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做到。

    但是……

    ——“我以玫瑰贈你，你要還我以苦刺嗎？”

    站在高臺上的女王仿佛看透了他心中的所有暴戾情緒。在他親吻她手背的時候，這么對他說。

    阿瑟親王是魯特皇帝的弟弟，在羅蘭他就代表魯特皇帝。他在決斗中失敗喪失顏面，相當(dāng)于魯特皇帝失了顏面。在需要共同對抗雅格王國的時刻，女王要保證盟友不會心生芥蒂。

    更重要的是……

    魯特皇帝將會是她的丈夫。

    讓未來的丈夫尊嚴(yán)受挫，任何一位有理智的女士都不會這么做。對于妻子而言，那將是會劃傷咽喉的苦刺。

    該死的魯特！該死的雅格！

    肩膀上的玫瑰別針如火焰燃燒，透過鎧甲灼痛肌rou與骨頭。

    第18章 以我為餌

    戰(zhàn)馬即將交錯的前一秒，道爾頓偏移開槍尖。

    下一刻，阿瑟親王的騎槍擊中了他。

    道爾頓自戰(zhàn)馬上向后摔倒在地面上，阿瑟親王比他稍遜一籌，但同樣是個難纏的角色——見鬼！但愿那個狠心的女人有親眼看著，他為她手下留情，她未來丈夫的弟弟倒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道爾頓聽到自己骨頭和金屬撞擊的聲音，腦袋也重重磕了一下。

    血腥味涌上來，鐵銹的氣息充斥鼻息之間。

    太陽高懸空中，盔甲的邊緣變得guntang。他推開面罩，視野里只有無數(shù)刺目的圓圓亮點(diǎn)，阿瑟親王的戰(zhàn)馬從身邊奔馳而過，鐵蹄踐踏起的塵埃蓋了他一身。他聽見萬眾歡呼，比他獲勝時高了無數(shù)倍。

    血統(tǒng)，姓氏。

    真是出大快人心的好戲，他的十一連勝鑄就阿瑟親王的光榮，狂妄的平民小子敗落于高貴的王子之手。

    他按著地面，坐起身，忍著頭暈?zāi)垦Ｌь^。

    觀眾的歡呼靜止了一瞬間。

    煙塵里，女王從高臺上走下，朝著他這邊走來。道爾頓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見濃烈的紅裙裙擺在塵埃中起落。她的五官在光與風(fēng)里模糊不清，道爾頓在鮮血中聞到盛夏的玫瑰香氣……他的手還有點(diǎn)力氣，于是他努力想要站起來。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轉(zhuǎn)了回來。

    阿瑟親王摘下頭盔，金子般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他的臉上帶著激烈戰(zhàn)斗后的殷紅，頭發(fā)也有些凌亂。但在場的所有小姐貴婦們情不自禁地為他歡呼起來，喊著他的名字。

    他在阿黛爾的去路上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下一刻，喧嘩達(dá)到了沸點(diǎn)。

    在戰(zhàn)場的塵埃里，阿瑟親王單膝下跪。

    道爾頓帶著鐵手套的手指深深地抓進(jìn)了堅(jiān)硬的地面，他的臉隱匿在頭盔面罩的陰影之下，看著不遠(yuǎn)處身披銀甲的親王和原本朝他走來的女王。

    風(fēng)送來阿瑟親王的聲音。

    道爾頓舔了舔嘴角的血，眼神一點(diǎn)點(diǎn)冷下去。

    阿瑟親王著迷地看著站在烈風(fēng)與塵埃中的女王，在她背后是比武場邊緣直指天空的鐵槍林，她的裙子在風(fēng)中卷動，像猛然展開的戰(zhàn)旗。一個女人……一個立在鎧甲與刀劍世界里，面不改色的女人。

    隱約間，阿瑟親王覺得自己抓住了那么一絲預(yù)感。

    ——關(guān)于什么才是真正適合羅蘭女王的，什么才是她最完美的那一面。

    亂世、陰謀、鮮血與破開這一切走來的女王。

    “請?jiān)试S我以桂冠所賜的勇氣，在諸神的見證之下，”阿瑟親王右手握著劍，左手按在膝蓋上，“向您，這世上最高貴的最完美的勝利女神，提出請求——請求您，請求您以您的慈悲和同情來答應(yīng)一個為您發(fā)了瘋的追求者，請您賜予他相伴永生的垂憐?！?/br>
    觀眾席上，魯特帝國伯爵的臉色逐漸鐵青。

    他俯身同身邊的侍從說話：“你是否有聽清他是以誰的名義在向女王求婚？”

    侍從不敢回答。

    “丑聞……該死的。”

    魯特帝國的伯爵幾乎要昏過去，諸神在上！他們可是來替皇帝求婚的，而不是替阿瑟親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陛下的代表，而不是他自己的代表！

    “……以吾王奧爾西斯·梅爾維爾之名。”

    伯爵長長的松了口氣，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汗水在瞬間浸濕了全身。

    還好，還好，阿瑟親王還沒有忘記，他的身份和職責(zé)……不過是少年人的迷戀罷了，他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伯爵這么安慰自己。

    但總有不安揮之不去。

    阿黛爾看著單膝跪在面前的阿瑟親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補(bǔ)上了最后那句話。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最后露出一個微笑，朝阿瑟親王伸出手。

    阿瑟親王緊緊握住它，在上面留下一個久久的吻。

    他們背后，道爾頓屈膝坐在塵土里，沒有起身，還在向外滲血的手隨意地?cái)R在膝蓋上。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一幕——陽光燦爛，俊秀的親王替他的兄長贏得了佳人。

    真是cao他媽的精彩。

    沉寂片刻之后，所有人起身鼓掌。

    掌聲如雷，阿瑟親王站起身，虔誠地將獲勝的玫瑰花冠戴在了女王的頭上。

    “您的美麗令人屏息?！?/br>
    他親吻她臉頰的時候，輕聲說——如果他是為自己求婚，此刻他該親吻的是她柔軟的雙唇。但正如誓詞所說，他是替自己的王兄求婚，那位在所有人眼里年少有為的皇帝。

    “您會是魯特帝國的王后?！?/br>
    “奧爾西斯？又或者……”阿黛爾同樣壓低了聲，她的臉上還帶著那完美的，動人的微笑，“你？”

    阿瑟親王笑而不語。

    隨后，阿黛爾推開他，轉(zhuǎn)頭朝迎上來的諸位官員們吩咐了幾句。

    道爾頓不知道什么已經(jīng)若無其事地站起來了，他的唇角在摔下馬的時候，磕了一下，沾著鮮血。女王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低聲說了“謝謝”。

    她可真不愧是海因里希家族培養(yǎng)出來的君主。

    副官問他要不要先去休息——阿瑟親王最后那一槍可絲毫沒有留手。

    道爾頓搖了搖頭，拒絕了。

    他微微瞇著眼，看著人群中轉(zhuǎn)頭對阿黛爾說話的阿瑟親王，忽然露出了一個譏諷的微笑。

    這位阿瑟親王看她的眼神，可不是看未來的嫂子，而像看自己的妻子。

    “走吧?！?/br>
    道爾頓慢條斯理地說，剛剛那場恥辱般的失敗似乎對他沒有造成太大影響，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所有蒙受的恥辱只會令他更加強(qiáng)大。

    “我們?nèi)ズ湍俏霍斕氐牟粝壬務(wù)??！?/br>
    副官為他的語氣吃了一驚。

    上次道爾頓用這種語氣說話，還是參與屬靈之戰(zhàn)的時候。

    剛參加戰(zhàn)爭的時候，道爾頓在新神教派里，也并不起眼。使他脫穎而出的是一場在正常人看來必死無疑的戰(zhàn)役。舊神教派的軍隊(duì)數(shù)目是他的十倍，沒有人覺得他能活下來，連同屬新神派陣營的都沒派援軍去。

    但就是那次，道爾頓在戰(zhàn)場上切開了以前搶奪他軍功的貴族咽喉。

    “記住，以后看上女人，”道爾頓漫不經(jīng)心地用槍拍了拍副官的肩膀，“千萬別看上帶刺淬毒的。”

    否則，會發(fā)瘋的。

    ……………………

    “您究竟想干什么？是不是我該立刻去替您找一位雕刻家？替您把墓碑刻好？”海因里?？鞖獐偭耍喼彪y以維持貴族的得體，語速又急又快，“先是棕熊，后是顛茄，您是不是還不夠清醒，現(xiàn)在有多少人想要您的命？”

    “冷靜點(diǎn)，海因里希先生”

    阿黛爾仔細(xì)地閱讀被舊神教派推崇的典籍。

    她坐在潔白的窗布后面，書就放在并攏的雙膝上。她戴了一頂更小巧，更輕的王冠，純銀打造的藤蔓襯托著當(dāng)中的寶石，樣式有些像她還是公主時期戴過的另一頂。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定了婚約的年輕姑娘該有的羞澀。

    答應(yīng)求婚對她而言，就只是簽署了一份在特定時機(jī)十分有必要的合約。

    “這不是我們的計(jì)劃嗎？”

    她問。

    在阿瑟親王替魯特皇帝成功求婚之后，整個羅蘭宮廷迅速為此行動起來。

    魯特皇帝本人得到訂婚儀式才會到羅蘭來，在此之前的慶?；顒舆€是由阿瑟親王替代。為了向羅蘭的人民宣告，他們的女王終于要嫁人了，御前會議擬定在女王加冕日的時候，舉辦一場慶典。

    當(dāng)然，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

    阿黛爾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借這個機(jī)會，將舊神教派剩下的危險(xiǎn)力量引出來，一網(wǎng)打盡。她答應(yīng)魯特皇帝的求婚，在某些教會人士眼中，相當(dāng)于鐵了心要讓新神取代舊神，隱匿在暗中的神殿騎士團(tuán)不可能再無動于衷。

    只是此前的顛茄和“叛國”事件，讓這些人有了警覺性。

    這段時間，任由女王怎么刺激，他們始終蟄伏著。

    求婚慶典會是他們的動手時機(jī)。

    為了保證女王的安全，在慶典之前，他們制定了一系列詳細(xì)的措施。道爾頓和海因里希難得地意見一致——傳統(tǒng)慶?；顒又械挠涡协h(huán)節(jié)必須取消。

    在游行中，女王與民眾的距離太近了，近到簡直會讓刺客們狂歡。

    “他們不是傻子?！卑Ⅶ鞝栃钠綒夂偷卣f，“舞會的針對性太強(qiáng)，就算他們再蠢也知道我們想做什么。只有游行——我們知道其中的風(fēng)險(xiǎn)，他們也知道，只有這個才能讓他們行動。竟然如此，那就我來，以我為餌。”

    她語氣堅(jiān)決。

    海因里希找不到理由來反駁她，最后只能頹然坐下，咬牙說：“您能保證自己的安全？誰來保證您的安全？”

    “我啊?！?/br>
    房門被人一把推開，中斷正常對話的人斜倚在門上，肩膀上佩戴著那朵扎眼的黃金與紅寶石打造的玫瑰。

    道爾頓提著槍，敲了敲門。

    他臉上帶著微笑，但那笑意一點(diǎn)都沒有傳到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