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410節(jié)
張斐驚得站起身來。 司馬光瞧他一眼,“你這么驚訝作甚,這不就是學(xué)你的嗎?” “那……那不一樣!” 張斐趕緊解釋道:“我當(dāng)時以祖宗之法相告,那是因為有真憑實據(jù),史家的案子,確確實實存是有腐敗和謀財害命的情況。而如今王學(xué)士不過是發(fā)篇文章,他們就要用祖宗之法起訴,這不是在扯淡嗎?” 司馬光立刻問道:“如何證明他們是在扯淡?” “???” 張斐神情一滯,忙道:“我這只是隨口一說。不過,司馬學(xué)士為何這么問?” 司馬光嘆道:“我雖有權(quán)成立檢察院,但我卻無權(quán)干預(yù)檢察院的事務(wù),他們要起訴,我是攔不住的,故此我就想問你,從律法來說,可以用什么理由來駁回他們的起訴。” 張斐認(rèn)真想了想,“他們?nèi)粢宰孀谥▉砥鹪V的話,肯定是能找出一些依據(jù)的,故此最好的理由,就是證據(jù)不足?!?/br> 祖宗之法,是很籠統(tǒng)的,想要找依據(jù),真是不要太簡單,只能用籠統(tǒng)的辦法去駁回。 司馬光道:“證據(jù)不足,這個說法難以令人信服,主審官也可以說有足夠證據(jù)?!?/br>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主審官想要受理這場官司,那……那說這些就沒有意義。” 司馬光不禁嘆了口氣。 肯定是有主審官是支持他們的。 張斐又道:“司馬學(xué)士可以告訴他們,這官司他們一定輸?shù)?,不可能會贏。” 司馬光呵呵一笑,“怎么?你以為王介甫會跟他們打這場官司嗎?他們擺明是要給王介甫一個下馬威,王介甫能有好果子給他們吃嗎?而這是我最擔(dān)心的事?!?/br> 張斐眼中眸光一閃,緩緩坐了下來。 司馬光瞧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張斐一怔,“司馬學(xué)士,我以為王大學(xué)士的新法,其實說得都很有道理,關(guān)鍵就在于監(jiān)督,而這就是司馬學(xué)士司法改革目的?!?/br> 司馬光點點頭。 張斐又繼續(xù)說道:“目前官家是堅定支持王大學(xué)士變法,再繼續(xù)爭下去,毫無意義,只能等到新法頒布后,拿事實證據(jù)說話。故此爭奪的關(guān)鍵不在東京,還是在地方上。” 司馬光道:“這道理我也明白,故此我才讓他們別這么激動,但他們只怕不會聽我的。” 張斐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如此,留蘇副撿在東京干嘛?” 司馬光雙目一睜,“你是說,借機將子瞻和堯夫貶出東京?” 張斐點點頭道:“有王大學(xué)士在,這東京是不可能出問題的,如果要監(jiān)督新法,就必須進(jìn)行全國布局,如今將人才留在東京,是毫無意義可言?!?/br> 司馬光尋思著,要是將人才都給弄走了,那我怎么辦? 張斐看出他心中所憂,又道:“司馬學(xué)士可將那些剛正不阿的官員或者青年才俊給弄出去。但是司馬學(xué)士就一定要沉得住氣,確保自己能夠留在朝中,以便給予他們支持。” 司馬光糾結(jié)道:“但是公檢法這套制度,不是那么簡單,里面有很多講究的,我至今都未領(lǐng)悟透,必須步步為營,蘇子瞻雖有才華,但他性格不拘小節(jié),我盯著他就還行,讓他一個人去,肯定會誤事的。” 你怕什么,到時我自會去主持大局的,你以為你是主角。張斐道:“可是留在他們京城,也沒什么意義?” 司馬光道:“那我寧可無意義地留他們在京城,也不愿意讓他們破壞這司法改革,司法若都沒了,那可什么都完了呀。” 我也真是醉了,你這性格,要能成大事,就真有鬼了,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紀(jì)了,還一步步來。張斐訕訕道:“我就是提個建議。” 司馬光內(nèi)心無比糾結(jié),之前范純?nèi)示吞岬竭^這個問題,王安石那邊直接是全國政令,你這邊慢騰騰的,你怎么去監(jiān)督他??! 但問題是,他常常勸阻王安石,就是認(rèn)為王安石貪功冒進(jìn),未有考慮周詳,結(jié)果自己也圖快,那跟他有什么區(qū)別? 思來想去,司馬光突然看向張斐,“要說這公檢法,可沒有人比你更加熟悉?!?/br> 其實京城公檢法的建立,張斐是功不可沒,他只是順?biāo)浦邸?/br> 你急什么,我會去的,只是這時機還不夠成熟。張斐訕訕笑道:“小店還有一堆事要處理?!?/br> 司馬光道:“二者孰輕孰重,你是分不清嗎?” 張斐故作一番掙扎,然后道:“司馬學(xué)士先安排他們?nèi)?,要是不成的話,我再去?!?/br> 司馬光道:“如果他們弄得法不成法,你有辦法力挽狂瀾嗎?” 張斐道:“我有?!?/br> 司馬光皺了下眉頭,顯得有些猶豫。 張斐又道:“如果司馬學(xué)士舉薦我去,再加上蘇副檢他們,王學(xué)士一眼就能看出司馬學(xué)士打得是什么算盤,最好是讓王學(xué)士舉薦我去?!?/br> 第三百一十三章 正經(jīng)人誰踢球??! “呼……真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送走司馬光后,張斐不禁略顯郁悶地?fù)u搖頭。 其實他最初是設(shè)想,憑借他與這趙頊的關(guān)系,潛移默化地去布局,畢竟司馬光、王安石、富弼、文彥博他們都是一些老狐貍,這要是透太多出去,怕被他們察覺出什么來。 但是沒有辦法,他今日到底還是給了司馬光一些信號。 “咦?我方才好像瞧見司馬叔父?!?/br> 許芷倩突然從外面入得屋來,一臉好奇地看著張斐。 “哦,司馬學(xué)士來咨詢我一些關(guān)于司法改革的問題?!?/br> 張斐隨口應(yīng)了一句,突然一把將許芷倩拉了過來,雙手摟抱著她那柔弱無骨的腰肢,“止倩,你瞞得我好慘?。 ?/br> 許芷倩呆愣地問道:“我瞞你甚么?” 張斐道:“我前面聽衙內(nèi)他們說,你之前可是汴梁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蹴鞠手?!?/br> 許芷倩眨了眨眼,噗嗤一笑:“你說得就是這事啊!”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笑道:“你聽衙內(nèi)他們瞎說,數(shù)一數(shù)二,可真是談不上,其實真正厲害的是那些經(jīng)常陪著王爺們蹴鞠的歌妓,只是她們平時不顯山露水,旁人不知罷了。” 張斐問道:“可是我認(rèn)識你這么久,從未見你蹴鞠過。” 許芷倩道:“我也是以前無聊的時候,就與姐妹們玩玩,如今我這么多事要忙,哪有功夫蹴鞠?!?/br> 她自小生性活潑好動,雖然北宋算是比較開放的,但她還是屬于那種比較極端的,這也跟她常年隨父到處奔波有關(guān),如秋千、蹴鞠、甚至于馬球,她都非常精通。 但也僅限于女子。 張斐道:“話也不能這么說,工作是工作,愛好還是要保持的,待會回家咱們練練?!?/br> 許芷倩抱拳一禮:“行,既然你這么有雅興,那小女子就舍命陪君子?!?/br> 張斐羞澀道:“其實相比起蹴鞠,我……我更喜歡吃大白饅頭,你要不也順便陪陪?!?/br> “饅頭?” 許芷倩先是一愣,旋即想起早上那事來,頓時面色一紅,當(dāng)即揚起粉拳,“你這登徒子,還敢提這事,本娘子今兒要替天行道?!?/br> “喂喂喂,你別亂來,這可是事務(wù)所?!?/br> “回家再與你算賬?!?/br> …… 今兒王安石是非常低調(diào),就跟往常一樣,早早就來到制置二府條例司,然后悶在屋內(nèi)積極準(zhǔn)備新政條例。 這不禁令呂惠卿都感到好奇,直到快要放衙時,他終于找到一個機會,來到屋內(nèi),向王安石道:“恩師,你是不是忘記,今兒名士報發(fā)表了恩師的文章?!?/br> “是嗎?” 王安石輕輕拍了下腦門:“你看我忙得將此事都給忘了,情況怎么樣?” 但神色稍稍有些不太自然。 呂惠卿立刻道:“比預(yù)想中的還要好,今日大家可都在議論這均輸法,也沒有人再提及慈善機構(gòu)的事。此外,咱們也獲得不少人的支持,可見這小報確實很厲害。” 他今日可是一直都在觀察,許多之前對新法持反對態(tài)度的官員,看到這份報紙后,也漸漸轉(zhuǎn)為支持,其中是以年輕官員為主。 這令他倍感驚喜。 王安石是明顯松了口氣,嘴上卻只是淡淡笑道:“那就好!其實宣傳只是其次,只要我們踏踏實實將事做好,就勝過一切宣傳?!?/br> 顯得風(fēng)輕云淡。 殊不知,他今兒其實是緊張了一整日,前兩天,他離開事務(wù)所后,內(nèi)心是很掙扎的,因為之前就有過教訓(xùn),他也有些后悔,只是他的驕傲又不允許他回頭再張斐談?wù)劇?/br> 前兩回,他都偷偷跑去酒館看看大家的反應(yīng),但是今兒他都不敢去了,怕又受打擊。 如今總算是松了口氣。 王安石突然又問道:“今兒都沒有人討論司馬君實的文章了嗎?” 呂惠卿答道:“學(xué)生是未有聽到有人議論司馬學(xué)士的文章?!?/br> 王安石眼中不禁閃過一抹遺憾。 呂惠卿瞧在眼里,心知王安石還是有些糾結(jié)與司馬光的文章比拼,但是今日誰還有心情拿著兩篇文章放在一塊對比,全都在議論新法,又道:“不過恩師,也有不少人反對,其中蘇子瞻反對的最為激烈?!?/br> “是嗎?”王安石問道:“他憑何反對?” 呂惠卿道:“他說咱們的均輸法違反了祖宗法度,以及與商人爭利?!?/br> 王安石對此是不屑一顧,“這個書呆子?!?/br> 呂惠卿道:“恩師,學(xué)生以為這蘇子瞻絕非是紙上談兵的書呆子,他是敢于付諸行動的,而目前他手中還掌控著檢察院。” 王安石稍稍皺眉:“你是說他會起訴我們?” 呂惠卿道:“他既然說咱們違反祖宗法度,學(xué)生相信他極有可能會這么干?!?/br> 王安石冷笑一聲:“如果他敢這么做,那我絕不會輕饒他?!?/br> 呂惠卿又道:“其實蘇子瞻還只是其次,其弟蘇子由更為可惡,他身為檢詳文字官,卻一直都對恩師制定的新法條例頗有微詞,為此學(xué)生還與之爭論過許多回,這不利于我們條例司的團結(jié),而且,學(xué)生以為就是蘇子瞻之所以反對這么激烈,背后肯定是其弟蘇子由在攛掇?!?/br> 這一山不容二虎,在制置二府條例司,蘇轍老是與他的唱反調(diào),他早就想蘇轍給踢出去。 王安石點點頭道:“這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蘇子由不認(rèn)同新政,那也沒有必要留他在這里,不過他到底是官家安排的,我不便擅自將其調(diào)任,這事還不能急?!?/br> 說著,他抬頭看向呂惠卿,“你去仔細(xì)觀察一下,看看有哪些人是支持新政的,決不能讓那些反對新政的人,來執(zhí)行新政?!?/br> 雖然王安石一直都在招兵買馬,但是由于之前新政還未出,他也不明確誰是支持的,誰又是反對的,如今均輸法已經(jīng)亮相,就能判斷出誰是支持新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