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侲子們的歌聲還在繼續(xù)——

    “騰簡(jiǎn)食不詳，

    攬諸食咎，

    伯奇食夢(mèng)，

    強(qiáng)梁祖明共食那磔死與寄生，

    委隨食觀，

    錯(cuò)斷食巨，

    窮奇滕根共食蠱！”

    這時(shí)，十二獸從大殿的四個(gè)角落竄出，引得席間女賓孩童等陣陣驚呼，這扮演十二獸的雖是御林軍中的士兵，但披上有毛的衣服，戴上長(zhǎng)角的帽子，再蒙上兇神惡煞的面具，他們每個(gè)人手里都舉著各自要“吃”掉的鬼頭，事實(shí)上那些鬼頭都是紙糊的，貼在一支木桿上，但高高舉起來，伴隨著影影綽綽的燈光，竟有些駭人，但贏凈今年就要滿十歲了，他一點(diǎn)也不怕，反而看的饒有興味。

    十二獸圍成一圈，圈中站著方相氏，侲子們的鼓點(diǎn)更加急促熱烈起來，

    “凡使十二神使追惡兇，

    赫女【注3】軀，

    拉女干，

    節(jié)解女rou，

    抽女肺腸，

    女不急去，

    后者為糧！

    女不急去，

    后者為糧！”

    在侲子、方相氏和十二獸歌舞時(shí)，宮人們便給在坐所有孩童也都發(fā)了一只鬼頭，贏凈拿到的是一只“疫”，他看見贏澈拿到的是“蠱”，而嬋羽挑來挑去也決定不了選哪一個(gè)，最后還是贏澈幫她選了一只“窮奇”，按照程序，等到侲子們唱完歌，大家就要舉著鬼到宣室殿外把鬼頭投到燃著火的大鼎里，這樣才能保證新的一年無病無災(zāi)，平平安安。

    贏凈剛要站起身，突然一個(gè)全副戎裝的將士沖開正要走向殿外的人群，像一只箭一樣沖進(jìn)了大殿，只見他背上綁縛著一個(gè)包裹，神色緊張嚴(yán)峻，疾步上前，向父皇贏驄行了軍禮，拱手大聲道：“啟稟陛下！啟稟丞相大人！八百里加急軍報(bào)！”

    贏驄從那將士手中接過一支竹筒，拿過坤倫遞上的匕首撬開封印，從竹筒里抽出竹簡(jiǎn)，讀完后，眉頭緊緊皺在一起。隨手把竹簡(jiǎn)遞給早已疾步過來，垂首待命的丞相程騖大人。

    程騖接過竹簡(jiǎn)迅速掃了一眼：“沿海六鎮(zhèn)遭海匪洗劫，燒殺搶掠三日三夜，死傷無數(shù)，郡守趙宜年殉國(guó)……”

    贏驄沒有作聲，丞相程騖厲聲問那送信的士兵：“是何人所為？”

    士兵答道：“啟稟陛下，啟稟丞相，那群海匪為首的自稱為‘海龍王’，平素便在東南沿海諸郡sao擾滋事，劫掠糧食財(cái)物和婦女，帶回博羅、瀛洲等諸島，郡守趙大人一直有心殲匪，只苦于那海龍王諳熟海事，一直無果。他此次登岸，行事更是變本加厲，還叫末將帶一件東西給陛下作為冬至大節(jié)的禮物?！?/br>
    贏驄沉聲：“呈上來。”

    士兵解開背上的包袱，打開，是一個(gè)木匣，他雙手托舉過頭，坤倫上前準(zhǔn)備打開，被贏驄攔了一下：“贏澈、贏凈，你們倆過來?！?/br>
    “無論盒子里是什么，一定要堅(jiān)持看著，不能轉(zhuǎn)過頭去，不能閉上眼睛，更不能用手捂住眼睛，記住了嗎？”母親迅速地悄聲叮囑，“不要害怕?！?/br>
    贏凈點(diǎn)點(diǎn)頭，雖說是“禮物”，但無論那匣子里是什么，想來恐怕都不會(huì)是像剛才四位侯爺獻(xiàn)上的那樣奇異美麗。

    待到贏凈和贏澈都走到跟前，贏驄吩咐坤倫打開木匣。

    先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惡臭，贏凈感覺得到剛才吃下去的魚燴正在腹中翻滾，似乎隨時(shí)都要沖出來。他屏住呼吸，走的更近一些，匣子里裝著的是一顆人頭，或者說是一顆人頭輪廓狀的東西，因?yàn)樗呀?jīng)開始腐爛，血rou開始發(fā)黑，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里爬出白而肥的蛆蟲，百十只蠕動(dòng)在原本應(yīng)該是“臉”的地方，可現(xiàn)在那東西既不能稱之為臉也不能稱之為頭了。

    贏澈先吐了出來，大殿中的氣味變得更奇妙了，嘔吐物混著腐爛的頭顱，贏凈也不知道哪一種更難聞，他一直屏著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匣子里的人頭，看久了也并不覺的可怕，只是一塊腐rou罷了。

    丞相程騖躬身道：“陛下，是趙宜年的人頭。”

    贏澈已經(jīng)被衛(wèi)皇后身邊的女官珍珠帶走，贏凈依然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盯著匣子里的東西。

    整個(gè)大殿靜如止水。

    后來回想那一年的冬至夜，贏凈只記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地盯著那顆腐爛的人頭，以至于根本忽略了身邊所有的人和事，他記不清是先聽到父皇轟然倒地的聲音還是人們七嘴八舌叫嚷著“陛下”的聲音，當(dāng)他回過神來的時(shí)候，人們正在從麟德殿內(nèi)各個(gè)方向沖過來，越過自己，他轉(zhuǎn)身，看到父皇高大威武的身軀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鞋從腳上掉落，歪歪地躺在一邊，而且被沖上來的人踢得越來越遠(yuǎn)。衛(wèi)皇后扶著父皇的頭，一邊掐人中一邊大聲叫著傳太醫(yī)，薛夫人的聲音尖銳而刺耳，但是卻并沒有說出任何有價(jià)值的信息，贏凈聽到有人在哭，是嬋羽嗎，他抬頭去尋找jiejie。

    不是嬋羽，這女孩從來不哭。贏澈也沒哭，他們倆都被女官珍珠牢牢摟在懷里。

    一只溫暖的手拉過自己，贏凈不用看就知道是母親，母親蹲下身，把他的身子扳向自己，母子倆面對(duì)面。

    “我沒有捂住眼睛，也沒有閉上眼睛，我一直盯著匣子里的東西看?！壁A凈看著母親的眼睛真誠(chéng)地說道。

    母親扶著自己的肩膀，把她的力量傳遞給自己：“我看到了，你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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