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崩潰，都是克制的。

    林呢喃沒逃。

    或許是不想讓醫(yī)生把她當(dāng)成神經(jīng)病，也或許是，連逃跑的魄力都沒有。

    接下來就是一系列檢查，心電圖、血常規(guī)、肝功能……掃碼、排隊、等結(jié)果，醫(yī)生開藥方。

    還有最后一個程序就解脫了。

    林呢喃懷著外表看不出來的期盼心情下到一樓，手上捏著厚厚一疊繳費(fèi)單。

    心電圖：20元。

    大概是尿酸：76元。

    自測表、首診檢查：130元。

    血清項目：220.94元。

    還是血清：54元。

    另一個不知道干嘛的血清：116元。

    一周的藥費(fèi)：373.65元。

    合計：？

    林呢喃算不出來，頭疼。

    醫(yī)生說，下周復(fù)查，酌情換藥。

    林呢喃非常肯定，下周不會再來了。

    取完藥，就可以和這個地方說拜拜了。

    窗口只有兩個人，林呢喃站在柱子后面觀望著，直到他們離開了才走過去。

    工作人員是個年輕男人，側(cè)身坐著，左手腕戴著一塊卡地亞。

    林呢喃低頭看了一圈，沒找到二維碼，不得不開口，語氣盡量禮貌：“請問，能掃碼嗎？”

    “卡地亞”歪頭，“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林呢喃沒反應(yīng)過來，說：“看您方便?！?/br>
    對方笑了一下。

    五分鐘后，林呢喃逃也似的出了醫(yī)院。

    傻透了。

    居然把取藥窗口看成了收費(fèi)窗口。

    傻透了。

    居然沒聽出對方話里的調(diào)侃。

    在車上捂著臉笑了好久，成功把司機(jī)師傅嚇到——這可是剛從醫(yī)院出來的！

    林呢喃把墨鏡掛到耳朵上，順便蹭掉眼角的淚花。她自己都分不清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

    周一上午，學(xué)生們都在上課，生活區(qū)很安靜。

    長長的車行道上只有林呢喃一個人，她還是謹(jǐn)慎地選擇靠邊走，幾乎和旁邊的綠化帶融為一體，如果把黑色衛(wèi)衣?lián)Q成綠色的話。

    “嘿，哥，前面那個同學(xué)和你穿的同款啊，該不會是你粉絲吧！”李偉說起話來眉飛色舞，抑揚(yáng)頓挫，像個reader。

    顧羽玩著吃雞游戲，眼都沒抬，“偉啊，這話要是發(fā)到微博上，你猜猜黑粉會怎么罵我？”

    李偉嘿嘿一笑，細(xì)長的眼睛瞇成兩條縫。

    尊崇版紅旗h7繞著花壇轉(zhuǎn)了半圈，和林呢喃擦身而過。

    李偉突然拔高嗓門：“不是，哥，沒準(zhǔn)兒真是你粉絲！墨鏡也是你代言的！”

    一局游戲結(jié)束，顧羽順便看了一眼，一愣。

    林呢喃剛好把墨鏡摘下來，在揉眼。從顧羽的位置剛好看到她精致的側(cè)臉。

    這個角度，他可太熟悉了。

    “停車?！毕攵紱]想，就說了出來。

    “哥，還沒到呢！”

    顧羽扭頭看著窗外，不解釋，只是重復(fù)：“停車?！?/br>
    李偉有點(diǎn)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哥，你該不會看著人家好看，想主動合影吧？別了吧，來之前徐哥說了八百回，讓咱們低調(diào)、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

    “小偉?！?/br>
    顧羽的語氣略顯嚴(yán)肅，還有他自己都沒覺察的急切。林呢喃拐上人行道，眼看著就要走遠(yuǎn)了。

    作為內(nèi)娛頂流男明星的第一助理，李偉可太會察言觀色了，不用顧羽說第三遍，分分鐘靠邊停車。

    沒停穩(wěn)，顧羽就下去了，大長腿直接跨過綠化帶，三兩步追上林呢喃。

    “同學(xué)——”

    林呢喃回頭，顧羽抬手，細(xì)白的手腕撞到硬實的胳膊上，倒霉的成了林呢喃手上的墨鏡。

    輕巧的鏡身在空中劃過優(yōu)美的弧度，“?！钡囊宦?，落到花磚上，腿斷了。

    顧羽沒穩(wěn)住，又補(bǔ)了一腳。

    林呢喃低頭，看看顧羽雪白的球鞋，又抬頭，看向那張?zhí)焯鞉煸谖⒉崴训哪槪鏌o表情。

    顧羽對上她茶色的瞳仁。

    果然是她。

    四年不見，小姑娘長大了。

    是哭過嗎？

    眼睛濕漉漉的。

    顧羽心下一軟，聲音不自覺放輕：“別生氣，我賠?！?/br>
    “不用了?！绷帜剜鸷退畹陌咨蛐咛咚_尖。

    顧羽心領(lǐng)神會，連忙挪開腳。

    墨鏡兄慘極了，不僅腿斷了，鏡片也布滿了雪花。修是修不好了，只能宣布“意外死亡”。

    林呢喃沒說什么，只默默蹲下，抽出一片散著香氣的紙巾，把鏡片和鏡腿擺成完好的模樣，輕輕裹起來。

    這是許淼送她的生日禮物，就算變成了“尸體”也要妥善珍藏。

    顧羽被可愛到了。

    四年不見，她還是這么特別。

    林呢喃和四年前一樣，依舊把他當(dāng)成空氣，撿完墨鏡，轉(zhuǎn)身就走。

    顧羽拉住她，“丫頭，你真不認(rèn)識我了？”

    “認(rèn)識?！绷帜剜氐?，“顧羽，大明星?！?/br>
    最年輕的影帝、熱搜榜霸主、內(nèi)娛頂流，人氣爆表，口碑成謎，連他都認(rèn)不出來，林呢喃導(dǎo)演系白念了。

    “我說的不是……”顧羽無奈地?fù)u搖頭，“算了，這個賠你?！?/br>
    說著，就把自己的墨鏡摘下來，掛到了林呢喃耳朵上。修長的手指帶著意外的暖意，不經(jīng)意蹭到她柔軟的耳廓。

    陌生的親昵，讓林呢喃忘了拒絕。

    “抱歉?！鳖櫽鸩煊X到她的緊張，紳士地后退兩步，“你臉小，戴我的大了，先押在你這兒，回頭給你換個女款的?！?/br>
    “說得好像還會再見面似的?！?/br>
    林呢喃躺在沙發(fā)上，歪頭看著茶幾上的男款墨鏡。她沒拒絕，是不想讓顧羽覺得欠她什么，更不會認(rèn)為顧羽真會記得這件事。

    當(dāng)著顧羽的面林呢喃沒承認(rèn)，她是記得他的。

    他長高了。

    不，確切說，是更高了。

    官方身高186cm，想來沒摻水分，她自己168cm，和他面對面站著，剛好看到他完美的下頜線。

    四年的時間，他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輪廓加深，五官更為立體，是個男人的樣子了。

    明明是再周正不過的長相，偏偏長了一雙含情露笑的桃花眼，或嗔或笑，或喜或怒，總能演繹出不同的味道。

    怪不得拍了那么多爛片，人氣反而越來越高，誰能拒絕這張臉呢？

    “滴滴答答滴——”

    “滴滴答答滴——”

    特別提示音，來自林呢喃的mama——崔纓兮女士的視頻邀請。

    崔纓兮，一個多么詩情畫意的名字。

    年輕時作為歌舞團(tuán)臺柱子的林mama也確實是個詩情畫意的人，至少在別人眼中是這樣。

    林呢喃下意識地衡量了一下房間的整潔程度，默默地掛斷視頻，在對話框回了一段文字。

    “在影音室，不方便說話，有事嗎，mama。”

    崔纓兮回的是一串長長的語音：“你今天是不是去醫(yī)院了？你戴叔叔說看到你了。怎么去醫(yī)院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呢喃聽到那個人的名字，心頭刺痛了一下，慢慢打字：“沒事兒，mama，別擔(dān)心，小感冒，吃點(diǎn)藥就好了。”

    一段更長的語音發(fā)過來：“怎么感冒了？是不是又不好好穿衣服了？我跟你說，衣服好不好看不在穿多穿少，全在身材和搭配，只要你控制好體重，穿厚點(diǎn)也不丑。”

    這話，林呢喃都快背過了。

    她沒急著回，反正不管回什么，mama都不會理會，只會繼續(xù)照著自己的想法說。

    果然——

    “上次讓你拿回去的那罐腸清茶喝完了嗎？喝完再回家拿兩罐，我又買了。mama以前的同事都喝這款，很有效，你可別嫌麻煩?！?/br>
    林呢喃默默地?fù)搁_茶罐，泡了一杯，仿佛mama在透過屏幕監(jiān)視她。

    一段三秒鐘的語音發(fā)過來，短得罕見：“需要mama去看你嗎？”

    林呢喃忙回：“千萬別，mama，周末我回去看您。”

    崔纓兮的愉悅通過語音傳遞給林呢喃。

    “也行。mama這兩天確實挺忙，妮妮，感冒藥你先吃著，過兩天mama再陪你去醫(yī)院看看?！?/br>
    林呢喃都給氣笑了，她病了，要去醫(yī)院，還要預(yù)約mama的時間。

    “不用了，我自己已經(jīng)看過了?！绷帜剜攘艘豢诳嗖焕瓗椎哪c清茶，不冷不熱地回了一條語音。

    手機(jī)安靜了大概十分鐘，緊接著像是中了病毒，叮叮咚咚響起來。

    崔纓兮不發(fā)語音了，改成一片片文字。

    “妮妮，你是不是生mama的氣了？說話怎么陰陽怪氣的？mama是真忙，你又不是不知道?！?/br>
    “你要現(xiàn)在就想讓mama帶你去醫(yī)院，你就直說，自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反過來朝mama發(fā)脾氣，你覺得你這樣對嗎？”

    “……”

    林呢喃一陣窒息。

    就知道會這樣。

    母女間每一次通話，都會以這種形式收場。

    毫無例外。

    放在從前，林呢喃就忍了。今天，想到那個“通風(fēng)報信”的男人，她沒忍住。

    “mama，你知道我生病了為什么不想告訴你嗎？因為我非常清楚，即使說了，我得到的也不是關(guān)愛，而是指責(zé)。”

    生病了，是她不好好照顧自己。

    長胖了，是她不懂節(jié)制。

    和同學(xué)鬧別扭，是她不能容忍。

    腸清茶過期了，是她不懂珍惜。

    ……

    林呢喃含著眼淚，一個字一個字回：“mama，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我，自從爸爸死后，我就學(xué)會自己愛自己了?！?/br>
    手機(jī)再次安靜下來。

    許久之后，崔纓兮回了一句：“林呢喃，你和你爸爸一樣，沒有良心?！?/br>
    你和你爸爸一樣……

    沒有良心……

    林呢喃完全可以想象到mama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和語氣，心臟仿佛被一只布滿老繭的手攥住，整個人無力地滑落到地板上，縮成一團(tuán)。

    大腦一片空白。

    樓上樓下的吵鬧聲仿佛存在于另一個世界。

    她知道自己在哭，想要停下來，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仿佛變成了一個局外人，飄在半空中，冷靜地、麻木地看著那個抱著膝蓋，無聲痛哭的可憐蟲。

    就連哭，都不愿意發(fā)出聲音。

    怕被認(rèn)識的同學(xué)聽到。

    怕打擾到隔壁考研的jiejie。

    怕眼睛更腫，明天還要開大會……

    高亢的手機(jī)鈴聲把她拉回了現(xiàn)實。

    是木清揚(yáng)，想來是為了聊劇本。斷掉的前一秒，林呢喃接了起來。

    “微信沒回，在忙？”木清揚(yáng)語氣溫和，隱晦的急促和擔(dān)憂被他小心地藏了起來。

    對于正常人來說，半個小時不回微信根本不算什么。只有他們這樣的人才能彼此理解，突然聯(lián)系不上，會有多惶恐。

    “沒事，靜音了，沒看到。”林呢喃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哭腔。

    木清揚(yáng)還是聽出來了。他什么都沒問，轉(zhuǎn)而聊起了劇本。

    林呢喃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工作上，心情漸漸平復(fù)。

    掛斷之前，木清揚(yáng)突然說：“妮兒，校園里的桂花開得正好，尤其到了傍晚，香噴噴的，去看看吧。”

    林呢喃瞬間淚崩。

    ————

    【呢喃日志3】

    還是10月21日，星期一，晴，北風(fēng)1-2級

    想要的并不多。

    只要能有一個人微笑著說，桂花開得正好，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