首,稍微琢磨了一下,劉承祐吩咐道:“傳令幽州,等薊國公喪事結束,將其子護送至東京,朕當著人撫養(yǎng)!” “如此,薊國公泉下有知,亦當瞑目,感懷陛下恩德!”李崇矩說道。 事實上,劉承祐原本是想,干脆自己把其子養(yǎng)在宮中的,不過權衡過后,仍有些猶豫。在宮城北部宣武門前,大漢朝廷實則也有一支特殊的編制,名叫彰德營,專門收納那些無依無靠的烈士遺孤,從建立起,到如今已有七百余人。 當然,這些人,大多是中下級軍官抑或士卒的后代。相較之下,馬懷遇明顯屬特殊情況,是否把他放在彰德營中培育,有些糾結。 說起來,也略顯諷刺,劉承祐自詡視馬全義為心腹、手足,對其家中的情況,竟會忽略…… 在處理好馬全義的后事之后,又一件事擺在了他的面前,那便是何人繼任燕南都部署。與山陽道那邊相比,燕南的局面要好得多,但朝廷仍舊重視,幾經比較,劉承祐最終同意了慕容延釗舉薦的人選,老將張勛。至于同樣被提名的李漢瓊、馬仁瑀等邊將,資歷尚且不夠。 第320章 蠻瑤歸服 青玉坊,既不是里坊,也不是酒肆,而是開封城內極富盛名的一座伎院,坐落在汴河邊上,這些年來,名伎匯集,自從新開封落成之后,幾乎日夜充斥著絲竹之音、歡笑之聲。 身處在一間臨河的雅室之內,隔窗能夠清楚的看到外邊的水景,汴河之上穿梭的舟楫,兩岸攢動的人影,可謂盡收眼底。雖然顯得喧鬧,但這種繁榮的景象,還是令人陶醉的。 有衣衫單薄的胡姬,妖嬈舞動,展現著曼妙的身姿,席案邊,也是美人相伴,輕言細語,低眉順眼,恭順侍酒,予取予求…… 這樣的日子,對趙延進而言,并沒有什么新奇的,早已收心,家里不乏美姬,在揚州時也有不俗的見識經歷。 因此,此番來這秦樓楚館,不是為了漁色娛樂,釋放天性,主要是為了招待賓客。而能成為陜國公的座上賓,身份當然不一般。 在他對面,是一名身材精悍、面貌粗獷的壯漢,喝得面紅耳赤,眼睛卻盯著肚皮半露并朝著他拋媚眼的胡姬。這種身材飽滿、氣質妖艷、透著放浪的胡女,對他這樣的漢子而言,誘惑力是滿滿的。此人,正是平塹軍使、瑤族首領秦再雄。自當年進京,臣服朝廷之后,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入京了。 “我們瑤家女,雖然也不乏美人,但這等風情,還是難得??!”秦再雄醉眼發(fā)亮,沖趙延進道。 當初秦再雄初至東京時,就是趙延進奉命陪吃陪喝陪玩,二者之間,終究是結下一份情誼。酒興上來了,這話茬子也就打開了,秦再雄對趙延進道:“我上次進京,想要尋趙兄,結果得知趙兄在揚州就職,未能謀面,甚為遺憾。如今再度相會,兄已為一方大將,爵至國公,不可高攀啊!” 這些年,秦再雄這瑤蠻,顯然學了不少漢文化,說話都顯得文縐縐的。感受到他羨慕語氣,趙延進笑了笑,道:“我也只是有幸承襲家父的蔭庇與恩澤,論功績,可還差得遠。相較之下,還是秦兄,奮起拼搏,上達天聽,只要再立些功勞,封公晉爵,也是早晚的事!” 聽趙延進這么一說,秦再雄臉上也不由露出了些笑意,這些年,在湖南的日子,可謂滋潤異常。除了組建統(tǒng)領平塹軍外,更重要的,背靠朝廷,在招撫湘西蠻瑤族人的事情下,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而因為他早年闖出的名氣,再加上他率本部部民投靠朝廷,生計得到改善,也吸引得諸州少民,爭相歸附。當然,這其中少不了李筠在當地的鐵腕手段壓迫。 于秦再雄自身而言,則是飛黃騰達,上得朝廷的嘉獎,下有諸部民的擁護,可謂名望、財富、權力多重收獲。 因此,這些年,招撫成果可謂顯著,雖然還有很大一部分的蠻、瑤民,仍堅持舊有的生活習慣,但也承認了大漢朝廷對他們的統(tǒng)治。不過,那近十萬,完全歸附朝廷少民,也是一個不小的收獲,尤其對荊湖官府而言??梢哉f,同化的成果顯著,漢化的進程再度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雖然,負責管理的官員,大多出自于他原本的族長、酋長,對于蠻瑤百姓而言,統(tǒng)治階級并沒有根本性的改變,只是頭頂又多了一個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