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是不想因私事泄露風(fēng)聲引人懷疑。

    二來，她并不確定，蓉娘是否希望見到她。

    玉桑怎么都沒想到，稷旻會(huì)帶她來見蓉娘。

    “怎么，對著我時(shí)不是兇悍的很？藏什么？”

    玉桑心情復(fù)雜，抬頭瞪他：“為何帶我來這里？”

    稷旻笑了笑，拎著她下車：“來這里，當(dāng)然是探望故人。”

    玉桑忽然慌了，像只猴子似的扒住稷旻往他身后躲。

    稷旻，“你是無賴嗎？”

    玉桑氣的不輕：“你是故意的！”

    稷旻也不解釋，押著她往村里走。

    玉桑急了，死死拖住他：“不行，不能這樣去！”

    稷旻明知故問：“為何不能去？”

    眼下這個(gè)情形，就不能同他硬碰硬。

    玉桑一向很識(shí)時(shí)務(wù)，此刻亦如此。

    “我與蓉娘許久未見，便是要見她，也該收拾的體面些?！?/br>
    她伸出手，細(xì)白的手指頭捏住他衣袖，眸光閃閃，嗓音軟軟：“殿下，別讓我這樣去見蓉娘，好不好呀？”

    稷旻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還同我吼嗎？”

    玉桑連連搖頭：“不吼了！”

    不對。

    她矢口否認(rèn)：“殿下胡說，桑桑從未同殿下吼過！”

    稷旻真想捉住她一通死揉，將她這副乖巧的模樣揉碎！

    兩相對峙片刻，稷旻輕嘆一聲，轉(zhuǎn)身往馬車方向走，玉桑牽著他的衣袖，跟他走到馬車邊。

    他從馬車座位下的隔層里拿出一個(gè)包袱丟給她。

    玉桑伸手接過包袱，大致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稷旻退開兩步，勒令道：“動(dòng)作快些。”

    ……

    包袱里的東西十分齊全，除了衣裳和首飾，還有一把精致的銅鏡和牛角梳。

    玉桑翻檢一番，氣鼓鼓的想，他果然是早有預(yù)謀。

    在馬車中整裝梳發(fā)完畢，玉桑慢吞吞走下馬車。

    稷旻一直等在馬車邊，饒是看出玉桑磨磨蹭蹭，他也并未真的開口催促。

    玉桑站在馬車邊，看著村口方向，一雙手不自覺的緊握。

    稷旻目光輕動(dòng)，走了過去，傾身握住她的小拳頭。

    玉桑眼神輕動(dòng)，轉(zhuǎn)頭看向他。

    稷旻與她對視一眼，什么都沒說，牽著她往村里走去。

    玉桑的步子含著猶豫，腦子里一片凌亂，她還沒想好見到蓉娘后要先說什么。

    忽的，玉桑死死拖住稷旻，這一次，稷旻沒再往前，與她一同站定。

    不遠(yuǎn)處的土屋籬笆環(huán)繞，屋前兩塊菜地被打理的十分仔細(xì)。

    剛才見到的清麗婦人正蹲在菜地前，一手提籃，一手去摘自己種的小菜，大抵是要做飯。

    才忙一會(huì)兒，從里頭走出個(gè)兩歲左右的小娃娃。

    他撲棱棱奔向母親，本在忙碌的婦人被他鬧得無法做事，非但不惱，反而放下手中之事來哄他。

    這和玉桑記憶里的蓉娘，判若兩人。

    蓉娘養(yǎng)她時(shí)，從未像這樣哄過她，她從未覺得委屈。

    自懂事起她就清楚，蓉娘本可以不養(yǎng)她，一旦她淪落在外，或許會(huì)遇到更糟糕的事情。

    從小到大，玉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不斷地學(xué)東西。

    只有這樣，她才有更多地本錢去交換自己想要的。

    上一世臨死前，她曾想到過蓉娘。

    她想，若蓉娘當(dāng)初肯帶她一起走，那該多好。

    她不必遇上之后的人，也不必經(jīng)歷這些磨人的事。

    可現(xiàn)在，看著眼前的蓉娘，她覺得自己已有了答案。

    玉桑望向稷旻：“殿下一定要這樣嗎？”

    稷旻一臉疑惑：“我怎樣？”

    玉桑正欲開口，一旁傳來男人的疑惑聲：“兩位是？”

    兩人同時(shí)望去，只見一個(gè)斯文秀氣的男人站在幾步之外盯著他們。

    他是要回家的，發(fā)現(xiàn)有人盯著自己家看，便上前詢問。

    男人的目光略過稷旻，落在玉桑身上，目光逐漸驚詫：“你是……”

    “阿爹——”奶娃娃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蓉娘瞧見了丈夫，抱著孩子出來迎了。

    她也瞧見了這衣著華貴的一男一女，走向丈夫時(shí)疑惑道：“裕郎，來客人了嗎？”

    稷旻清楚地感覺到，掌中的小手在女人出聲時(shí)握得更緊。

    他什么都沒說，一直用自己的手掌包著那只手。

    玉桑與稷旻攜手而立，緩緩轉(zhuǎn)過頭望向蓉娘。

    如今的玉桑，容貌比十一歲時(shí)長開許多。

    可她生來就是美人胚子，蓉娘還是第一眼認(rèn)出了她：“桑、桑桑？”

    玉桑忽然有些慶幸，稷旻為她準(zhǔn)備的這般周全。

    華貴的衣裳首飾，至少讓人看來，會(huì)覺得過得不錯(cuò)。

    她沖蓉娘淺淺一笑，一如故人重逢：“蓉娘還記得我?！?/br>
    事實(shí)證明，稷旻的周到不止一星半點(diǎn)。

    當(dāng)玉桑和稷旻被當(dāng)做客人迎進(jìn)家門時(shí)，飛鷹和黑狼變戲法一般提來了許多手禮。

    蓉娘的丈夫認(rèn)得玉桑，卻不知稷旻來歷，一時(shí)間受寵若驚，連忙拉著妻兒一通道謝。

    相比之下，蓉娘時(shí)而微蹙的眉頭，顯出了幾分心事。

    玉桑悉數(shù)收入眼中，并未點(diǎn)破。

    在被問及稷旻與玉桑的關(guān)系時(shí)，玉桑忽然輕輕挽住稷旻的手臂。

    “這是我夫君。”她頓了頓，輕聲道：“我已成親了?！?/br>
    蓉娘怔了一下，眼神含著審視，望向稷旻。

    稷旻側(cè)首看向她，眼中含了溫柔的笑，他很配合的接受了這個(gè)身份。

    蓉娘的丈夫看看二人，連忙笑道：“那就好。其實(shí)，蓉娘一直記掛著你，如今見你覓得良緣，也該放心了。”

    “也該放心”的蓉娘并未說話。

    玉桑笑了笑，也沒接這話。

    家里并不富裕，饒是蓉娘的丈夫熱情洋溢的留他們多住幾日，稷旻還是在淺談幾句后提出告辭。

    蓉娘的丈夫看一眼妻子，又看看玉桑，試問道：“這是要走了？”

    這一次，還是玉桑搶先回答。

    她始終含著得體的笑，面色從容溫和，不曾有半分失態(tài)：“是，要走了，而且以后再也不會(huì)回來。”

    此話一出，蓉娘夫婦都怔住了。

    玉桑沖蓉娘笑了笑：“夫君要帶我回他家鄉(xiāng)，以后怕是不會(huì)再來這里。蓉娘離開后，一直沒什么消息，夫君也是想我能與舊事舊人好生作別，這才多番打聽，找來這里。

    “所以，今日探望過蓉娘，以后應(yīng)當(dāng)沒有再見的機(jī)會(huì)了。還望保重。”

    離開時(shí)，蓉娘的丈夫親自抱著孩子出來相送，還教孩子喊玉桑阿姐。

    可是，玉桑從頭到尾看都沒看那孩子，她一點(diǎn)也不喜歡這個(gè)孩子。

    這些，亦被稷旻看的清清楚楚。

    這場在預(yù)想中極具意義的相見，沒有久別重逢的房中密話和關(guān)切詢問，也沒有互訴思念，情不自禁的流淚。

    從頭到尾，是那樣平淡，甚至生疏。

    像是登了一個(gè)陌生親戚的門，明明毫無關(guān)系，各不了解，還偏要硬凹親切熱情。

    走出這里時(shí)，玉桑心里說不出的空落。

    直到走出一段距離，玉桑站定不前，稷旻陪著她一同停下。

    玉桑看著落日后山線，悵然笑道：“殿下何時(shí)變得這般記仇了?！?/br>
    稷旻不語，卻是聽懂了這話。

    昨日，她曾說過，他并不是她心中唯一重要的人。

    可在她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里，重要的人其實(shí)并不多。

    他設(shè)計(jì)江家的事情，讓她再一次為救江家拼盡全力時(shí)，也徹底與江家兩清。

    帶她來這里，看到如今的蓉娘，讓她知道，自以為心中重要的人，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先將她從人生中剔除了。

    他一次又一次，親手把她認(rèn)為重要的人，從心里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