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暗森林三
倉庫里的陰影在陽光的暴曬下瞬間退卻得無影無蹤。 大門敞開,堆積了兩三層高的幾摞瓦楞紙箱子倏然出現(xiàn)在一行人的面前。 李光啟的瞳孔微微放大,警惕地注視著那些蜷縮著陰影的死角與隱蔽處。與此同時,鼻子也微微抽動著,過濾著每一絲可疑的氣味…… 沒聞到血腥味。 看來在病毒開始大規(guī)模爆發(fā)的時候,這里已經鎖上很久了。 外界徐徐涼風灌入,將倉庫中積的厚厚的一層灰揚在空中,和著風鉆進鼻子里。 聞慣了外面的死人氣,頭一次品嘗到人類文明殘余的氣息,不由得令于浩劫中幸存下來的舊世界的遺民心中感慨萬千。 自己和這些箱子某種意義上,也是同類吧。 戚衛(wèi)光從側面揣著什么小跑著回來了。 “衛(wèi)生間有一個護士的變異體,我已經解決了?,F(xiàn)在至少外面的喪尸沒有發(fā)現(xiàn)我們。” 李光啟點點頭,豎了個大拇指。趙國強從后背取下了長戈,用它檢索著每一處可能藏匿危險的犄角旮旯。 三人分工的效率極快,不一會兒便將整個后院搜查完畢。 “呼——安全?!?/br> 李光啟松了口氣。 趙國強環(huán)顧四周,緊鎖著的眉頭舒開了一些,那一直攥著長戈的五根指頭也放松下來。 確認后院里沒有其它危險后,李光啟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那一大堆箱子。 李光啟咽下一口唾沫,他可以感覺得到,那口唾沫順著干澀的喉嚨滑入胃中,在空得干癟的胃腔中回響。 一整天都沒吃什么東西,幾個人的體能其實都已經快到臨界點。李光啟已經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視野在逐漸變得模糊,餓癟了的肚皮甚至沒了打鼓的力氣——這是體力不支的前兆。再找不到食物,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在一陣眼冒金星中餓倒。 只是但愿,cao縱著這一末日鬧劇的老天不會和自己再開個殘忍的玩笑。 戚衛(wèi)光上前查看去了。趙國強本要將手中長戈借給他以開箱,卻見他直接將右手五指并攏,又發(fā)力往下一壓,便直接捅破那一層梆硬的紙板,刺入箱子中去。 李光啟看得叫一個目瞪口呆,這么強的爆發(fā)力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趙國強也頗為驚訝地點了點頭,字里行間訴盡心中的復雜:后生可畏……” 戚衛(wèi)光的左手五指也插入了箱子的另一側。他的手腕陡然繃緊,暴起一圈虬龍般的青筋。 他深吸一口氣,向兩側撕拉去…… “嘣!” 一聲沉重的悶響,紙箱的整個上表面被他生生撕裂開來?;野档南潴w卸開,露出隱藏于其下的鮮亮紅色包裝——是方便面! “中獎了!這下有的吃了!” 李光啟那叫一個高興勁,瞬間便一個箭步跑到那箱方便面跟前,用事先已經準備好的繩子左一下右一下捆綁起來。 “咚。” “啊呦!” 正打著節(jié),李光啟的腦袋便讓狠狠地彈了一下。捂著被彈得生疼的腦殼回過頭去,李光啟發(fā)現(xiàn)趙國強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戚衛(wèi)光在一旁捂著嘴,已經忍不住偷笑出來。 “趙叔,你打我做啥???我馬上就把這個結打好了……”李光啟似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聾拉著腦袋,委屈巴巴地揉著后腦勺。 趙國強的焦急卻是半點沒減,神色反而變得更加嚴肅:“又莽撞了?你想想,方便面的主要成分是什么?” “還能是什么,面餅和調料啥的啊……” “這就對了?!?/br> 趙國強說著抽出腰間小刀,麻利地往那鮮亮的箱子上頭劃拉一下。箱子被劃開一道裂縫,露出里面整齊排列的方便面袋來。 “你看,面餅可以為人體提供很高的熱量,短期內確實可以解燃眉之急。但你不要忘了,人的生存受短板效應的影響,能生存多久往往取決于最短缺的資源。處在極端環(huán)境之中,最容易發(fā)生短缺的反而不是食物,而是藥品,嬰兒用品以及維生素這些?!?/br> 趙國強語重心長地說道。他抽出一袋方便面來,鮮亮的外包裝在陽光的照射下似寶石一樣煥發(fā)出微光,刺激著人內心對食物的渴望。 “你知道,何津懷孕了,只靠吃方便面是絕對不行的。蛋白、維生素,對于處于懷孕期的孕婦來說是十分必要的。如果你貪多想帶走整箱的方便面,我們可以帶回去的其他營養(yǎng)品勢必會減少。” 李光啟略有所思地點點頭,自己確實是有些過于興奮。 如果真像自己剛才那樣直接拿一大箱子方便面回去,那恐怕接下來的日子也只有方便面可吃了。 “不過作為應急物資,它熱量高,保存期長,也相當有價值。我們帶上一些回去,以應對不時之需也好。剩下的這些留在這里藏起來,以此作為一個補給點,我們可以向四周其它有食物的地方行進。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br> 說到這里,趙國強搓搓手,先抽出一包方便面,撕開了包裝。 “說得我餓死了,先吃上一點,補充補充體力!” “喂喂喂叔,說這么多,那你不還是吃了嗎?” 李光啟讓氣笑了。沒想到趙叔才是最精的,吃飯都要比別人快一截! 三人都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再三考慮,李光啟還是沒往面餅上撒調料,只是就著菜包干啃完了一塊面餅。 調料太咸會迅速讓人干渴,從而加大飲水量。而在這種極端環(huán)境下,水資源的寶貴不必多言。當然,調料包和醬料包也被他裝進口袋——它們有寶貴的鹽分,可以應不時之需。 趙國強先吃完了。軍人的基因并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解體,反而進化得更加牢固徹底,化為鐫刻在靈魂深處的印記。 在將幾袋方便面裝進背包里收好后,他以標準坐姿回到原地重新坐好,閉目休息。 “小戚,有件事我想問問你?!?/br> 半晌,趙國強突然睜開眼睛,發(fā)問了。 李光啟有些緊張地看著二人,尤其是趙國強。 他知道,軍人出身的趙國強向來對地痞之流的提防心很重。雖然經歷了一系列事情,也不能徹底地消除彼此之間難以言表的微妙隔閡。 李光啟當然也知道他這么做也全都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但他有些害怕,害怕趙國強如利劍般直接的言語會不會戳痛有些孤僻的戚衛(wèi)光…… “問吧。” 出乎李光啟的意料,戚衛(wèi)光沒有什么膈應的樣子,只是干脆地點了點頭。。 趙國強雙瞳中的目光有了些變化。 “那叔就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剛看到你的時候,你的確與這個年紀的孩子們沒什么大的不同,只不過看上去有些叛逆,僅此而已。 可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我發(fā)現(xiàn),你的身手和認識卻不是所有同齡的孩子都具備的。老實說——我從你身上找到一種罕見的穩(wěn)重。大家以后都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總藏著掖著不是辦法。所以叔希望你能說個明白,至少解了我的疑惑?!?/br> 他一面說著,一面緊盯著那雙灰色的雙瞳——似是兩面具有魔力的鏡子,讓所折射出的一切褪去紛雜的色彩,只剩下最樸素黑與白。 戚衛(wèi)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是在五年前……” …… “咔——” 驚雷剖開了黑暗天空,卻在窺探一眼這個骯臟的世界后又于憤怒的咆哮聲中悄然將尚存一絲光芒的裂隙合攏。 滂沱大雨洗不凈漆黑的星幕。城市的繁華披上夜的外衣,如同一片漆黑的森林,在雨中顫抖著。 畏懼神威與閃電的人們早已匆匆隨著車水馬龍的人潮回了家,乞求鋼筋水泥住宅的庇佑。 雨夜里并沒有什么人…… “日期到了?!?/br> 那是在某處偏僻的小街上。 兩名撐著傘的黑衣人似兩根冰冷的鐵柱,杵在一對母子的面前。 一個是少年模樣,眼中流淌著復雜的目光;另一個看上去三四十歲,臉上掛著殘忍至極的笑容。 二人此刻一動不動站于風雨中,似兩尊索命的復仇神,令人看一眼便汗毛倒豎。 其中一個,叫秦默。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摟著孩子,于風雨中瑟瑟發(fā)抖。如此冷的天氣,她卻只著一件單衣,如果觀察得再仔細一些,就會發(fā)現(xiàn),單衣下是累累傷痕。 孩子的模樣也很奇特——他的頭發(fā)居然是藍顏色的,一雙灰色的瞳孔如被天神貶謫的啟明星。 他的名字,叫戚衛(wèi)光。 豆大的雨滴砸在傘面上,又化為無數(shù)根水刺,似刀子一樣,一下一下剜在母親的臉上。 她猶豫片刻,還是開口了:“求鄧爺行行好,再寬泛我們幾天吧……” “啪——” 話音未落,女人被一掌摑倒。 “賤人,你當鄧爺?shù)膶挿菏谴蟀撞?,想給就給嗎?我們狼組借給你貸治你男人的傷,已經是天大的仁慈了,可是你治不好給死了,就怨不得我們了吧?” “不許打我mama!” “啪——” 母親懷中的孩子似是被觸痛了逆鱗,掙扎著就要上前反抗,卻只聽一聲悶響,整個人便被秦默一腳踢飛飛出去,重重地跌倒在泥坑中。 一層席卷著灰塵的暴雨隨即劈頭蓋臉地砸上來,更加令臉上的劇痛刻骨銘心。 “你還不配。渡邊君……請動手。” “呦西!我早就想動手了!” 另一個黑衣人微微點過頭,從腰間的血紅色刀鞘中抽出一柄武士刀來。銀亮的刀身在街頭路燈的照射下迸射出逼人的寒光。他踏步上前,沖坐在自己跟前的女人落下了刀…… “mama!” “哧——” 歇斯底里的咆哮聲被更大的風聲掩蓋。 血腥的一瞬,于神無情的洗刷中歸于平靜。那人收了刀,隨秦默一起頭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躺在風雨中斷了右臂的女人,于微弱的呻吟中奄奄一息。 “哈哈哈哈!” 被喚作渡邊的人收了刀,可怕的笑聲在雨中回響。 “渡邊君只是斬斷了她的手臂,一時間還不會徹底死去……你不應該生在這個家庭。渡邊君,我們走吧?!?/br> “秦默!” “咔呲呲——” 驚雷斬斷了整片漆黑的天空。戚衛(wèi)光在摧枯拉朽的雨中站起來,滿是泥水的衣角在風雨中響動。 “你給我等著!” 穿越黑暗,這吼聲如一道利劍,直指黑衣下,那顆暴戾、罪惡……而一無所有的心。 “我等著……希望你能殺了我。” 秦默頭也不回,與渡邊一同消失在風雨之中。 …… “我去上山學過五年的武,和哥哥他們想辦法組織起來,想辦法協(xié)助警方行動,想和他們對抗……最后還是失敗了,我的同伴們在一次行動中被打散了?!?/br> 戚衛(wèi)光緩緩說道。 “叔,他說的狼組難不成是那個……” 李光啟的舌頭開始打卷。他仍然記得,小半年之前的警匪槍戰(zhàn),給一代人的心中留下何等的震撼。 趙國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沒錯,就是那個勢力范圍跨越四省、臭名昭著的狼組,背后有很多國外敵對勢力在暗中支持他們。 狼組主要構成是一些亡命之徒和逃亡到國內的外籍犯罪人員,社會上的閑散人員也有吸納。后來他們終于被軍警聯(lián)合隊伍重創(chuàng),為了避免被我們全殲,他們有的殘部躲進了四省交界處的山區(qū)里,企圖依靠地形繼續(xù)負隅頑抗…… 狼組創(chuàng)始人鄧晨安則遁去身形,不知所蹤。若不是爆發(fā)了這一遭瘟疫,警方不久便會再組織一次針對狼組的打擊。誰知道……昨天我們遇到的秦默,就是狼組的骨干成員之一了?!?/br> 趙國強的神色開始變得嚴肅起來。 警員大多在同病毒的對抗之中犧牲殆盡,殘存的警力別說打擊黑幫,即使是自保都變成了一道難題。 狼組會不會借著這個機會,對淪陷區(qū)的民眾發(fā)動瘋狂的掠奪屠殺呢? 一顆巨石自所有人的心中緩緩懸起。 “因為這個,你才會……落魄到去超市偷偷拿吃的?” 李光啟的雙目濕潤了。 “嗯,我和我的同伴一直都在暗中協(xié)助警方行動。后來我們被打散,我大哥犧牲了,二哥為了自保也逃到省外了。我和他們失去了聯(lián)系,一直在找,也沒找到?!?/br> 李光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只是將寬大的手掌搭在戚衛(wèi)光的肩上。 他撫摸著那瘦骨嶙峋的脊背,撫摸著那蔚藍色的頭發(fā)——李光啟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覺得,與他僅有三日之交的戚衛(wèi)光是如此堅強……如此孤獨。 可這樣說,他難道是…… “轟!”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 所有人都猛然一驚,一齊向屋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