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后來殷山海嘗了醬，確認(rèn)那櫻桃醬是用師叔祖的方子熬出來的之后，便改口問她要不要去當(dāng)臨時學(xué)徒，可以教一段時間待她通過考核之后就可以離開。

    這姑娘一口就答應(yīng)了。

    等到了省城，這姑娘更是數(shù)次“無意”說漏嘴，說自己師父就是葉崇明，取得殷山海信任，跟她坦白了自家跟葉崇明之間的關(guān)系。

    那之后，殷山海帶著林琳去看過病中昏迷的葉崇明之后，她更是三言兩語都不脫離師父對她恩重如山云云……

    殷春峰捏著櫻桃細(xì)細(xì)嘗著，心里默默對比著林琳跟蘇芫之間的不同，就發(fā)現(xiàn)蘇芫已經(jīng)開始處理櫻桃，給它去核。

    只見蘇芫手上飛快，一戳一個，只聽“噗噗”連聲，短短不過十來分鐘，那一篩子櫻桃就被她處理得干干凈凈。

    再看櫻桃，仍是個個飽滿紅潤，除了頭部多了一個細(xì)小的圓洞以外，幾乎跟之前沒處理之前一個模樣，就連櫻桃傷處的汁水都沒溢出來太多。

    顯然可以看出處理櫻桃的人手法有多快、穩(wěn)、準(zhǔn)、狠……

    殷春峰忍不住掂起一顆對著陽光細(xì)細(xì)的看，心想：就是他跟著父親苦練這么多年廚藝，也沒法做到這樣吧？

    這櫻桃十分鮮嫩，一不小心就容易戳破或者戳癟，搞得汁水橫流。有幾個人能像蘇芫這樣？一篩子櫻桃處理完，濺出來的汁水還不足裝滿一個小料碟。

    并且殷春峰注意到，蘇芫戳櫻桃的時候就放了只干凈的小碟在底下，濺下來的汁水全被她一滴不剩，細(xì)心地接在碟子里。

    他不由好奇：“這個汁接著還有用嗎？”

    “哦，這個啊，”蘇芫一愣，用手背撩了下頰旁的碎發(fā)：“是留著給家里的小孩子喝的，反正多出來的汁水倒了也浪費(fèi)，不如給孩子香香嘴兒。”

    蘇芫苦日子過多了，因此便學(xué)會了各種精打細(xì)算，不浪費(fèi)一滴有用的東西。

    殷春峰了然，頓時對她以前的日子產(chǎn)生了好奇。

    于是他便問了。

    蘇芫剛用手撩了頭發(fā)，便又去井旁打水洗了手，順便把去核的櫻桃用白糖一拌，放到背陰處晾著。

    聽到他問自己以前，蘇芫一愣，笑了下一筆帶過：“以前是有些艱難，不過現(xiàn)在都好了，衛(wèi)國打獵干活都行，我也找了份工，農(nóng)閑時可以掙兩個零花，已經(jīng)很好了。”

    一句話，說得殷春峰心塞不已。心想如果蘇芫真的是小師叔祖的徒弟，那她在這里過得這么窮苦，為啥小師叔祖不出手幫忙？

    正想著，他突然鼻子發(fā)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蘇芫剛好抱著那一盆灑了白糖的櫻桃路過，嚇得她一個轉(zhuǎn)身，連忙護(hù)住櫻桃——可不能串味兒了。

    殷春峰頓感抱歉，主動后退兩步：“抱歉，突然鼻子發(fā)癢，沒忍住?！?/br>
    蘇芫低頭嗅嗅——還好，櫻桃味兒很正，很香，沒有一絲雜味兒。

    然后殷春峰就見蘇芫又去洗手，洗鍋，準(zhǔn)備一會兒熬醬。

    蘇芫動作很麻利，但是她有一點(diǎn)卻很奇怪，就是洗手洗個不停，剩下的鍋碗瓢盆也是，用完一次之后必洗，而且還會反復(fù)洗很多遍，這一點(diǎn)跟他那個有潔癖的小師叔祖幾乎一模一樣。

    殷春峰心里一動，差點(diǎn)沖口而出“你認(rèn)識葉崇明嗎？”但是一想這名字背后代表的意義，他又生生忍住。

    其實(shí)他錯怪蘇芫了，蘇芫以前并沒有不停洗手或者清洗東西的習(xí)慣。這一切都是在她嗅覺變得靈敏升級之后才有的，因?yàn)樗F(xiàn)在嗅覺不比從前，一丁點(diǎn)細(xì)微的味道都能聞到，因此她便會不停地洗手洗東西，就是為了不讓食物彼此間串味兒，影響最終的味道。

    而那葉崇明以前也會如此，只怕跟蘇芫一樣，都是因?yàn)楸亲犹`，能聞出食物間細(xì)微的不同而導(dǎo)致。

    將那些器具清洗完畢，又等了一會兒，之前腌的櫻桃也好了，蘇芫便起身去菜地里揪了些酸酸菜出來。

    這是她師父教她做櫻桃醬時必備的秘密武器，這種酸酸菜單吃極酸，比最酸的陳年老醋還酸。

    看到這一步，殷春峰眼神一閃，已然確定蘇芫的櫻桃醬方子確實(shí)來自小師叔祖。只是這方子到底是如林琳所說由她轉(zhuǎn)給她的，還是小師叔祖親自傳授——

    殷春峰腦中莫名閃過一句話：我寧愿是后者。

    那個林琳雖然看不出什么問題，但是殷春峰就是莫名地覺得對方不對勁，有些不喜歡她。

    但是蘇芫就不一樣，從一開始他到張三兒那里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對方了。當(dāng)時她一直沒說話，他只是感嘆這個女子很好看，一點(diǎn)也不像是一般的農(nóng)村婦女。

    及至后來開口，他跟她是越聊越投機(jī)，很多話題菜式一聊就通，感覺十分暢快。

    殷春峰看著蘇芫將那些酸酸菜洗凈之后，在一個干凈的罐子里搗爛，然后擠出汁液來，又往汁液里加了一滴東西，原本綠色的汁液就瞬間褪色變得清澈透亮。

    殷春峰忍不住再次開口詢問：“蘇妹子，你以前真的沒跟人學(xué)過廚藝？”

    蘇芫頭也沒抬，手上動作飛快地調(diào)著一會兒要用的料：“沒有?！?/br>
    然后將去核又腌漬好的櫻桃一顆顆用手掰碎扔進(jìn)干凈的容器里，最后往里面加了點(diǎn)黃糖，提前燒開晾涼的清水，再把之前擠出來的酸酸菜汁倒進(jìn)去，大火催開之后便一直開小火攪拌。

    隨著汁液越收越少，湯汁漸漸濃稠，小院里再次飄起了一股鮮香無比的櫻桃醬香味。

    張三兒蹲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咕嘟”咽了口口水：“米三哥，這現(xiàn)在要是能做生意，弟妹就靠這手醬，就能養(yǎng)活全家了吧？”

    米衛(wèi)國面無表情，一掀眼皮，一字一頓：“投，機(jī)，倒，把?！?/br>
    張三兒瞬間樂了：“嗐，我說米三哥，承認(rèn)自己老婆有本事有啥怕的？那說明你厲害啊，才能找到這么厲害的老婆?！?/br>
    米衛(wèi)國：“養(yǎng)家糊口是男人的事兒，別老想著那些歪門邪道走捷徑，我就希望芫芫啥也不用干，天天在家跟福福玩就行?！?/br>
    冷不妨被塞了一嘴狗糧的張三兒一噎，正要說話，這時院門卻突然被人大力拍響。

    “米衛(wèi)國？米衛(wèi)國在家嗎？”

    米衛(wèi)國一愣，趕緊起身去開門：“來了來了！”

    來人拍門太急，米衛(wèi)國生怕走慢一步對方就把門給拍垮了。

    須臾門開，門外站著秦廠長的小舅子何平跟一個不認(rèn)識的國字臉大漢。

    米衛(wèi)國：“何平兄弟，你怎么來了？”

    何平抹一把頭上跑出來的熱汗，一把拖住他就往外走：“嗐！別提了！你媳婦呢？趕緊叫她出來一起走！”

    米衛(wèi)國懵逼，一把掙開他：“不是，你還沒說啥事兒呢，就走？”

    何平一拍腦門指著身后跟著的國字臉大漢：“呀，忘了跟你說了！這是王全！有印象吧？”

    “對，有。當(dāng)初就是他送老先生來的，”米衛(wèi)國愣愣點(diǎn)頭，心里一喜，回頭看一眼院子里同樣因?yàn)檫@個名字怔在當(dāng)場的妻子一眼：“哈哈，是不是老先生有消息了？！”

    他搓著手欣喜不已：找了這么久，可算是有一點(diǎn)消息了！

    蘇芫一把將手里的櫻桃醬罐子扔到一邊，快步?jīng)_過來一疊聲地問：“師父有消息了？王全我們可算是找到你了！師父當(dāng)時是跟你來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對不對？”

    王全眼神一閃，甕聲甕氣道：“葉老當(dāng)時離開大山村之后沒多久就意外去世，是在山里被野物攻擊，連個全尸都沒留。這是當(dāng)初他被攻擊后我們找到的一件遺物……”

    說著，他遞過一只手串過來，正是之前蘇芫師父常戴的那串。

    看到這串珠子，再聽著王全的話，蘇芫臉上的喜意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血色都沒了：“啥？！你說啥？他死了？?。?！怎么可能？！”

    蘇芫搖著淚，眼淚飛濺而出，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師父竟然就這么死了，而且還是尸骨無存！

    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不可能，師父他不可能死！”

    王全的聲音還在繼續(xù)：“當(dāng)時我一個人，也沒辦法遷移他的遺骨，便找了個地方就地將人的殘骨掩埋。要是你們想給人遷墳，我可以帶你們?nèi)?。不過你們得快點(diǎn)，因?yàn)槟堑胤脚R近一條大河，我來的時候聽說那地方要建堤壩，不知道現(xiàn)在那里挖了沒有，如果挖了你們可能就連最后一點(diǎn)遺骨都找不到了……”

    “遷墳？”

    “最后一點(diǎn)遺骨？”

    “建壩？”

    難怪何平一來就催著趕緊走，原來是怕晚了就連師父最后一點(diǎn)遺骨都找不到了。

    蘇芫淚如雨下，腦子里一片空白，只無意義地重復(fù)著王全跟她說過的話。

    院內(nèi)，殷春峰只看到有人說了句什么“王全”，就見原本還在專心熬醬的蘇芫扔下醬就跑了。

    正好櫻桃醬已經(jīng)熬到緊要關(guān)頭，他慌忙起身攪了兩下把醬端下來放到一邊晾著，這才擦著手出來。

    一出門，就看到蘇芫手里拿著小師叔祖從不離身的手串淚如雨下，嘴里喃喃著什么“遷墳”之類的。

    殷春峰：“？？？”

    小師叔祖死了？！

    還被埋了？！

    啥時候的事兒，他咋不知道？！

    *

    與此同時，省城。

    殷山海從林琳手接過那罐熱氣騰騰的櫻桃醬，湊到鼻下一聞。

    下一秒，他的眼睛攸地瞪大，盛滿了不可思議!

    第23章 相見

    心憂小師叔祖狀況的殷春峰一步搶出去,劈手抓住王全的衣領(lǐng)，速度之快，在場眾人沒一個反應(yīng)過來的。

    “你啥時候見過我小師叔祖？”

    王全懵逼,“啥小師叔祖？！”

    殷春峰反手一指被蘇芫緊緊抓在手里的手串：“就戴這手串的主人！你說你見過他？還說他死了？死全全尸？在哪兒？！”

    怎么可能？

    殷春峰腦子里嗡嗡的——昨兒個夜里他才跟家里通過電話,他父親殷山海說小師叔祖雖然狀況不好，但是能肯定人還在家里。而且還叮囑他叫他來大山村找一個叫蘇芫的女人打聽情況，怎么今天就死無全尸了呢？

    還是說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殷春峰一驚，手上用力一摁，王全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愣是被他摁得動彈不得，一張臉直直地懟向蘇芫手邊，眼睛都差點(diǎn)被懟成斗雞眼了！

    殷春峰自幼時八歲起就開始掂大勺，手上那把子力氣可不是虛的，尋常三五十斤的鍋在他手里拿著都輕如無力,運(yùn)轉(zhuǎn)自如。因此這會推起王全來，后者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王全感覺自己腰都快被摁斷了,一雙手上下胡亂揮舞，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艸！哪里冒出來個野人？那信上沒說啊,只說叫他拿著手串來跟蘇芫報信！

    大爺?shù)?這廝勁兒還忒大。

    “啊啊……放,放開！”

    王全滋里哇啦一陣亂叫！

    這時米衛(wèi)國反應(yīng)過來,沖上來一把將殷春峰拽?。骸耙笙壬?，殷先生稍安勿躁,慢慢說！”

    眾人皆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個殷春峰為啥會突然如此激動,不是在說蘇芫師父的事兒么？就連原本傷心不已的蘇芫都被他這一岔給岔得愣了，忘了傷心。

    被大家一拉，殷春峰的手這才稍稍松了一點(diǎn),不過一張臉仍是沉凝似水，眼睛更是死死盯著王全，一刻也不放松。

    王全被那如電般的目光射得心里一慫，那舌頭便有些捋不大直，原本想好的說辭便有些打突，連說了好幾次，次次不一樣。

    “啊不……是他從大山村走后沒多久，我就在一座山里碰到了他，然后他當(dāng)時就，啊不是，是我有次進(jìn)山，發(fā)現(xiàn)這串手串，呃，我，啊后面呃，我就給埋在那里了……”

    蘇芫反應(yīng)過來，“呼”地立起，一雙帶淚的眼死死盯著對方：“你不是說師父給埋在河邊了嗎？怎么又是在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