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我冥天宗作為三宗之首，自然是無堅不摧，可那畢竟是魔門，實力難測，還是小心些的好。

    有長老道：聽說那御虛宮已經(jīng)集結(jié)所有暉陽境仙首之力，設(shè)下了閉宮結(jié)界，從此他們門人不得踏出宮門半步，也不再過問世事了。

    連同為三宗之一的御虛宮也怕了魔門，這一舉動更讓眾人感同身受，紛紛附和：是啊，咱們是不是也該......

    白景軒卻是訓(xùn)斥道：我冥天宗若如此做，枉為仙門之首。

    他心如明鏡，當(dāng)初東極與溫誠聯(lián)手對付他，害得藺宇陽重傷，如今想必是做賊心虛，生怕被報復(fù)，落得跟華微宗一樣的下場。

    藺宇陽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他，不會再觸及其他宗門，他也便放下心來，于是又安撫眾人道：你們不必?fù)?dān)心，華微宗之事，不會再發(fā)生第二次了。

    宗主是如何知曉？陸景儔目露疑惑。

    他答應(yīng)了本尊，就不會食言。白景軒說得理所當(dāng)然，理直氣壯，聽在眾人耳朵里卻完全變了味。

    什么意思？魔頭答應(yīng)宗主？他們不是死對頭么？

    難不成......那傳言......階下，陸景儔悄悄與宮景睿腹語傳音議論著。

    不可能，宗主怎會......

    傳音雖只傳與特定目標(biāo)，可境界高如白景軒，還是能感應(yīng)到靈力波動，于是沉聲道：你們在議論什么？

    沒什么！陸景儔打了個激靈，眼珠一轉(zhuǎn)解釋道：我們在說......宗主果然深謀遠(yuǎn)慮，一早便穩(wěn)住了那魔頭。

    是?。m景睿附和道：有宗主坐鎮(zhèn)，咱們冥天宗必定無虞。

    眾人忙拍了一通馬屁。

    白景軒沉吟一會，如今他的精神力越來越差，不可再為這些瑣事消耗，于是道：今后，宗門事務(wù)你等自行商議，若遇不決，陸景儔代宗主行事即可。

    這句引來眾人嘩然。

    什么意思？

    在這節(jié)骨眼上，宗主要撒手不管了么？

    陸景儔面露愕然，尚未發(fā)出疑問，眾人便見上方之人拂袖而去。

    剩下人們在大殿內(nèi)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未久后有人陰陽怪氣地祝賀起來，恭喜陸師弟榮升代宗主。

    眾人不情不愿地恭賀寒暄了幾句。

    直到有人話鋒一轉(zhuǎn)，宗主如此行事，難道不管宗門了？莫非傳言是......真的？

    有人打了個寒噤，倘若此事是真的，那咱們冥天宗的顏面豈非......

    胡說八道！切勿以訛傳訛！陸景儔嗔怒道。

    可是謠言已然傳遍了，這可如何是好？

    陸景儔目光一凜，沉聲道：派懸鏡堂壓下去！我冥天宗絕不能受此等奇恥大辱。

    *

    修界平靜了一段時日。

    各大宗門雖人人自危，但數(shù)月來未見北辰殿再有動作。

    自從吞并了最富有的華微宗，又收復(fù)了滄海宗，北辰殿已然一躍成為實力最強(qiáng)的宗門，甚至隱約有壓過冥天宗一頭的趨勢。

    再加之三宗之一的御虛宮也閉宮不出，將自己高高掛起，擺出一幅不問世事的姿態(tài)。

    北辰殿已然成為無人敢于挑戰(zhàn)的存在。

    而且修界總是暗暗流傳著關(guān)于白景軒的各種謠言，人們對于北辰殿便更是心有余悸，畢竟，強(qiáng)大如天尊，也不得不受此屈辱方才為冥天宗奪得生機(jī)。

    謠言終于傳至清玄殿守殿弟子的耳朵里，引得眾人議論紛紛。

    這都是以訛傳訛，宗主絕無可能做出此事！殿門外，顧宇辰厲聲制止道：休得在此散播謠言，否則，門規(guī)伺候！

    可是，他們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有好多人都親眼看見，那魔頭是親手將宗主一路抱回山門的！

    那又如何？宗主是他的師尊，見宗主醉了，送其回房有何不可？

    可是......

    沒有可是！顧宇辰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旁人這么傳也就算了，你等身為清玄殿弟子，怎能不維護(hù)宗主聲譽(yù)，反而助長這不正之風(fēng)？

    再說下去，送你們?nèi)ソ渎商茫?/br>
    弟子們這才聳拉下來垂首稱是。

    先有白景軒只身入魔窟并被軟禁，后有其醉倒燕春樓又被魔頭抱回北辰殿。

    這兩廂疊加，實在很難不令人浮想聯(lián)翩。

    有好聽些的，說是白景軒除魔衛(wèi)道不成反遭屈辱。

    難聽的，說他為保住宗門不被報復(fù)，竟然委身魔頭，真真是毫無底線。

    于是謠言雖在懸鏡堂的壓制下有所收斂，卻并未就此消失。

    白景軒一向不問世事，且門人更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故而這世上最不清楚這傳言的便是這位當(dāng)事人自己。

    *

    為了解開夢境的謎團(tuán)，他做好了準(zhǔn)備，傳音喚來了葉青。

    后者見了他第一句話便是：想好了？肯說了？

    白景軒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有件事，需請你幫忙。

    葉青面露不滿，揮揮手道：你要是不肯說，我也沒法子，什么忙也幫不上。

    我需要補(bǔ)全夢境。白景軒微嘆道。

    什么？

    聽聞他的解釋，葉青面露恍然，思索了片刻后道：不過此法依靠幻術(shù)，若以你的夢境碎片為基礎(chǔ)來補(bǔ)全殘缺內(nèi)容，恐怕補(bǔ)全的內(nèi)容未必完整。

    說完他又補(bǔ)充道：說不定，你會有更多疑問。

    白景軒思忖了一會，篤定地道：必須要試，這很重要。

    葉青輕嘆了一聲微微搖頭道：對自己使用幻術(shù)，這天底下恐怕只有你敢干了。

    又見他一幅下定決心的模樣，心知依著他的性子，如果自己不管，很可能在沒有護(hù)法的情況下鋌而走險，于是無奈嘆道：好吧，我答應(yīng)你。

    不過，我只負(fù)責(zé)護(hù)法，你若是腦子出了什么問題，我可不管。葉青說著，接過白景軒遞過的一片菱鏡。

    畢竟幻境容易令人虛實不分，嚴(yán)重者還會致精神錯亂。

    可這世上的一切幻術(shù)都對白景軒不起作用，所以除非他自己想，無人能令他迷失幻境中。

    只聽白景軒道：幻塵鏡內(nèi)虛實不分，若你見我昏迷不醒，砸碎鏡片后，施針百會xue即可喚醒我。

    他說完便開始念動咒語，未久之后，四周景象倏忽變幻。

    眼前不再是如以往夢境中一片視線不明的朦朧天地，而是能夠清晰地看見熾熱的熔巖在地面涌動，四周傳來的高溫將空氣都扭曲了，使得視線中的景物竟如怪誕的畫面一般，令人有種莫名的抽離感。

    白景軒垂首看見自己腳下正踏著一朵曼陀羅虛影，懸浮于巖漿之上。

    目之所及盡是黑紅交織的一片熔巖地獄。

    黑紅與血色的天穹連接成一片，大地在震顫，萬物在哀嚎。

    空氣被扭曲的視線中有數(shù)不清的人影散落在熔巖里，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并逐漸被火焰吞噬。

    周身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感，仿佛連骨頭都要被扯碎了。

    他幾乎持身不穩(wěn)，看見自己手中正握著一柄長劍，鮮血沿著劍鋒落入熔巖，頃刻被火焰燒盡化作一團(tuán)煙霧消散。

    雖然在幻境中，但他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而是朝著既定的軌跡行事。

    忽然幾聲異樣的鳴叫越過天穹，聲音尖銳刺耳直擊耳膜。他仰頭望去，見碩大的四方車黑影呼嘯著幾乎是從他的頭頂掠過。

    車輪帶著黑色火焰，所過之處，業(yè)火焚燒大地。

    他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四方車向天邊駛?cè)?，同時在紅色的天空下，偌大的人形黑影幾乎遮蔽了半個天穹。

    在人影的頭部，出現(xiàn)一個旋轉(zhuǎn)著的旋渦，仿佛有雙恐怖的視線從旋渦投來，如鬼魅般盯著他。

    他的額間溢出了冷汗，手臂因傷勢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他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

    黑影揮起一臂似乎正向他襲來，他拖著幾乎快要分崩離析的身體，正欲提劍格擋，卻見天邊一道疾光閃過，向黑影疾馳。

    你的對手是我！一個聲音發(fā)出震天動地的怒吼。

    黑影感應(yīng)到了來人，扭頭舉起雙臂格擋，二者相撞，竟發(fā)出震天動地的聲響。

    轟隆??！

    強(qiáng)烈的震感襲來，他迅疾掐訣穩(wěn)住身形，同時與黑影相撞的那道光芒轟地一聲墜落地面，竟將地面砸出一道天坑。

    黑影發(fā)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經(jīng)那一擊，似乎亦受到了重創(chuàng)，偌大的黑影轟然消失，化成一個人影直墜天穹，掉落在天坑不遠(yuǎn)處。

    不知為何，他的視線緊緊地盯著那道天坑，旋即壓抑住渾身傳來的劇痛朝那邊駛?cè)ァ?/br>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的心跳亦越來越快。

    直到倒在坑中那個渾身浴血的人影映入眼簾，他的心臟幾乎停跳。

    昭陽！他聽見自己大喊了一聲，同時不顧一切地上前，腳步卻在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后頓住了，那是刀削斧鑿般的面部輪廓，淺麥色的皮膚。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兩步。

    此時身后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師尊......

    他猛然轉(zhuǎn)身，卻見在方才黑影墜落的地方，緩緩站起一個人影，他吃驚地看著一雙熟悉的紅瞳正站在面前。

    對方步伐不穩(wěn)，卻一步步地走近了，直到那張熟悉的俊臉站在面前，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

    藺宇陽？

    只見對方向他伸出了手，微微歪著腦袋，目光流露一絲疑惑，師尊......過來......

    他感到自己劇烈地喘|息著，剛邁出兩步，卻感到身后亦傳來一陣靈壓，以及同樣熟悉的聲音：師尊？

    他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不敢扭過頭去。

    未久后他強(qiáng)迫自己徐徐轉(zhuǎn)身，見到一雙完全一樣的紅瞳。

    對方看見他驚恐的目光，忽然唇角微揚(yáng)，師尊，您怎么了？是我啊。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二個一樣的身影如同鏡子的兩面，同時呼喚著他。

    師尊......師尊......聲音似咒語般在耳邊縈繞，如有回音。

    他從驚恐中猛然睜眼，卻見葉青正吃驚地看著他。

    你這是見了鬼了？葉青遞過一方帕子。

    他長出口氣，接過帕子拭去額間的汗水。

    見到什么了？對方好奇發(fā)問。

    白景軒搖搖頭，良久后才臉色才恢復(fù)了些，沉聲道：再試試。

    還試？葉青抬高了音量，嚴(yán)厲制止道：不準(zhǔn)試了，也不怕把你腦子燒壞。

    說著就要收起幻塵鏡，卻被他抬手?jǐn)r住。

    只見白景軒十分認(rèn)真地看著葉青，一字一頓道：再試試。

    葉青微愣，見他如此堅持，猶豫一會后蹙眉嘆了一聲，好吧，不過可說好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怪我。

    他點(diǎn)點(diǎn)頭，再次閉眼。

    這一次，耀眼的金光陣法懸在天穹，他躺在熾熱的地面上，透過繁復(fù)的透明陣法，仰面看見高空中的的玄衫人影正盤坐于陣法中央。

    他竭力伸手向天，卻看見自己皙白的手臂上鮮血淋漓，手指微微顫抖。

    陽光刺眼，視線有些模糊。

    渾身傳來的痛感令他幾乎連移動的力氣都喪盡了。

    他聽見自己悲痛欲絕地發(fā)出沙啞的聲音，昭陽......

    不要......

    一道龐大黑影從天邊緩緩升起，幾乎遮蔽了半個天穹，將陽光盡數(shù)遮擋。

    巨大的旋渦正盯著陣法中的那個人影。

    只見黑影揮出一臂，正掠過陣法時，忽然嗡地一聲低頻嗡鳴聲響過，自陣法中央始，磅礴的巨浪席卷開去，頃刻波及目之所及的一切。

    周遭山石碎成齏粉，地面的溶液裹挾石塊逆著重力向上空升去。

    黑影在受巨浪波及的一瞬間發(fā)出一聲怒吼，卻在越來越耀眼的光芒之中被漸漸割裂，逐漸化作碎片在尖銳側(cè)耳的嗡鳴中消散。

    陣法中的那個人影也化作星點(diǎn)消散。

    他聽見自己撕心裂肺的吶喊，卻沒能換回一句回音。

    視線越來越亮，強(qiáng)光耀眼到天地間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中。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隨著周遭萬物一同飄了起來，整個世界分崩離析。

    在一片分不清邊界的純白之中，萬物消失，時空靜止。

    隨后忽地一聲低鳴，周遭瞬間陷入黑暗，白色極速匯聚為極強(qiáng)極亮的一點(diǎn)，并開始急劇旋轉(zhuǎn)。

    他的身體忽然朝著那一點(diǎn)墜落，恐懼感裹挾著他，他竭力掙扎卻徒勞無功，身體不斷下墜......

    一陣暈眩后，他聽見耳邊傳來葉青的聲音。

    白凌。

    他緩緩睜眼，見到葉青一臉緊張地看著他，須臾后松下口氣，你總算醒了。

    隨后厲聲斥責(zé)道：不準(zhǔn)再試了。

    他看見一地的琉璃碎片，對葉青投去詢問的目光。

    只見葉青伸手取下他頭頂銀針，知道這回你睡了多久么？

    多久？

    三日！葉青伸出手指比了個數(shù)，還斥責(zé)道：氣息都變?nèi)趿?，再不喚醒你，我怕你就醒不過來了！

    可......他的疑問沒有解除。

    對方打斷他道：反正幻塵鏡碎了，你想試也試不了。

    說著語氣責(zé)備地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值得你這么干？

    他垂眼沉默著，方才幻境的最后，他看見自己站在一片荒蕪的大地，天地混沌，日月不分，萬物歸于初始。

    難道他的記憶是錯誤的嗎？這個世界始于一場毀滅？

    葉青沒好氣地為他施針安撫頭疼感，待他慘白的臉終于恢復(fù)血色，才啟程離開，還特地叮囑道：不準(zhǔn)再打旁的幻術(shù)主意，聽見沒有！

    他只得無奈應(yīng)下。

    憑借僅有的信息，他還是能得出一些結(jié)論。

    夢境中昭陽的臉，大概是因幻境是以他的記憶與夢境為基礎(chǔ)構(gòu)建，故而自行以藺宇陽的面容補(bǔ)全了。

    亦或是......那本就是昭陽？

    他心道：我曾經(jīng)認(rèn)識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