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相 第12節(jié)
喻聞若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端詳著遲也戴著的眼鏡,端詳?shù)眯臒o旁騖。遲也透過鏡片看著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平光鏡,帶了點度數(shù),看人看得太清楚了。 遲也在躥成一團亂的心跳里分了一縷神。 原來他是有點近視的。他想。 喻聞若的目光終于透過鏡片看定了遲也,似乎才注意到他的表情:“怎么了?” 遲也定了定心神:“風(fēng)尚盛典,我也不是非去不可?!?/br> 喻聞若眉峰一挑,很意外。 遲也聲音很小:“沒有想去到愿意這樣。” 他沒說清楚,但喻聞若已經(jīng)聽懂了。 喻聞若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是很惡劣一個人。 “衣服送給你,眼鏡還給我吧?”他微笑著,語氣輕松得像對遲也的嘲弄。但他沒說遲也自作多情?!拔姨袅撕镁貌盘糁械?,國內(nèi)還沒上這款呢。” 遲也吞咽了一下口水,徹底摸不清他的套路了。 喻聞若伸出手,食指輕輕地在遲也鼻梁上一勾,便把這副眼鏡從遲也臉上勾了下來。指尖若有若無地觸到了遲也鼻梁,遲也就像被針刺了一下,險些跳起來。他的后腰抵在洗手間的水臺上,喻聞若跟他說話的時候故意把身體往前傾,他只好往后仰著避開,真想跳也沒地方跳。只能這么無措又尷尬地僵在那里,看著喻聞若把眼鏡戴回了臉上。 “你要戴著出去?”遲也有點后知后覺的憤怒。這比他們換外套出去高明到哪里去?這就不讓人想歪了? 喻聞若的目光透過鏡片一閃,仍是充滿了戲弄:“要是不想讓人家誤會什么,以后就不要穿寫了別人名字的衣服。” 他隨即站直了身體,放過了遲也似的,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 遲也仍舊愣在那里,一點動靜都沒有。喻聞若手搭到門把手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壁燈暖黃,像某種細碎的光屑灑在遲也的發(fā)間和眉眼,他意識到喻聞若回頭了,抬頭跟他對視了一眼。他是個破碎的瓷娃娃。喻聞若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心里偷偷對遲也的評價。他沒變過。 “這次盛典上的慈善義賣跟往年不一樣,不用嘉賓買?!庇髀勅魶]頭沒尾地對他說,“但需要嘉賓捐贈用來義賣的東西,希望你提前準(zhǔn)備好?!?/br> 遲也慢半拍地“哦”了一聲,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發(fā)邀請。 喻聞若笑了一下,“你說得對,我需要你的流量?!?/br> 遲也感到自己臉在發(fā)紅。他從來沒有像此時一樣覺得自己當(dāng)時那幾句話如此狂妄,也從未像此時一樣為自己的狂妄而羞恥。 喻聞若沒再說話,衛(wèi)生間的門“咔嗒”一聲,隨著他的離開而扣上了。 第12章 小簡一進辦公室,發(fā)現(xiàn)喻聞若桌上多了一樣?xùn)|西。 “什么事?”喻聞若沒抬頭,一目十行地繼續(xù)看稿子。小簡張了一下嘴巴,看著桌子上印著遲也照片的臺歷,突然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喻聞若沒聽見他回答,抬頭看了一眼,眉頭微皺:“怎么了?” “哦……”小簡把視線收回來,“b.t專柜打了個電話過來道歉,解釋了一下情況。” “嗯。”喻聞若淡淡的,示意他繼續(xù)往下說。 “昨天遲也要得比較著急,沒來得及給他熨好。店員看到掛燙機旁邊有一件現(xiàn)成的,就直接拿過去給他了?!毙『営^察著喻聞若的臉色,昨天衣服沒找到的時候喻聞若顯然不太高興,后來穿了一件別的去的美術(shù)館。不過現(xiàn)在看起來,喻聞若心情還好?!皩9竦娜苏f衣服已經(jīng)取回來了,重新幫您清潔過,今天下午送過來。為表歉意,附贈了兩千的購物卡?!?/br> 看來他還是把衣服退回去了。 喻聞若隨手點了一下平板,文稿又翻過去一頁。 “給我兩千的卡,結(jié)果只有買到兩萬的時候才能用。他們挺會道歉的?!?/br> 小簡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仍舊盯著桌上的臺歷看,眼下還是一月間,但不知道為什么,喻聞若非要把臺歷翻到三月。那張照片是遲也去年出的一套“小王子”主題寫真,照著原作者的插畫做的造型。當(dāng)時一口氣上了兩天熱搜,詞條換了3個,全是網(wǎng)友們刷上去的,足見這一套的美貌程度。 小簡想了想,決定不指出今天幾號,轉(zhuǎn)了個話頭:“喻主編,中午還有跟蔣總的工作餐,別忘了?!?/br> “知道了?!?/br> 餐廳訂在離bridge辦公室不遠的地方,是編輯們最常去的地方,從高檔餐廳到負一層的美食廣場應(yīng)有盡有。因為覺得只是一頓日常聯(lián)絡(luò)感情的工作餐,太鄭重了反而不合適,所以喻聞若只選了一家不怎么起眼的私房菜。他到點先去開了包廂,十分鐘不到,蔣以容便來了。 身邊還跟著遲也。 從遲也的表情來看,他也不知道這頓飯是要跟喻聞若吃,兩人都有一瞬間的錯愕,面面相覷,誰也沒說話。 蔣以容無比自然地落座,好像帶著遲也來是他們一早就說好的似的,“讓喻主編久等了?!?/br> 喻聞若回過神來,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蔣以容話里有話。他新掌bridge到現(xiàn)在一個多月,一直都在跟各個品牌方的老總、公關(guān)們吃飯混臉熟。在這些品牌中,達諾爾算是地位最高的那一撥,所以他最早約的就是蔣以容,但一拖再拖,直到今天蔣以容才赴約。她這話聽著是客氣,仔細一想?yún)s總覺得有些刻意的輕慢。 “哪里,我也是剛來?!庇髀勅粜θ轀\淡。 “哦,這是遲也……嗐,也不用我介紹了。”蔣以容微微側(cè)了一下身體,引見似的。喻聞若只好點點頭,想去握個手。 遲也面無表情,坐著沒動,也不肯伸手:“我們昨晚剛見過?!?/br> 蔣以容面上僵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復(fù)常態(tài),親熱地伸手在遲也手臂上撫了一下,對著喻聞若笑道:“對,我怎么都忘了……是這樣的喻主編,遲也平常的日程也是很趕,但只要回北京,總要抽時間跟我吃頓飯的。他下午的飛機回橫店,我想著,咱們跟bridge也合作了那么多次,他又不是外人,就正好帶過來湊一頓吃了,不介意吧?” 她一邊說,喻聞若的視線就跟著她的手在遲也的手臂和肩膀上下游移。遲也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對于她的撫摸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抗拒,好像早已習(xí)慣。 喻聞若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心里沒克制住一聲冷笑。 什么正好,只怕今天這頓飯就是為了遲也組的。 面上卻笑得越發(fā)和煦:“當(dāng)然不介意。” 蔣以容滿意了:“那就好。那我們就……點菜吧?” 其實菜都是小簡一早就已經(jīng)打電話訂好的,蔣以容愛吃什么不吃什么,跟她合作得多的都心里有數(shù),這一桌完全就是按照她的口味來的。不過現(xiàn)在突然多了個遲也,便要多加幾個。蔣以容要了菜單,輕車熟路地點了幾道,又對遲也說:“都是你愛吃的?!?/br> 遲也垂下眼睛,瞥了一眼菜單,冷淡道:“太油了,我不吃,你們隨意就好?!?/br> “那叫服務(wù)員拿碗清水來,你涮過了再吃?!笔Y以容笑了一下,又轉(zhuǎn)向喻聞若,“他們當(dāng)明星的可真是不容易哦,對吧?” 喻聞若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遲也抬起頭,視線相撞,頓時明白了喻聞若笑里的意思。 外界傳言,遲也要么是蔣以容包的小白臉,要么是她私生子。但喻聞若親自見識了一下,倒覺得他們既像情人,又像母子。 昨天遲也穿了他一件衣服,今天蔣以容就宣誓主權(quán)來了??磥磉@圈地意識跟男人女人也沒什么關(guān)系,只看她手里權(quán)力夠不夠大罷了。 喻聞若沒覺得有多意外,這種事情太常見,他一般不會對此有什么看法。只是這個人是遲也。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胃里有點兒不舒服,就像飛機上突然遇到氣流,顛得他內(nèi)臟都移了位置。不疼,就是沒著沒落。臉上仍要笑著,一句一句跟蔣以容聊下去。 蔣以容已經(jīng)把話頭引到了風(fēng)尚盛典上。 “我聽說這次盛典的義賣跟以前不一樣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個不一樣法?統(tǒng)籌跟我說,有什么電商平臺合作?哎呀,喻主編別笑話我,我跟不上時代了,你們那個統(tǒng)籌跟我說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br> 喻聞若解釋道:“以前都是我們跟一些拍賣行合作,讓去到現(xiàn)場的嘉賓們拍,資金再匯總起來作為善款。我覺得這種方式呢,能夠籌措到的善款還是相當(dāng)有限……” 喻聞若點到即止,沒說太明白。明星顧忌著輿論,不敢拍了不付錢,但數(shù)額都是差不多,絕對沒有人愿意多出。但別的商界人士或者文化界名流,經(jīng)常會在現(xiàn)場因為好面子拍出一個大數(shù)字,隨后又流拍。bridge也不好撕破臉宣揚出去,最后錢沒有多少,還總要被公眾質(zhì)疑bridge是不是中飽私囊。這些事蔣以容當(dāng)然也知道,所以她露出了一個理解的笑容,示意喻聞若繼續(xù)往下說。 “今年呢,嘉賓們就不用掏腰包買自己不想要的東西了。到場的所有人都拿一件私人珍藏出來,放到網(wǎng)上拍賣,真正讓所有人都參與到bridge的慈善事業(yè)里來,讓風(fēng)尚盛典成為一個品牌?!?/br> 他打著官腔,好像從ppt上一板一眼地背下來的詞,遲也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他想起來了,一個禮拜之前小可就跟他說,他的后援會已經(jīng)在為了風(fēng)尚盛典號召集資。遲也當(dāng)時根本沒往心里去,反正他平時有什么活動,粉絲們都會組織應(yīng)援,小可會監(jiān)控著這些事,跟他沒關(guān)系。當(dāng)時他還很困惑小可為什么要跟他說這個,現(xiàn)在才終于明白過來。 他的粉絲在集資,是為了要以后援會的名義拍下遲也拿出來捐贈的個人物品。小可跟他說這件事,是在告訴他這事兒的嚴重性,如果確定去不了,一定要及早跟后援會大粉通氣,否則粉絲們太失望,鬧起來,又扯上金錢往來,處理起來就相當(dāng)棘手了。 但他當(dāng)時完全沒會到意,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就出來了。 蔣以容也聽明白了,喻聞若這一手,就是專門針對流量藝人們的粉絲來的。 bridge還說《浪潮》迎合流量經(jīng)濟割粉絲韭菜,真論起揮鐮刀,他們這新主編可是比鄒元朗狠多了。 可真是這樣,蔣以容又覺得心里定了下來——喻聞若不可能真的把遲也拒之門外,不過是等個臺階下來。 “喻主編還挺有想法的?!笔Y以容淺淺笑了笑,又轉(zhuǎn)頭問遲也,“小也啊,你準(zhǔn)備拿什么東西出來做好事?” 遲也猝不及防,被她問得一愣。昨天喻聞若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讓他做好準(zhǔn)備,其余什么都沒解釋。具體捐贈什么樣的東西,價值下限是多少等等,這些細節(jié)都有統(tǒng)籌去通知他的團隊,他根本沒動這個腦子。 “我……還不知道……” 他的反應(yīng)正中了蔣以容下懷,她隨即意有所指地轉(zhuǎn)過臉來看著喻聞若:“喻主編,不會是你們的藝人統(tǒng)籌工作出問題了吧?” 總算話到正題了。 喻聞若心里有數(shù),順坡下了。“真是抱歉,我這就回去問一問怎么回事?!?/br> 蔣以容滿意了,夾了一筷rou片,放進了遲也面前那碗清水里。 遲也垂下眼,一言不發(fā),也沒吃。 蔣以容:“那我多嘴問一句,這些善款,還是跟以前一樣捐給環(huán)保組織嗎?” 這話還是有必要問的,以前因為籌到的不算特別多,徐穹和景銳都會把善款捐獻給環(huán)保動保組織,要么就是癌癥研究。但按照喻聞若這個搞法,到時候成交額很有可能是個天文數(shù)字。做慈善是個技術(shù)活,數(shù)字越大越要小心,沒聽過誰往環(huán)保動保組織砸大錢的。 要是一個搞不好,bridge信譽破產(chǎn)也就是一夜之間的事。 喻聞若兩根食指搭在一起,“這些錢會以伯頓康拉中國公司的名義成立一個基金會,主要用于打擊人口販賣,尋找被拐賣兒童和孤兒的救助與教育?!?/br> 蔣以容看他的眼光微微有些變了。這一個多月來,時尚界每個人都在談?wù)撚髀勅舻目战?。他沒有經(jīng)驗,沒有人脈,伯頓康拉怎么會讓他來執(zhí)掌bridge? 但眼下看起來,喻聞若心里早有成算,這整個基金會不可能是他這一個月里突然想到的,他肯定已經(jīng)在總部那里拿到了綠燈,才會恰巧在風(fēng)尚盛典開始籌備的時候被調(diào)到了中國。 “孤兒?”蔣以容有些意外的樣子,“喻主編怎么會想到要這么大手筆救助孤兒啊?” 一直沒說話的遲也抬頭看了她一眼。這絕對是明知故問了。喻聞若一個中國人,卻頂著英國人的姓氏,在英國長大,他都說了自己是被領(lǐng)養(yǎng)的,還不夠明顯嗎? 但是喻聞若面上沒有任何變化,順著蔣以容的問題大大方方地回答:“因為我就是一個孤兒?!?/br> 蔣以容立刻很動容似的:“哦!這倒是沒有想到!” 遲也實在不知道這有什么想不到的。 蔣以容皺起眉頭,神情十分關(guān)切。她向來以溫柔和善的形象示人,此時語氣放緩,像個善解人意的長輩:“那你的親生父母……是意外?還是?” “遺棄。”喻聞若依然很平靜,“我是被醫(yī)院的護士發(fā)現(xiàn)的,襁褓里就幾張現(xiàn)金,一張字條,寫了我的名字。他們再也沒有找到我父母,就把我送去了福利院?!?/br> 遲也抬頭看著他,但喻聞若避開了他的目光。 “哎呀……這可真是……”蔣以容嘆了一聲,“怎么會呢?這么漂亮,也不缺胳膊少腿的,還是個男孩兒,說不要就不要了,怎么舍得?。俊?/br> 喻聞若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笑了一下:“我也挺想問問他們的?!?/br> “不過也好,都是際遇?!笔Y以容十分感慨,傾身過去,安慰似的拍了拍喻聞若的手背,“你有今天,未必不比跟在一對不負責(zé)任的父母身邊強。你很有能力,bridge在你手里,會有一番新氣象的?!?/br> 說到最后一句,竟似有了幾分真心,手上用力,在他手上握了一握,想多給他一些信念似的。 喻聞若風(fēng)度翩翩地朝她道謝,“多謝蔣總?!?/br> 一頓飯到這里,總算賓主盡歡。 吃完飯以后遲也直接去機場,蔣以容讓司機送他,兩個人坐在后座,彼此都沒說話。 遲也今天就沒怎么說話,他手里端著手機,不停地在打字。蔣以容則是想說點兒什么,但看出遲也的不悅,始終沒找到機會下嘴。遲也的手機貼著防窺屏,她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