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許手上捧著的廢棄畫稿散了一地。

    “regdiichtauf（別激動）！”路許呵斥了一聲，“去撿回來?！?/br>
    江乘月聽話地半跪在地上，低頭去拾路許的那些畫。

    江乘月的夏季睡衣是他好幾年前買的了，衣服有些小了，上衣尤其短，他半跪在地上幫路許撿設(shè)計(jì)稿時(shí)，衣服往腰上方的位置卷了許多，露出少年細(xì)瘦的腰肢和尾椎上方的腰窩。

    “算了，你放那里?！甭吩S好半天才收回了目光，命令道，“我自己撿。”

    “我都撿一半了?！苯嗽抡f，“那給你?！?/br>
    這些廢棄的畫稿，大多是路許靈感來時(shí)，用鉛筆隨手勾畫出來的。有的是衣服，有的是一些元素。

    但江乘月還是看見了一些不同的東西。

    比如一只叫nancy的小鳥，停在一個人的手心里。

    還有他們住著的這棟老宅，路許畫了院子里的玻璃秋千，勾勒了雨絲，和側(cè)躺在秋千上的模糊人形。

    路許抓著江乘月的手拉他站起來，自己則是蹲下身去整理那些畫稿。

    江乘月坐回桌子前，查看了晴雨表唱片公司發(fā)來的合同，發(fā)現(xiàn)了一點(diǎn)新東西。

    這家公司的負(fù)責(zé)人，和星彩livehouse的主理人宋均，是親兄弟。

    而宋均，江乘月記得，是路許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

    “路哥？”江乘月回頭找人。

    路許正在拾畫稿，聞言頭也沒抬：“嗯？”

    “專輯的事情，你是幫我了嗎？”江乘月問。

    興奮的那陣勁兒過去，他很清楚，如果沒有路許幫忙的話，晴雨表這種業(yè)內(nèi)的大公司，不可能會找上他這種毫無名氣的小鼓手。

    更何況對方開出的條件還格外優(yōu)渥。

    孟哲說過，這樣的大公司，如果沒有人引薦的話，根本就不會看到他們這樣的小樂隊(duì)。

    路許愿意幫他，他很感激。

    路許知道瞞不住，也沒打算藏著：“不算幫，只是發(fā)了段現(xiàn)場錄音，問他是不是真的很難聽。”

    路許：“搞創(chuàng)作的人都一樣，不是真正欣賞的東西，都不屑一顧，所以他選你合作，是因?yàn)槟銈兊牟湃A，跟我半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大家本質(zhì)上都是商人，不可能讓自己吃虧。”

    路許一句話沒說完，被后面撲騰過來的江乘月抱住了脖子，他身子一僵，手里剛撿完的畫稿又散了一地，這次似乎更亂了。

    “路哥，你也太好了吧?！苯嗽碌哪橆a輕輕蹭了蹭他的耳畔，“謝謝啊，我不會辜負(fù)你的。”

    江乘月沒和他這么親近過，柔軟的發(fā)絲在他的耳畔輕輕地?fù)狭藥紫拢糁粚颖”〉囊铝?，路許能感覺到后背上江乘月的體溫，暖暖的，明明是盛夏，他卻半點(diǎn)把人推開的想法都沒有。

    江乘月的手搭在他的袖口，因?yàn)榕d奮，還扯了幾下，給他抓出了幾道細(xì)小的褶皺。

    江乘月抱得太緊，他把人推開的時(shí)候，江乘月的臉頰輕輕地貼著他后背的蒲公英紋身擦過，路許的動作更僵了，像是荒原上燃了一場無名的野火，卷向了搖晃著的蒲公英，熱浪席卷著，連星與月都黯然失色。

    好像只有從天而降的雨水或是甘霖，才能把火徹底澆滅。

    “抱得這么緊，都舍不得撒手，他是不是有點(diǎn)喜歡我？”路許心想。

    但怎么辦，他是直男，不能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可江乘月實(shí)在喜歡的話……他彎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第25章 我又直了?

    一整個晚上，路許在改屏幕上一件品牌logond的花押字襯衫設(shè)計(jì)時(shí)，江乘月就坐在他旁邊的地毯上，擦自己的镲片。

    江乘月不說話，動作也很輕，要不是偶然會聽見布料刮蹭過碎音镲的沙沙聲，路許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動靜。

    在最開始，意識到自己必須和江乘月共住老宅時(shí)，路許不爽的情緒rou眼可見，生怕江乘月干擾了自己的設(shè)計(jì)工作，備好的罵人話能罵倒一個連，一個標(biāo)點(diǎn)都沒用上。

    他現(xiàn)在反而希望江乘月來打擾他。

    可江乘月的眼里好像只有他的那些鼓和镲片。

    路許倏地就想到，先前江乘月在外通宵沒回家的那幾夜晚，據(jù)說就是抱著架子鼓睡的。

    路許突然對架子鼓有點(diǎn)意見。

    江乘月的零花錢都被他投在了這些零件和設(shè)備上，平時(shí)寧愿頓頓啃饅頭，也不愿意虧待了這些東西。他正收起軍鼓，拿出鼓棒開始擦，聽見路許叫了他的名字，仰頭時(shí)聞到了黑咖啡的苦味。

    “這么喜歡你那根鼓棒，天天擦？”路許的聲音從他頭頂?shù)姆较騻鱽怼?/br>
    江乘月被他問得怔了半秒，點(diǎn)頭：“喜歡啊。”

    路許哦了一聲，掰開他的手指，抓過那根砸過自己腦袋的鼓棒，左右端詳，沒看出這玩意兒跟他比到底優(yōu)越在哪里。

    他仿著江乘月敲鼓的動作，在江乘月的心口輕輕敲了兩下。

    “路哥?！苯嗽伦^來了一些，給他演示，“這樣拿，你那樣像握著個叉子。”

    路許：“……”

    江乘月的手剛剛拿過酒精棉，還帶著微微的潮意，動手矯正路許的動作時(shí)，在路許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濕痕。

    酒精揮發(fā)得很快，路許的手背上有一小朵涼意，僅僅緩解了一瞬，鋪天蓋地的野火又卷土重來。

    路許聽宋均說過，江乘月雖然沒有系統(tǒng)地學(xué)過，是東蹭西學(xué)出來的野路子，可爵士鼓的功底扎實(shí)，不輸專業(yè)級別。

    江乘月雖然玩鼓熟練，但從來沒教過什么人。

    他果然喜歡我，他都肯手把手得教我，路許心想。

    “對了?！甭吩S說，“之前跟你說的，還記得嗎，同陳安迪合作的第一期平面模特拍攝，就定在明天?！?/br>
    “我不會忘，明天白天都空出來了，晚上有一場已經(jīng)報(bào)備過的路演?！苯嗽掳压陌羰栈貋?，“但陳老師沒給我拍攝地點(diǎn)和具體時(shí)間，路哥能幫我問問嗎？”

    “不用問?！甭吩S看他認(rèn)真的樣子覺得可愛，抬手在他的頭上揉了一把，“明天我?guī)闳??！?/br>
    路許坐回桌前，繼續(xù)修花押字襯衫的設(shè)計(jì)。

    江乘月坐在地上，碰了碰路許剛才揉過的位置——

    不知道他踩了什么狗屎運(yùn)，他路哥這兩天看他，似乎是少見的順眼。

    上午他把書放錯了位置，不安了一整天，沒想到路許根本就沒有計(jì)較。

    他晾在院子里的衣服也是，路許好久沒讓他按顏色深淺排列了。

    但路許不發(fā)火不找麻煩是好事。

    江乘月移了點(diǎn)位置，靠在桌角上，蹭了路許桌上臺燈的燈光，打開了cubase，開始改昨天剛寫的一段編曲。

    第二天早晨，江乘月站在小廚房的餐桌邊，看著自己桌上多出來的那一份德式早餐，有點(diǎn)受寵若驚。

    “這不好吧，路哥？”江乘月問著香味，吞了吞口水，“這得值多少饅頭啊?！?/br>
    德式的早餐豐盛，盤子邊是黃油香煎的全麥面包，疊著切片的薰腸，旁邊是佐餐的奶酪。

    路許是不會做早餐的，這些每天都會有人送過來。

    “別吃你那些饅頭了?！甭吩S說，“看你瘦的，拍照不好看?！?/br>
    江乘月其實(shí)還好，穿衣顯瘦，脫衣有rou，看著抱起來不會硌手，能被陳安迪看過一眼，就費(fèi)盡心思想簽成平面模特的人，也不可能不好看。

    但江乘月一聽路許說拍照可能會不好看，怕自己的平面模特事業(yè)死在起跑線上，趕緊端起了旁邊知更鳥蛋藍(lán)色的牛奶杯：“那我下次給你煮面吃?！?/br>
    直到跟著路許一腳踏入了拍攝場地，江乘月才意識到陳安迪方給出的這次合作到底有多高端。

    他以為的平面模特拍攝，只是在一個小房間里換上對方指定的衣服擺姿勢，他立刻把這想法跟路許說了，路許則板著臉要求他一定不能接這樣的工作。

    路許選擇攝影棚就在市區(qū)，離江乘月晚上要路演的地方很近，約120平米的大工作室，周圍擺滿了各種江乘月看不懂的燈架，連試衣間都準(zhǔn)備了3個。

    從路許走進(jìn)來開始，站在陳安迪身邊的nancydeer御用攝影師許可一直在打量著路許身邊那個十七八歲的男生。

    男生顯然沒見過這么富麗堂皇的拍攝場地，好奇但不拘束，驚訝但不卑微，男生身上穿著的衣服普通，甚至有些不上檔次，但在場的業(yè)內(nèi)人士卻沒人覺得難看，只覺得那雙幼鹿般的眼睛看過來時(shí)，讓人忍不住會聯(lián)想到森林和清泉。

    “他適合纖塵不染的清新風(fēng)格。”攝影師許可說，“我看怎么純就怎么拍，穩(wěn)賺?！?/br>
    “不見得。”由于被路許坑蒙拐騙當(dāng)冤大頭宰，從而看過一次江乘月live的陳安迪搖頭，“看路許的造型吧?！?/br>
    “我剛才就想問了，攝影是我，場地是鹿與南希，造型監(jiān)制是kyle，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許可問。

    陳安迪不是很想接這個話頭。

    “叫什么名字呀？”許可很想和江乘月說兩句話。

    “江乘月……”正在仰頭同路許說話的江乘月說，“不知乘……”

    “從今若許閑乘月的‘乘月’?！甭吩S漫不經(jīng)心地搭了句話。

    “……也行?！苯嗽抡f。

    路哥中文好到已經(jīng)會背詩了，很快就不需要他了。

    江乘月沒見過正規(guī)的拍攝場合，新奇是他看見這個工作室時(shí)的第一感受。但他沒到處亂看亂摸，而是被路許安排著在高凳上坐下，聽路許拿著筆記本，指揮周圍的工作人員干著干那。

    “皮膚真好啊?！蓖跹┝w慕地說，“乘月弟弟有什么好方法么？”

    江乘月歪頭想了想：“多吃辣？”

    在來這座城市以前，他周圍人都把辣椒當(dāng)飯吃，皮膚一個比一個水靈。

    來了這邊以后，他最不能忍受的不是窮，而是菜里放糖，連番茄炒蛋都要放兩口糖，簡直是邪教，但路許好像就很喜歡。

    王雪縮了縮脖子，覺得路設(shè)計(jì)師能看順眼的人果然深不可測。

    “去把那邊的衣服拿過來，聯(lián)系戶外拍攝場地讓他們盡快做好準(zhǔn)備?！甭吩S支使首席助理干活，又轉(zhuǎn)向江乘月，把軟尺搭在了他的脖子上，推了推鼻梁上臨時(shí)架著的金邊眼鏡，指著拍攝方案，“來，我給你講一下拍攝思路?！?/br>
    江乘月知道路許是國際大牌的獨(dú)立設(shè)計(jì)師，也知道他經(jīng)常應(yīng)邀監(jiān)制服裝造型，還被路許強(qiáng)行換過兩次穿搭，但從未見過路許在正式工作場合里的樣子。

    拍攝方案在路許手里，只是薄薄的一張紙，江乘月湊過去看了看，上面只記了兩行英文——

    theearth'ssacrificialfireflarees

    scatterringsparksinflowers.

    （大地的叢林燃起獻(xiàn)祭之火，又將散落的火星織成花朵。）

    “這是？”江乘月不懂大設(shè)計(jì)師的思路。

    他知道這是句詩，但他不知道路許會怎么在設(shè)計(jì)上解讀，他好像總是跟不上路許的設(shè)計(jì)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