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某種程度上會等于疏遠，人類的心理有的時候是無法想象的。

    回到餐廳之前，提姆下意識先探身看了一眼。

    他恰好看到梅菲斯特和希斯莉互相對視的一瞬間。

    希斯莉的面孔遺傳了韋恩家的美人基因，明明是憂郁的眉眼，在朦朧的燭光下，忽然生出脆弱的嫵媚來。她直勾勾望著梅菲斯特，那樣天真而美麗的冰藍色，愛意傾瀉而出，水光盈盈，動人心魄。

    這一眼，就讓提姆心神大震。

    希斯莉給出去的太多太多，她的愛是無條件的，女孩子脆弱、天真、可憐又可愛，在得到她的愛之后，真的會有人舍得放下嗎？人看到潔白的東西就喜歡，喜歡就無法丟開。

    如果雪花可以不在指尖融化，每一片雪花都獨一無二，又有多少人愿意捧好，捧一輩子？

    提姆終于知道希斯莉那種奇怪的篤定感是什么了。

    那不是自信滿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被愛著，因為沒有人在接住這片雪花后還能把她丟棄。

    沒有人。

    第31章 顫栗

    回去的路上，希斯莉心情很好。

    她笑瞇瞇的和梅菲斯特?fù)]手再見，看她像普通人一樣走向“自己”的車，拉開車門，坐進去，逐漸離開她的視野。

    車是梅菲斯特隨手偷的，希斯莉也不知道她會把車停在哪個監(jiān)控死角；總之不到三分鐘，希斯莉自己家的車剛開出拐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迷亂星軌瞬間躍入她的意識空間，密不透風(fēng)。

    一個占有欲過強的擁抱，濃霧和夜風(fēng)彼此共存，清爽而冷潮，像味道過于強烈的薄荷莫吉托。

    但希斯莉很喜歡這樣。

    梅菲斯特和肯一樣都得回意識空間休息，希斯莉望著窗外的夜景，在安靜中也找到了睡意。

    車子開得很平穩(wěn)，不知不覺中，希斯莉漸漸覺得自己在下沉，意識在模糊——

    她輕輕吐了一口氣，靠著車窗合上眼簾，把愛意關(guān)進一個人的黑暗。

    “希斯莉?！?/br>
    誰在喊她的名字？

    霧濃到只剩感官仍在運作，希斯莉渾身僵直，每根神經(jīng)都在尖叫著危險。

    貪婪的目光追隨著她，她是這個世界里衣不蔽體的幽靈，大地深灰，如同死去。

    這里沒有風(fēng)，希斯莉本能地要逃，先是跑，然后飛奔起來，她對看不見也感受不到的軀體運用的無比熟練，仿佛在此之前嘗試過千萬次。

    直到希思莉意識到，她還停留在原地。

    荊棘拔地而起，刺穿她的太陽xue，她無助地踢蹬，依舊被身后的影子捂住了一聲聲尖叫。

    禿鷲在她頭頂盤旋，霧氣里逼近一只只急不可耐的食客。竊竊私語聲越來越響，討論她的身軀和意識，瓜分她，吞噬她的全部，直到希思莉成為虛無，成為呆板的除了呼吸什么都不剩的物件。

    她被制成名叫“絕望”的一道甜點。

    一滴淚珠順著希思莉的臉頰滑落，隨即被粘膩的霧氣舐的一干二凈。

    她無法逃脫。

    樹影婆娑，路燈的光漏進車窗里。

    車?yán)锖馨察o，天色晚了，司機把車開得十分平穩(wěn)。擋板被提姆升了上去，他閉著眼睛假寐，希斯莉安靜地靠著另一邊，垂著纖細的脖頸，滑落的碎發(fā)遮住半邊臉，儼然熟睡。

    直到一聲低泣打破了車內(nèi)的平靜。

    “希斯莉？”

    沒有回答。

    提姆幾乎立刻就睜開了眼睛，挪過去查看希斯莉。

    說是啜泣都很牽強，那只是一點痛苦、細小的嗚咽。希斯莉的面孔毫無血色，她雙眼緊閉，眼淚順著顫抖的睫毛滑落，碎發(fā)黏在臉頰上，在路燈一閃即逝的暖光里，光潤又可憐。

    “希斯莉，醒醒！”提姆試圖推醒希斯莉，這并不管用。女孩子又痛苦地抽搐了幾下，忽然驚跳起來，差點撞到車頂。

    他連忙把她一扯，用手護住她的頭，希斯莉就軟綿綿的倒回他的腿上，這一下磕得很重，兩個人都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還好嗎？

    他低頭，剛好和希斯莉的眼睛對上。

    她好像還沒能從那個夢魘里醒過神來，在看他，又沒能從視線里聚焦上他。提姆被這種反差驚呆了：希思莉在一整個白天里都顯得那么天真和甜蜜，鮮花盛開也不過如此。

    但現(xiàn)在，她仿佛隨時都能枯萎，從身體到靈魂，一碰即碎。

    那樣的表情提姆也只見過幾次，瀕死的人，眼神里才會有那么深重的凄惶。

    “只是一個惡夢，別怕，那只是一個夢?！彼滩蛔≥p輕搭上希思莉的手，語調(diào)柔和地安撫她，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直到希思莉眨了眨眼，真正從那種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

    “你夢到什么了？”提姆問。

    希思莉沒有說話。

    關(guān)于夢的一切潮水般褪去，像啤酒杯邊的泡沫一樣消失，短短幾秒內(nèi)，夢的記憶變得平板而淡薄。

    “噩夢?！碧崮仿犚娝p聲道，“我記得那是一個噩夢，但我沒辦法想起來夢里有什么?！?/br>
    說這話時，她的眼淚還停留在睫毛上，提姆的第一反應(yīng)是她在說謊。

    但帶著滿腹疑慮觀察她的微表情后，提姆只讀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茫然。

    ——雖然這聽上去像個古怪的爛借口，但希思莉確實是真心實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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