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熠微瞇了下眼睛，旋即恢復(fù)如常。他偏頭看向宋似卿：“今夜流心河的煙花，我陪你去看看？可能劉兄不在，會(huì)不熱鬧。”

    宋似卿知道他的意思，彎起眼睛笑道：“人家提前借機(jī)溜走，可不就是為了給你這個(gè)機(jī)會(huì)？”

    孟平熠笑了一聲：“那宋小姐可否賞光？”

    “那就……給你個(gè)機(jī)會(huì)好了?！彼嗡魄鋵⒛槀?cè)到一旁不看他，手卻悄悄地牽住了他的手指。

    第62章

    流心河畔，燈火璀璨。宋似卿沿河而走，滿眼都是鮮艷多彩的花燈，少女鮮活的歡笑聲不斷在耳邊響起。

    她也不自覺地開心起來。

    “到底是京城喲，三天一大節(jié)，兩天一小節(jié)，每日都是這般精彩?！彼嗡魄淇椿搜?，忍不住打趣。

    孟平熠走在她身側(cè)，眉目溫柔，眼中倒映著湖面的波光，整個(gè)人散發(fā)著誘人的光彩：“若是喜歡，可以多留一會(huì)?！?/br>
    宋似卿剛想說自己入京不過四五日，還沒那么著急?？梢惶а劭匆娝铄涞哪抗?，好像藏著萬般心事，心忽地一沉，這話或許是在跟他自己說。

    “你想回蜀中嗎？”宋似卿問道。他的身份已經(jīng)恢復(fù)了，理應(yīng)回蜀中與母親團(tuán)聚。

    他輕輕彎起唇角，看不出是悲是喜：“應(yīng)當(dāng)回去的。不過……”他頓了頓，“等京城的事解決了，再回去看看?！?/br>
    宋似卿知道他的心思。這些年，父親顧忌與沈鴻的關(guān)系，鬧僵了于朝堂不利，不愿多起爭端。但他勢必要在走之前，做些什么的。

    宋似卿悄悄挽住他的胳膊，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臂膀上依偎。

    感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賴，孟平熠心中一暖。

    頭頂忽然傳來巨響，河邊少女齊聲驚呼。宋似卿抬頭一看，煙花綻放在天幕中，絢爛奪目，照亮了整條流心河。

    “好漂亮。”宋似卿看呆了眼睛，松開了孟平熠的手，向前走了幾步。

    孟平熠看著忽然空空的臂膀，無奈笑了一聲。為了保護(hù)她的安全，他跟隨她的腳步向河邊邁了一步。

    奈何河畔人跡眾多，少女們熙熙攘攘，互相推搡著往煙花燃放處跑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宋似卿與孟平熠便被這些人擠開了。

    “似玉。”孟平熠看她就站在河邊，擔(dān)憂地驚呼了一聲。

    河邊有三層向下的青石臺(tái)階，常年被河水沖洗，起了一層滑膩的青苔。宋似卿勉強(qiáng)支撐踩到第二層臺(tái)階上才讓自己不至滑落。

    眼見宋似卿的處境，孟平熠擰起眉頭，伸出手撥開了眾人。偏有一肥胖男子未曾長眼，反怪孟平熠攔住了他的去路。

    “別擋路，別擋路！”那男子似乎與前方的人分開了，口中罵罵咧咧的，一巴掌推向孟平熠的身體，可孟平熠絲毫未動(dòng)，他倒彈了一下，不偏不倚倒向宋似卿的方向。

    宋似卿眼見龐然大物向她的方向歪斜，伸手欲擋，腳步下意識(shí)后退，正踩上濕滑的青苔。

    河水冰冷，她下意識(shí)驚聲呼叫，幸而一只手牢牢地握緊了她身在半空中的手臂，孟平熠輕輕用力便將她拽到岸上。

    宋似卿驚魂未定，連拍著胸口，在這個(gè)空檔，孟平熠已將她帶離了河畔，走到了街邊。

    “好險(xiǎn)好險(xiǎn)?！彼嗡魄溥B呼了兩口氣，卻見孟平熠正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盯著自己的腳面。

    她低頭一看，夜晚的河水漫過了第三層臺(tái)階，此時(shí)她的鞋已經(jīng)全濕了：“沒關(guān)系，回去換一雙便是?！?/br>
    話音未落，孟平熠忽然將其攔腰抱起，就在這擁擠的大街上，毫不避諱。就連那匆忙趕路想找個(gè)好位置看煙花的人，也忍不住停下，盯著他倆看。

    宋似卿只抬頭看了眼街上，瞬間紅透了臉，立刻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這人也太多了。

    她揪了揪孟平熠胸前的衣襟：“我自己走，你還是把我放下來吧?！?/br>
    孟平熠的腳步絲毫不停，面色冷峻，沉聲道：“夜晚風(fēng)涼，你的鞋子和裙擺全都濕了，小心著涼?！彼贿呴_口，一邊向前方走去，不久，停在一家店鋪前。

    他就這么明晃晃地抱著她走進(jìn)了店鋪。店鋪中客人眾多，一時(shí)間全都站住望向他倆。

    店老板也瞧見了他，驚呼了聲：“小侯爺？”

    宋似卿心中一緊，居然還被認(rèn)出來了？她的頭縮的更深。

    孟平熠大約是這家的?？停е龔街弊哌M(jìn)了后房，輕輕地將她放在一處座椅上。店老板緊跟在身后走了進(jìn)來。

    “小侯爺，有什么需要小人做的？”

    店老板的稱呼尚未改過來，孟平熠也不在意，沉聲道：“取件新衣服和一雙新鞋子，再上一杯熱茶?！?/br>
    “好的！”店老板看了宋似卿一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你不必如此慌張。”宋似卿知道他一向待自己很好，可仍有些不適應(yīng)。

    “河水涼不涼？”他自顧自問道。

    宋似卿沉默了片刻：“涼。”深秋的河水是真的涼?？v然是濕了鞋子，可灌進(jìn)鞋中的河水仍涼得她打了兩個(gè)冷顫。都說寒從腳起，若真如她剛剛所言，回家再換，她可能明天就會(huì)得風(fēng)寒。

    孟平熠沒有說話，緊抿著唇，輕輕地脫下了濕漉漉地鞋子與襪子。從懷中掏出方帕，一點(diǎn)點(diǎn)擦拭。

    宋似卿嚇了一跳，下意識(shí)地縮回了腳，他卻不放，仍細(xì)心地將所有水漬擦干凈。

    店老板走進(jìn)來的時(shí)候，未曾看見濕漉漉的鞋子，只看見孟平熠蹲在地上，手掌心握著女子的左腳。他一驚，以為自己瞧見了不該看的事情。匆忙稟報(bào)了一聲，放下衣物便退出了房間。

    宋似卿看著倉皇逃出去的店老板，無奈談了口氣。忽然就感嘆了一句：“但愿老板嘴巴牢一些，不然就憑外面那么些人傳來傳去，咱倆可能會(huì)落個(gè)‘傷風(fēng)敗俗’的名聲來?！?/br>
    她笑了一聲，孟平熠也笑了：“興許老板會(huì)傳我花燈河畔，勇救落水女子，還能落個(gè)美名呢？”

    她知道他這是故意逗她，仍被他的“幽默”驚訝到了：“我竟沒發(fā)現(xiàn)你的臉皮不亞于劉青玄呀！”

    “那我還有的學(xué)?！彼荒樥?jīng)，似乎完全聽不出她的揶揄。

    宋似卿搖頭輕笑，伸手接過孟平熠手中的方帕，小聲道：“你把門邊的衣服和鞋子拿給我吧?！?/br>
    孟平熠嗯了一聲，起身走到門邊拿起衣物，左右看了眼，一套粉白色的長裙，一雙繡著淺色牡丹的白鞋。

    “先把濕衣服換了，若不喜歡這衣服的顏色、款式，咱們?cè)俪鋈プ屑?xì)挑。”他將衣服放在她的手邊，未作停頓，走出了房間。

    透過門上的影子，宋似卿知道他就守在門前。

    第63章

    店老板賣慣了衣服，一眼便瞧出她的尺寸。只是剛才鞋子藏在濕漉漉的裙擺下，老板未曾看見便小了些。

    她抬起頭，看向那扇門，輕喚了聲他的名字。

    聽到聲音，門上側(cè)著身子的影子，輕輕轉(zhuǎn)過來，似乎知道她想說什么：“尺寸合適嗎？不合適我去換?！?/br>
    宋似卿面上有些羞，又不得不開口：“鞋子小了些，小了半寸?！钡昀习宕蠹s是看著她的身材準(zhǔn)備的鞋子，可她自幼在天刀山上瘋跑慣了，比不得京城里足不出戶的閨閣小姐雙腳秀氣。

    她羞惗開口，聲音卻越說越小。

    孟平熠沒說話，影子離開了門。宋似卿知道他是換鞋去了，可心中還是起了半分失落。她輕輕嘆了口氣，從前她哪會(huì)在乎這些，如今卻總想著讓自己更好些。

    宋似卿脫下了擠腳的鞋子，原本就被河水冰過的雙足，愈發(fā)通紅。她輕輕揉了揉雙腳，恢復(fù)了一絲雪白。

    門外，孟平熠輕輕敲門，得到回應(yīng)后，他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雙云頭錦履，慢慢走到她的身邊。

    宋似卿抬手欲接，他卻躬身蹲下，雙手輕輕搓揉發(fā)紅的腳邊，直到她感受到從腳底傳來的暖意，他才輕輕為她穿上鞋子。

    這次不大不小，正好。可她的心臟卻撲通撲通跳個(gè)不停，不太好。

    孟平熠卻當(dāng)做平常，伸手扶她起身，溫柔道：“走兩步，試試新鞋子舒不舒服?！?/br>
    她點(diǎn)頭，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月白色的長裙點(diǎn)綴著流蘇，修飾著完美的身形，烏黑色的發(fā)絲如瀑布般垂在后背上。裙擺下，云頭鞋悄悄露出一個(gè)尖尖，如同月中之仙扶桂偷笑，出塵中透著一絲狡黠。

    孟平熠不覺看呆，直到她停下，才回過神來。

    “都合適?！彼嗡魄渥陨隙驴戳搜坌乱路?，滿眼的歡喜，她抬頭看向孟平熠，“咱們現(xiàn)在去哪？”

    孟平熠笑了笑：“煙花差不多結(jié)束了，河邊風(fēng)大，不如早點(diǎn)回去？”他貼心詢問。

    宋似卿知道他是怕自己受了風(fēng)寒，便應(yīng)下了。

    二人用熱水凈了手后，推開門走進(jìn)店鋪中。鋪?zhàn)又畜@艷的目光像約定好似的齊齊放在他倆的身上。

    老板走過來，看了眼宋似卿，目中驚艷道:“這位姑娘莫不是月神下凡？這件衣裙名叫月下仙，乃是我們繡娘的得意之作，如今終于等到了她的仙子！”到底商人老道，這老板一邊說話一邊豎起了大拇指，倒讓宋似卿不好意思了。

    她俯身道了聲謝謝。

    孟平熠付了錢，將后房的濕衣服交付給了老板后，便帶著她離開了店鋪。

    屋外的熱鬧并未因他倆的插曲而減少，隨著煙花漸漸放完，剛剛跑過去的人反而有回來的跡象。

    宋似卿心有余悸，拉著孟平熠的手趕緊離開這塊。

    “哈哈哈哈”待離開了人群，走至人少的街道，孟平熠放聲笑起來。

    宋似卿雖不知他笑什么，但大約能猜到應(yīng)該是在笑自己，她哼了一聲:“下午若非你讓小廝喊我出來，我也不至于如此狼狽，你倒笑我？”

    “我沒有?！彼缚诜裾J(rèn)，臉上的笑意卻未減少。

    宋似卿不信，別過臉去，假裝生氣。

    可他竟未來哄。

    宋似卿心中失落，忍不住轉(zhuǎn)過頭來看他，正對(duì)上他深情款款的眼眸。良久，他道:“我只是心生恍惚，不敢相信我何其有幸，能與你牽手并行?！?/br>
    天幕之中，半月并不圓滿，但繁星點(diǎn)點(diǎn)，相映成輝。

    府內(nèi)的下人都已知曉他二人的關(guān)系，今夜見他二人牽手而歸并不驚訝。宋似卿走了一晚上腳部酸痛，沐浴后，她便上了床。

    心中甜蜜似餞，一夜淺夢(mèng)，就連嘴角都帶著笑。

    那天之后，他倆的關(guān)系迅速在京城傳開，人人都知道宋家的養(yǎng)子要變成宋家的女婿了。

    宋似卿本有些擔(dān)心，可她預(yù)想中的不堪言語并沒有多少，大部分竟是艷羨，這倒出了她的意外。

    孟平熠卻說，京城繁華，人人都在忙著生計(jì)，若無人推波助瀾，才沒心思管這些飯后談資。

    她知道他的意思，可沈家暗中竟不為所動(dòng)，這本就奇哉怪也。難道他們想明白了攻擊宋家是徒勞？

    孟平熠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正常帶著她逛街吃喝，走走停停。大街小巷，茶館書局，這游樂嬉戲之間，宋似卿漸漸知道了原因。

    沈家暫時(shí)是無暇將心思放在他們兩個(gè)的“兒女情長”之上了。反而那日在遲素閣的謠言愈演愈烈了，尤其是在學(xué)子之間。

    有人說，當(dāng)年裕親王叛亂，沈鴻身為他的幕僚卻能被先帝信賴，全是因?yàn)樗鲑u了裕親王。還有一人自稱是云州人，說云州太守段肖奇私自養(yǎng)兵意圖謀反，如今下落不明，而沈鴻之前和他交往甚密。

    這些罪名太大，無人敢深入揣摩，倒是關(guān)于沈鴻的私事值得一談，都說他那長子不學(xué)無術(shù)，全憑他暗中打點(diǎn)，才混上了參議之位。就連他本人也并非如傳言之中深情，他暗中豢養(yǎng)小妾，早已與夫人貌合神離，偏偏總是裝出一副夫妻情深的樣子，還暗中鼓動(dòng)言官攻擊定遠(yuǎn)侯宋恒林，心胸狹窄，人所難容。其弟沈清源不齒其所為，已與其斷絕關(guān)系十余年之久。

    此番言論將沈鴻的“忠義仁孝”全然推翻，每一個(gè)傳言都如同驚雷，一個(gè)接著一個(gè)，令人目不暇接，甚至根本沒有時(shí)間去分辨?zhèn)餮缘恼婕?，只想知道接下來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