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暗森林二
夜?jié)u漸地深了,這是一天里頭最黑暗的時刻。 然而,沒了太陽耀眼的強烈光源,厭光的喪尸卻是愈發(fā)地興奮起來。它們三五成群,嗷嗷地低吼著,似啄木鳥尋覓蟲子一樣興奮地探尋著龜縮在城中的幸存者們。時不時有誰躲藏的地方被撞爛了門,傳出一陣尖利的慘叫聲,又很快平息下去。 “意思是說,他們不止那點人?” 店內,聽完冉鵬的自述,李光啟驚訝地長大了嘴巴。戚衛(wèi)光下樓翻找趁手器具去了,趙國強則在三樓的窗邊站崗,透過窗簾的微小縫隙警惕地觀察著外面的一切。 冉鵬抹了抹淚,雙目在透入的月光的照明下折射出微弱的褐色光,摻雜著恐懼與憤怒:“我見過他們的處事方法,今天早上喪尸少的時候,他們有一伙人就來過,有幾個負責清掃開街上的行尸,剩下的幾個就鉆進屋子里頭,那個時候還沒引來這么多喪尸……男的打死女的帶走,有小孩子就直接摔死……我老婆因為不從,被他們活活亂棍打死了……我躲在暗處,當時沒敢吭聲,才逃過一劫。” “畜生!” 李光啟不禁咬牙切齒地怒喝一聲。 “嗚嗚……我對不起我老婆……”說到傷心處,冉鵬又使勁抹著眼淚。 “光啟,冷靜。現(xiàn)在我們加起來只有四個人,萬不可抱拼命的心態(tài)。首要任務是找到足夠的食物,然后安全回去。如今這樣的世道,人性本就是十分脆弱的?!?/br> 趙國強說道,兩顆眼珠雖是堅挺,卻又不免流露出嘆息般的無力。李光啟與冉鵬二人只是繼續(xù)對坐著,各自低著腦袋,沉默不語。 “別太難過了。生存下去?!?/br> 趙國強拍拍李光啟的肩膀,繼續(xù)站到窗邊站崗。只有李光啟反復咀嚼著那腦海中閃過的無數(shù)畫面,與趙國強所說的每一個字。 生存下去……嗎? 什么聲音都沒有,整個房間是死一般的沉寂,以至于幾乎聽不到呼吸。 李光啟靠著墻,就這樣靜靜地合上眼睛,睡著了…… 時間很快地悄悄飛逝而去。 或許是出于對外部環(huán)境無法消除的緊張感,或許是由于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的神經(jīng)變得異常敏感,后半夜聽到一點點輕微的聲響,他便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什么都沒有,世界依舊是滿目瘡痍的世界,自己依舊是那個倔強而笨拙的自己。趙國強在窗戶跟前閉目養(yǎng)神,冉鵬則在一堆破布與麻袋堆成的簡易小床上睡得正香。 天邊已然泛起了微弱的金光,似一團旺盛的火焰,燃燒著遮蓋于地球上方已久的黑夜。 要天亮了。 回頭看向那聲響的來源,原來是戚衛(wèi)光正在門外頭來回緩步踱著步。他看起來氣色不是很好,臉上掛著濃厚的黑眼圈,很明顯是一宿沒睡。貼著雜志的沖鋒衣緊緊地裹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身形勾勒得愈發(fā)消瘦,可就是這樣,那灰眼珠所散發(fā)的獨特魅力在這一刻才顯示得淋漓盡致。 他摘了包頭帽,那一頭臟得發(fā)灰的藍發(fā)現(xiàn)在看來似乎也不是那么臟了,灰塵與泥土反而平添一種樸實的王者氣概。他回過頭來,就像高貴而孤獨的狼王。 “小戚,一晚上沒睡?。俊?/br> 李光啟伸著懶腰,慢騰騰地起了身。 戚衛(wèi)光什么也沒說,只是用一塊抹布反復擦拭著挑選好的一柄撬棍。 那紅漆的尖頭似染著血一般,給人以極強的視覺沖擊感。 “光啟哥,我想問你個問題?!?/br> 戚衛(wèi)光擦拭好了,將撬棍挪到嘴邊使勁地吹了吹氣。氣流將最后一絲落在尖銳處的浮塵吹散。那撬棍在破曉陽光的照耀下爆發(fā)出光芒,似一柄無暇的圣劍。 “問吧。” “昨天,你明明可以直接和趙叔走的。如果是那樣,你們逃脫的幾率比之前還會大很多?!?/br> 他盯著李光啟。這次的目光與先前不同:那不像是些感激的話語,更像是發(fā)自靈魂的,一種打心底的質問。那雙眼珠就像兩面褪去偽象的明鏡,映射著面前李光啟的眼睛。 “為什么要冒著受傷的風險救我?” 李光啟的目光沒有半點回避。 “在收留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說過,我們是一家人。難道我要拋下我的家人嗎?” “嗖——” 不等李光啟說完,一抹寒光便從眼前閃過,將他的話語打斷。撬棍在戚衛(wèi)光有力的揮舞下劃出一道弧光,那尖銳的小支最后與李光啟蠕動的喉嚨前戛然而止,停頓在相距不過一厘米的地方。 如果戚衛(wèi)光沒有停下來,那么這一擊將會直接將李光啟的整個喉嚨打穿,于毫無防備之中了解他的性命! 趙國強也顯然感覺到了不對,旋即睜開眼睛。在看到戚衛(wèi)光如此舉動后,立刻從身邊抄起長戈,橫在戚衛(wèi)光的脖頸跟前:“你想干什么?馬上給我把撬棍放下!” 冉鵬也驚醒了,即使沒戴眼鏡,他也依舊很快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看看趙國強,又看看戚衛(wèi)光,一臉的迷惘與不解。 這怎么自己人還對起來了呢? 李光啟的眼中似是有些許震驚,但很快便平靜下來。他只是看著戚衛(wèi)光,看著戚衛(wèi)光所握持的那柄撬棍,于心底反復揣摩著他的動機。 “假如,從前的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假如,從前的我遭受世人排擠;假如,我有一天會離你而去,你還會一如既往地對待我嗎?” 戚衛(wèi)光一字一頓地發(fā)問道。 依然沒有逃避,他看得很清楚。 這雙曾經(jīng)令無數(shù)地痞聞風喪膽,甚至連警員都為之膽寒的灰瞳,第一次被別的目光攔截下來。 他看得很清楚,李光啟的雙目沒有挪開一寸,正如他本人一樣。 “我不知道。但至少此刻,我會說:‘會’。” “為什么?” “因為你是我的家人——我說過了,這是我的選擇。有一瞬間,我有過拋下你的念頭,也許會讓我后悔,但我選擇相信……我相信我的選擇是對的。我的直覺告訴我,你是值得救的人,值得活下去的人。” 字字擲地有聲,似一抹光,照亮盤踞著黑暗的胸膛。 那雙眼睛…… 凜冽的殺氣在自己最后一個字出口的瞬間頓時煙消云散,轉化為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強韌的溫柔。那撬棍的尖枝離自己的喉嚨遠了些許。戚衛(wèi)光微微笑了,將昂起的頭顱低下。 “當啷——” 撬棍摔落在地,于彈起的瞬間在光滑的表面折射出億萬縷微弱的光線,射向每個人的眼中…… 射向每個人的心中。 趙國強的眉毛微微舒展開來,橫在戚衛(wèi)光脖子跟前的長戈亦緩緩落下。如利刃歸鞘一般收斂了剛剛的殺氣,戚衛(wèi)光背過身去,將撬棍又撿起來。 “演得不錯?!?/br> “哈,你也一樣?!?/br> 李光啟笑著揉了揉那一頭臟兮兮的藍發(fā)。 “哎,我說你們都啥時候了,還有心情演戲玩。”不知道實情的趙國強猛出一口長氣,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李光啟和戚衛(wèi)光相視一笑。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這一刻,時空的齒輪嚙合,歷史的航向將從此改變…… …… 十分鐘后,太陽已經(jīng)升到了半空。 “呸呸呸!嗆死我了!這破地方怎么這么厚的一層灰!” 好不容易沿著窄窄的煙囪爬上了屋頂,戚衛(wèi)光已然成了一整個炭人。他的臉,衣袖,身上,都蹭了老黑的一層煙灰,模樣滑稽。 “抱歉啊小兄弟,平時忙,廚房的煙囪不怎么打掃!” 底下的冉鵬滿臉歉意地賠笑道,一邊踩著那些凸出的磚塊,極力地將笨重的身子向上擠去。李光啟也不好受,戚衛(wèi)光踩在磚頭上踩下來的煙灰大多落到了他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像個黑不溜秋的大貓。 總算是爬上來了,感受著有些刺眼的陽光,戚衛(wèi)光一屁股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說,你這煙囪最近一次打掃是啥時候?” “就,就剛剛啊,你順便打掃了。” “……” 忍忍,現(xiàn)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想到這里,戚衛(wèi)光最終還是遏制住了將這個胖大叔暴打一頓的沖動。 清晨的寒風格外不饒人。冷風混雜著沙粒一股接一股地偷襲過來,剜在臉上,和下刀子似的,仿佛要給人生生地切下一塊rou。昨天龐大的尸群已經(jīng)散了,只剩零星的幾個在這樣的大風中搖搖晃晃地游蕩著。凜冽的風幾乎要將他們幾個刮倒。 一具被啃噬得只剩下肋骨的枯瘦行尸看向了這邊。皺成一團的眼球微微蠕動兩下。 “嘶——” 它張開干澀的喉嚨,發(fā)出牛皮扯裂般的沉悶聲響。它似乎是想沖向這邊,卻在邁開步子的一瞬間壓斷了右腿,整個身子撲通一下栽倒在地上。 這個世界何嘗不是這樣病入膏肓呢? “呼,總算上來了,遭的什么罪啊這是……” 冉鵬喘著粗氣,總算在趙國強與李光啟的拉拽下將身子挪出煙囪。減肥的重要性,李光啟在這一刻才深有體會。 接下來,就是再次啟程了。 “我說,有食物的地方離咱們這遠嗎?” 稍作歇息,李光啟側身問道。一望無際的高矮平房連成一片,如血色河流間布滿灰塵的淺灘。蠢蠢欲動的嗜血生物便游蕩在這一塊又一塊淺灘的縫隙間,獵取著同樣麻木的生命。 這里離市中心較遠,按功能分區(qū)劃分的話位于低級住宅區(qū)與輕工業(yè)區(qū)之間,環(huán)境臟差,基礎設施很不完善。 不過順著這些平房的屋頂走,確實是一個好辦法,這比冒險穿越街道要保險得多。 只是,李光啟心中總是有不好的預感。 “我平時店里活多,就經(jīng)常在前面那家飯店吃飯。事發(fā)突然,飯店里頭應該還有些食材?!焙貌蝗菀追稣吮橇荷系难坨R,冉鵬用力地向遠處眺望著,把脖子神得老長。 李光啟也往那個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前方卻是有一家不大的小飯店。 然而印在墻上的血漬卻令人不免止住了腳步。店門口橫放著幾截被啃得精光的斷肢,似乎是在提醒著過路的人們,這里確實是飯店,只不過已經(jīng)不再是活人的飯店。 一輛救護車橫躺在飯店門前,如同被獵殺的大象的尸體。 “可以繞路看看?!壁w叔微微點了點頭,以表示贊同。 戚衛(wèi)光依舊是第一個出發(fā)的,他的反應最敏捷,體能又最好,需要為隊伍掃清沿途的障礙。換了撬棍,他整個人的氣質也變得截然不同了,那筆挺有力的鋼鐵握在他的手中,似利劍般映射出縷縷寒光。 其實也多此一舉,房頂上哪里來的…… “嗷!” 突然,前方隱隱傳來一聲興奮的嚎叫。李光啟原本逐漸舒緩下去的神經(jīng)頓時又繃緊起來,手中新?lián)Q的鍍鋅鐵管也不由得被攥緊。 “哐當——” 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聲巨響。察覺到身下的異常,戚衛(wèi)光忙猛地往右一彈跳。果不其然,下一秒,不堪重負的屋頂便整個塌陷下去;屋頂敞開,伸出一雙如枯枝般猙獰的指爪!那頭身穿運動裝的喪尸高高躍起,居然直接整個身子直接一躍便翻上了屋頂。 果然如李光啟所料,生前身體素質越好,軀體各部分保存越完好的喪尸,各方面的能力也會遠勝于同類! “小心!” “哦了?!?/br> 說話間,剛剛喪尸所站的地方只剩下一團模糊的黑影。那頭喪尸已然跳躍到了一個壓制性的角度,向戚衛(wèi)光發(fā)動了突襲。 說時遲,那時快,戚衛(wèi)光不躲不避,而是對準那沖自己咬來的巨口,卯足全身的勁力刺出撬棍。撬棍將那血淋淋的頭顱刺穿,來回咬合的牙齒卻依舊依著慣性沖他飛速滑來。 戚衛(wèi)光又是猛地一揮甩,便將這頭喪尸整個拋下了屋頂。 落地的悶響驚動了附近的其它喪尸,它們開始三三兩兩地沖這邊聚來。戚衛(wèi)光忙繼續(xù)向前奔去,一行人也不敢有任何怠慢,忙加快了步伐…… 在緊迫的外部環(huán)境相逼下完全進入狀態(tài)后的人,動作還是會比較敏捷的。不到半分鐘的功夫,幾人便已經(jīng)到達了飯店跟前。在白天動作與感官相對遲緩一些的喪尸顯然沒有注意到四人,依舊似打盹一般垂著腦袋,慢騰騰地走著。 距離得有些遠,只能爬電線過去了。冉鵬不太敢相信幾捆電線就能承載自己的重量,留下來做接應,李光啟和其他二人繼續(xù)前進。 好在整座城市已經(jīng)失去了電源,這時候并不用擔心觸電之類的事情。但在距離喪尸頭頂不到一米的地方爬過,還是相當考驗心理承受能力的。 總算是好不容易爬到了飯店屋頂,三人順著墻沿跳進了飯店的后院倉庫。 院墻林立,院門緊鎖,這里暫時是安全的??粗卿P跡斑駁的鐵索,戚衛(wèi)光麻利地伸出手中撬棍,卡好位置,自上而下猛地一按。 “咔——” 只聽得一聲清脆的斷響,鐵鎖悄然落地。 大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