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姜撐起身來：“咋了？你娘醒了沒？”

    影子怨氣沖天：“醒了，醒了就在那哭，也不知道哭啥，她不會還想死吧？”

    陳姜無奈：“該勸的我都勸了，她要是還想死，我也沒辦法?！?/br>
    影子翻她一眼：“占了我的身子，早就該好好勸她，等她死了再勸還有啥意思？我看你就是沒把她當娘?！?/br>
    陳姜笑：“如果她不再尋死，我從此以后真心把她當娘?！?/br>
    影子飄來飄去，煩躁不安：“她咋會想死呢？我想不通，現(xiàn)在又有錢又有大房子，還有下人用呢，她都成富家奶奶了，咋會想死？說啥對不起我，對不起我爹，我看她就是被騙了嫌丟人！”

    小鬼真不傻，一語中的。感情上遭受打擊是引發(fā)悲劇的源頭，本就在道德上站不住腳，再加上遇到的是個騙子，廖氏顏面無存。越反省越羞慚，越清醒越內(nèi)疚，自覺永遠不能再挺直腰桿面對兒女了，故而輕生。

    陳姜老氣橫秋：“錯付的情也是情，你還小，不懂啥叫愛情，在人生所有的關(guān)卡里，情關(guān)最是難過?！?/br>
    影子耷拉著眉毛：“那你教教我呀，啥叫愛情？”

    “首先你得有一個對象，心悅之，就是喜歡他?！?/br>
    “咋知道悅不悅之呢？我喜歡陸家少爺，想嫁給他，是悅之嗎？”

    畫了蘭草的油紙窗格上慢慢透來一團金黃光芒，黑金袍邊一角從窗下粉墻上拂進。他正往房里來，卻不知為何停住了，半天也不見顯形。

    這姿勢跟小譚村的卡墻女鬼有異曲同工之妙。陳姜靠在床頭，盯著那角袍邊，緩緩道：“你想嫁陸家少爺，還是想嫁陸家？一切外在因素，諸如長相，家世，財富，地位，都只能作為兩個人彼此吸引的條件存在。但要達到心悅的程度，光靠外在遠遠不夠。真正的愛情發(fā)生自靈魂深處，觸發(fā)點可能是一次思想上的碰撞，可能是一次觀點上的契合，可能是共患難，可能是久相伴，也可能是一次......或者多次的救命之恩。從此，你見了那個人，心里就好像開出花兒一樣，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他的優(yōu)點令你心醉，他的缺點你可以包容；他高興的時候你也高興，他皺皺眉頭你會擔(dān)心；看見他，你滿眼都是他，看不見，你在心里想念他。這種感受不會因身份而改變，你心悅的，是這個人，哪怕他一無所有，哪怕他疾病纏身，你還是想嫁給他，與他廝守終生，這就是愛情?！?/br>
    影子傻乎乎：“我想嫁陸家少爺，我也想嫁陸家，不過你說的我一句也沒聽懂?！?/br>
    就是知道你聽不懂我才說的，陳姜暗道。

    門外噗嗤笑了一聲，趙媞緩緩飄了進來，口吻戲謔，臉上卻有動容的表情：“說得好，請尊主大人賜教，怎么才能找到這樣的人？”

    陳姜嗔她一眼：“心動的時候就找到了，殿下是否心動過??？”

    趙媞不答反問：“尊主大人說得有模有樣，看來是心動過了？”

    陳姜目光移到窗格的那團黃光上，居心不良地一笑，故作坦蕩道：“不是心動過，是正在心動。”

    趙媞側(cè)目而視，黃光倏地不見了。

    隨著廖氏頸傷一天天好轉(zhuǎn)，她已經(jīng)可以開始吃些固體食物。田娘子什么都沒問，悉心照顧她，并主動把做飯的活兒攬下，如她所說，味道果然非常一般，但比起陳姜來還是強一點的。

    陳姜日日手作之余都去廖氏房里坐坐，有時說說閑話，有時只是坐著?？粗问蠝o散的眼神漸漸凝聚，她心里的憂慮卻一天重過一天。

    每晚，她會在院子里站到月上中天，望著夜空憂心忡忡地道：“是劈天雷嗎？收你法力？還是會貶你入輪回，歷個幾世生死劫什么的？到底能不能轉(zhuǎn)到我身上，我不怕的！”

    師焱只是搖頭，什么也不說。

    于是，每到臨睡前，她總要再添一句：“師兄，我欠你兩次報應(yīng)，真的過意不去。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了。”

    初始師焱還會面現(xiàn)怒意，拂衣而去什么的，她天天說，他天天聽，聽得多了，便漸漸呈現(xiàn)麻木狀，仿佛聽出了陳姜言下的隨意和不真誠。眼神也有從不滿往無可奈何發(fā)展的趨勢，雖然還保持大防距離，總歸沒那么冷若冰霜避之不及了。

    轉(zhuǎn)眼日子又過去一個月，陳姜出去收了兩回驚，接了周掌柜鋪子里的三個定制?？腿藳]有上門洽談，來跟陳姜轉(zhuǎn)達要求的是好久不見的周望元。

    他那日打扮得周周正正，興奮且忐忑地敲響了陳家大門。陳姜見他也有幾分驚喜，一別又是數(shù)月，這少年臉色蠟黃褪盡，身板筆直，麥色皮膚上透出幾分紅潤，精神比前次相見時更好了。

    兩人寒暄幾句，陳姜夸他氣色不錯，周望元面頰微紅，說他叔叔給他尋了一個鄉(xiāng)間老郎中的偏方，連服數(shù)月，咳癥大為好轉(zhuǎn)，現(xiàn)下在書院跟讀，回家常干些體力活。

    陳姜與他之間話題寥寥，說完了健康，不免又提起他的理想。

    周望元很惆悵，他的身體雖然好多了，可還達不到選募標準，加之爹娘極力勸阻，這個理想恐怕難以實現(xiàn)。

    陳姜安慰他幾句，打算結(jié)束寒暄將話頭引到工作上來，這小子一拍腦門，跑出門到馬車中拎出一串外觀一看就不是便宜貨的紙盒。靦腆地表示初次上門，給陳伯母帶些禮物，想去行個晚輩禮拜見一下。

    廖氏的狀況不便見人，陳姜正想著編個什么理由拒絕，沒有關(guān)上的大門外忽然探出個腦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