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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臟六腑先后陷入絞痛,贏澈已經(jīng)無血可吐,只能嘔出一口一口綠色的膽汁,有什么東西從雙眼中流出,他用手背抹了一把,不是淚,是血。 視線變得模糊,看什么都是血紅色的。 贏澈忍住疼痛,艱難地環(huán)顧四周,衛(wèi)皇后伏在離自己不遠處的地上一動不動,來參加中秋夜宴的賓客也有近半數(shù)人迅速地感染了瘟疫,被御林禁衛(wèi)遠遠地隔在了那堵盾牌墻之外,他們垂死掙扎著、凄厲地尖叫著,又很快悄無聲息。 所有人留下的都是背影。贏澈匍匐在地,茍延殘喘,冷眼旁觀著人們死的死,走的走,山風凜冽,寒徹刺骨,才八月中秋,自己不該感到這樣冷,唯一的解釋是生命在一點一點抽離自己。 “公子澈……”壇海雙目血紅,對著自己露出一抹凄慘的微笑,“我要去見金坆了,沒能守護好您……”他向贏澈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什么,然而那只手終究在中途死氣沉沉地落下,再也沒有抬起來。 贏澈撐起身子,爬到衛(wèi)皇后的身邊,她已經(jīng)面色青紫,死透了。這個養(yǎng)育了自己十年的女人,贏澈在猶豫要不要在自己死前原諒她。 這個女人從我還沒生下來,對我就只有利用,若說有半分感情,也不過是有所圖謀。 只有神才原諒世人,我一個都不寬??! 倘若還有機會,我一定要以血還血! 倘若還有機會,倘使還有時間。 贏澈最后一分力氣悄然離去,他轟然倒地,連呼吸都是煎熬,他艱難地翻了個身,仰面望天,終于安靜下來了,夜空離得好近,綴滿繁星,就像一條溫柔的毯子,贏澈閉上早已酸痛的雙眼,世界一片漆黑,他想起瑚璉唱的那首歌謠…… 戊寅年中秋夜宴,恍如人間地獄,多少人有去無還。 第九十一章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 耳邊只有馬蹄聲和軺車轱轆碾過地面發(fā)出的吱嘎聲響。 贏凈撩起軺車的窗簾,秋夜的涼風立刻灌入,軺車外是隨車沉默前行的宮人,宮人身側是騎馬護送的禁衛(wèi)軍,手持火炬,為車隊照明,每個人都面蒙紗巾,如行尸走rou一般詭異。贏凈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前方是父皇一個人乘坐的輪宮,由八匹馬拉著,平穩(wěn)地行駛在車隊的最前方,然后便是自己與母親乘的這駕輕便的雙馬軺車,后面的車隊里還有薛夫人和慕冬公主母女、景陽公主母子三人、以及其他的一些在翠微宮爆發(fā)的瘟疫中得以全身而退的貴族宗親們。 詹事岳駿德大人打馬走近:“公子凈,快蒙好面巾,這瘟疫可通過呼吸傳染,不可掉以輕心?!?/br> 贏凈不情愿地蒙上那條用蠶絲密密織就的面巾,呼吸立刻變得厚重起來,連說話的聲音都甕甕的:“我們這是去哪兒?嬋羽呢?” 岳駿德微微低頭:“公子凈,夜風寒涼,請放下簾子吧?!?/br>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悻悻地放下車簾。 夜已深,贏凈卻神思清明,絲毫不覺得疲倦。 漆黑一片中,贏凈看不到母親的表情,從翠微宮出來上車后她只說了一句話:“母親想靜靜地待一會兒,有什么話咱們晚點再說,好嗎?”不等贏凈回答,便自顧自沉默如冰。 黑暗一片中,贏凈只能看到母親的眸子亮晶晶的,閃爍著一種情緒復雜的神色,那神色中混合了哀傷、希望、復仇和某種可以稱之為禪意的微妙表情。而這種神色自她從甘泉行宮回來后就一直存在。 閉上眼睛,才發(fā)現(xiàn)它們已然酸痛不堪,眼淚盈出,緩解干澀,贏凈開始復盤這一場中秋夜宴。 今夜發(fā)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但贏凈覺得母親對此應該有所準備,至少她知道一部分。 從甘泉行宮回來的那個夜里,母親曾對自己說:“我們還有最后一張牌,不到最后一刻,永遠都別認輸;不到死的那一天,永遠都別放棄!” 所謂的“最后一張牌”,贏凈揣測,應該指的就是當父皇正要宣布太子人選時,無為突然站出指認贏澈不是皇后所生的事情。 贏澈目眥欲裂,充滿鮮血的雙眼在贏凈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太突然。 皇后突然吐血倒地、人群中蔓延的瘟疫、父皇緊緊拉著自己離開翠微宮……一幕幕在贏凈的眼前翻來覆去地重演,即便作為親歷者,他也不能完全說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因為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太突然。 本來一切都很平常,直到全場的燈光都暗下來,魚龍漫衍的表演結束后,那只用彩紙扎成的魚龍化為火龍沖向璀璨星空,贏凈仰著頭,欣賞這精妙絕倫的戲法,暫時把可能要遠赴西境為質(zhì)的頹喪心情放到一邊,只享受此刻難得的美好。 全場暗下來時,只記得母親悄悄地在自己的耳邊說:“過了今夜,擋在咱們前面的石頭都被搬走了……” 短暫的平靜后,關于贏澈的身世,像炮竹一樣一輪一輪地炸開,贏凈終于明白母親所說的“石頭”是什么,而搬石頭的那個人就是他的親舅舅,無為。 贏凈睜開眼睛,黑暗中,母親的眼神依然亮晶晶的,那是眼淚,母親在哀悼無為。 自七月從甘泉行宮回來后,母子二人在漪瀾殿一直深居簡出,回避見客。她向來認為母子之間不應有什么秘密,尤其在贏凈把自己關于無為身世以及與母子二人關系的猜測相告后,母親則更加坦然地彌補了許多贏凈不知道的細節(ji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