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4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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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胖子,其實每次都是領(lǐng)頭的霸凌者,但他不光有力氣,腦子也還算好使,背書使得,察言觀色亦使得,此刻軋出苗頭不對,倒也不多抵賴,唰地起身,沖邵清弓腰道:“請先生責(zé)罰?!?/br> 邵清沖他擺手:“理還未辨明,罰了也沒用。我問你,你往汝舟碗里撒沙礫,是看不起他家從事的行當(dāng),還是欺負(fù)他和家中阿姊無父無母?” 小胖子掂量了一番,覺著老師大約比較反感行業(yè)歧視,于是囁嚅著道:“并,并非因他家是賣豬下水和雞腳桿的……” 他話音未落,只聽“啪”地一聲巨響,眾童子紛紛駭?shù)么蟠蟮匾欢哙隆?/br> 原來是邵先生背著的右手里,執(zhí)了一根戒尺,突然亮了出來,重重地敲在小胖子面前的書案上,直接,敲斷了。 “因出身不同而彼此輕慢刻薄,已是大謬,對身遭不幸之人肆意欺辱之,更是不知其可!孟子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你們的惻隱之心呢,是非之心呢?若如你們這般,便是將古往今來天下賢者的文章都倒背如流,又有何用?心若不善,才智越高,惡行越著,倘使世人皆如此,你們又怎知,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姚汝舟!” 童子們一個個縮著肩膀,張著嘴巴,大氣也不敢喘地盯著邵清。 他們?nèi)雽W(xué)以來,從未見過文質(zhì)彬彬的邵先生發(fā)過那么大的火。 邵清彎腰拾起戒尺,又道:“旁的先生都用它,我不用。打在手上,不過是手痛。手痛是末,心愧才是本。我做先生教你們,不希望本末倒置,我不想你們因害怕挨打而不作惡,我希望你們,真正能懂得,什么是仁,你們能為不仁而心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方能成大器,方能不負(fù)父母辛苦勞作、供養(yǎng)你們吃喝進(jìn)學(xué)。” 他說到最后,語氣和緩了些,只是面容依然冷峻。 繼而,邵清轉(zhuǎn)向姚汝舟道:“你阿姊,還未進(jìn)宮?她今日在何處?” …… 最近幾天,姚歡和美團(tuán)推車叫賣的可能性降到了零。 宮里都定這家飯食的名聲傳出去后,每日辰未之交,“日啖雞腳三兩斤,世間何須揚州鶴”的招牌下,就已圍著來買五味雞腳的食客。 除去給明月樓留出的份額,沈馥之和姚歡舍了保守的心態(tài),又多雇了兩位婆婆剔骨,將備貨量提高了三倍,依然不必依靠預(yù)定,就能在午時前全都賣空。 姚歡看著那個重金打造的推車,心疼了一會兒它的驟然閑置后,開始動起腦筋來——明日我就去給皇帝家打幾天零工了,更用不著它,不如,趕緊租出去,不然豈非成了閑置資產(chǎn)? 未時中,鋪子稍得閑,阿四出去送幾趟外賣。 半個多時辰后,他氣鼓鼓地回來了。 “二嫂,大娘子,俺方才轉(zhuǎn)去北邊的坊里,看到那賣鵝鴨簽的全三德家,竟也掛出了五味雞腳的牌子。這,這不是東施效顰,和我們搶生意嗎?” 阿四昨日剛和姚汝舟學(xué)了個東施效顰的典故,今日便用上了,還用得挺對。 沈馥之卻不以為意道:“天下美人,怎會只有西施一個?吾家有西施,別家的未必就是東施,說不定真是王昭君楊貴妃呢。一家賣得好,家家來學(xué)寶,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會抄不會抄。那全三德家做的雞腳,若真比歡姐兒琢磨出的還好味,那是他家的本事,不是他家壞。吾家只可精益求精,何必忿忿不平?” 阿四聞言,一時有些訕訕,面色不大好看。姚歡在旁瞧了,忽地心中乍起個念頭,遂笑吟吟向他道:“阿四,你這么一說,倒是合了我這幾日的猜測。高俅和宮里的梁先生,那日將差事辦得多熱鬧,同行不學(xué),是不可能的。既如此,吾家為何不主動出擊呢?” 沈馥之和阿四,都看著她,殊途同歸地帶了“愿聞其詳”的神色。 姚歡正要細(xì)說,卻聽鋪子外一陣小小嘈雜,還都是娃娃的聲音。 三人掀了簾子出去一看,竟是邵清領(lǐng)著一群童子,從牛車上下來。 姚汝舟也在其間,小臉蛋上的驕態(tài),簡直像個得勝還朝的將軍。 第八十八章 將來她就是你的主母 邵清看到姚歡迎出來,很是用了些氣力,才不讓心頭遂愿的喜意表現(xiàn)在臉上。 他從城西搬到了撫順坊,離她這般近,在他想來是可以緩解“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相思之苦的。 然而,理想和現(xiàn)實的距離,就像幽云十六州與大宋君臣的距離。邵清發(fā)現(xiàn),空間上的優(yōu)勢只是淺表。 他嘗試了解決她的家產(chǎn)困境,他收了她的弟弟做學(xué)生,他為她的謀生之計出謀劃策,這樁樁件件,行事過程中,他都在精神高度集中地觀察、揣摩她的回應(yīng)。 然后,邵清不得不有些沮喪地承認(rèn),這女子,與自己,還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做派??磥恚諠u恢復(fù)的,只是好好活下去的念頭,哪里就能真的拋卻她曾經(jīng)的那位深閨夢里人? 加之葉柔那頗有些激進(jìn)的試探,引發(fā)邵清的警惕,恐怕給姚歡惹來麻煩。盜取神臂弩營造法式的事又箭在弦上。 一時之間,邵清覺得自己,仿佛將章寫到一半忽地斷了章法,守著紙箋枯坐整日也憋不出半個字來一般,很為如何繼續(xù)穩(wěn)妥地追求這女子而煩躁。 快些辦成養(yǎng)父交予的差事,再全力以赴為自己破這情障吧。 但他仍是很想見她,迎著她的目光,與她說幾句話也好。 是她弟弟給了他靈感。 這娃娃在私塾的一舉一動,邵清都盯著。他原本在等著姚汝舟忍無可忍之時,再來解決,然而這娃娃今日晨間眉眼間的不正之態(tài),令邵清確實也想來提醒提醒他的jiejie。 謝天謝地,她在。 姚歡錯愕地看著這群葫蘆娃,問道:“邵先生,這是?” 邵清對沈馥之和姚歡拱了拱手,轉(zhuǎn)身盯了一眼學(xué)生中那小胖子。 小胖子忙老實上前,對姚歡作了個大揖,一字一頓道:“姚大娘子,俺在私塾里欺負(fù)了汝舟哥兒,往他飯碗里撒石子兒,總是弄臟他的紙箋,被先生發(fā)現(xiàn)了。俺晌午已經(jīng)受了先生的訓(xùn)斥,也向汝舟哥兒賠了不是。可是先生說,長姐如母,汝舟哥兒年紀(jì)太小,俺還得來此,請姚娘子你原諒,才作數(shù)?!?/br> 小胖子說完,退到一邊,另一個童子接上來,將小胖子的話原封不動地念了一遍。 如此這般,五六個看起來比姚汝舟都大的娃娃,道完歉,站成一排,眼巴巴地瞅著姚歡。 姚歡初時尷尬,聽明白原委,忽地很有些心疼姚汝舟。 怎么從未聽他提及這些事? 傻孩子,你倒是常說不喜歡邵先生,現(xiàn)在知道邵先生真是一位公正細(xì)心的良師了吧。 姚歡走到姚汝舟身邊,攬著他的肩膀,對童子們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改了就好。嗯?你們的手,怎么這么黑?” 小胖子略有些無奈地答道:“邵先生說,不打我們手心,但是帶著我們?nèi)ナ繄鐾忸^,撿了半個時辰的碎炭,送來娘子鋪子中?!?/br> 姚歡差點笑出聲來。 邵先生的教育理念相當(dāng)先進(jìn)啊,竟然用社區(qū)服務(wù)替代體罰。 曾府的婢女晴荷,與她的主人一樣,專注地望著沈家飯鋪門口的情形。 “此人是誰?怎地與姚大娘子當(dāng)街說了這么久?” 曾緯皺了眉,像是問晴荷,又像是自語。 晴荷當(dāng)然聽出了曾緯口吻中的不悅意味。 她瞄了一眼曾緯,小心翼翼道:“好像,是她家的私塾先生吧,先頭好些個童子擠在一處?!?/br> 曾緯忽地訕訕一笑,卻向晴荷走近了一步。 “晴荷,謝謝你?!?/br> 他的嗓音這般溫柔醇釅,聽得晴荷心頭一慌,有些結(jié)巴道:“四郎怎地這般說,俺一個下人,自然要盡心給府里頭辦事的。” 曾緯并沒有戛然而止地意思,反倒講話說得更直接了:“我沒有誆你,母親確實偷偷問過我的意思,要不要,先收你在房里。全府上下,若說那個養(yǎng)娘能入我的眼,除了你,再無第二個?!?/br> 晴荷的臉紅得仿佛燒了起來。 天爺,這青天白日的,四郎怎就說出這般羞煞人的話。 曾緯卻渾無遲疑地,倏地將情話換成了談條件:“我不如早些與你講話挑明了。對姚大娘子,我是真的動了心,想與她做鴛侶。府里頭,父親母親,將來會不會棒打鴛鴦,我先不想那么多。如今,知道我心思的,卻是只有你。姚娘子是個性子厚道的,你一個奴籍出身的侍妾,有這樣的主母,可是大造化。你現(xiàn)下跑跑腿,妥帖地助我一臂之力,往后做了她的幫手,好好地隨我過日子,下半輩子也有依靠,可對?” 晴荷臊得火炭似的一張臉上,分明現(xiàn)了歡喜和憧憬,不知如何去接曾緯的話,只曉得咬著嘴唇拼命點頭。 晴荷今年也過了十七歲,曾府很有些小廝屬意于她,她卻得了魏夫人一句“我是想將你安置在府中,但豈會是這般下嫁了去”晴荷心里頭已作了大膽的猜測,莫非 真正是心想事成,她簡直做夢都要笑醒了。 曾緯的聲音依然溫柔:“你也看到了,我是個癡人,一旦對女子動了心,便顧不得旁的,只是,也不知她,可也會如此。你快去吧?!?/br> 晴荷聽到最后一句,仿如正夢著升官加爵的小兵,被城頭的號角驚醒,忙不迭地、又躊躇滿志地道聲“是”便鉆出街角,往沈家飯鋪走去。 鋪子門前,獻(xiàn)了碎炭道完歉的學(xué)童們各自回家后,邵清正當(dāng)著姚歡的面,與姚汝舟說道理。 姚汝舟聽著聽著,今日對邵清生發(fā)出的一星兒好感,又沒了。 這邵先生,竟說我姚汝舟受欺負(fù),是因為甘于怯懦,而拿家人得了太后的賞識來炫耀出氣,則是因為量狹。 說什么這兩樁做派,都要改。 更可氣的是,阿姊一副“謹(jǐn)遵先生教誨”的神情,眉頭也皺了起來,若有所思的模樣,應(yīng)是將先生的話聽到心里去了。 姚汝舟原還想著,只要阿姊瞧得上邵先生,他若做了姊夫、如父如兄地照應(yīng)著自己,倒也不錯。此刻瞧來,他對自己不說半句安撫的話也就罷了,還向阿姊告狀挑剔,真是令人生厭。 這娃娃險些就要與邵清頂嘴的時候,身后傳來一聲“姚大娘子,婢子來陪你去帽衫坊了” 第八十九章 表白 晴荷攔了一輛騾車,與姚歡坐進(jìn)車廂后,故作漫不經(jīng)心道:“娘子,方才那位儒生,是娘子家小郎君的塾師吧?” 姚歡沖她點點頭,繼而掀了簾子看看天色。 晴荷在口吻中加了三分體恤道:“娘子勿慮,吾家定衣裳的帽衫坊,就在相國寺旁的繡巷西面,騾車走得再慢,一兩刻鐘點,也就到啦?!?/br> 前幾日,晴荷就來過沈家鋪子。 道是魏夫人和曾緹大娘子吩咐了,還要給姚歡做兩件秋冬穿的夾層錦襦。上回的褙子因形制寬松,便直接做得了送來,襦裙則須依照娘子的身量裁制,故而姚歡得親自去一趟曾家定衣的帽衫坊。 晴荷說得沒錯,目的地并不太遠(yuǎn)。不多時,穿過熱鬧的大相國寺,又拐過一條家家戶戶都掛出精美繡品的巷子后,騾車停在了一處周遭安靜的小院前。 晴荷與姚歡進(jìn)去,堂上立時有位三旬年紀(jì)、包著綾錦頭冠的羅衫婦人迎上來。 “娘子安康,”她對年紀(jì)比自己小上許多的晴荷,甚是恭敬客氣,“魏夫人那件呦呦鹿鳴的緙絲大袖衫,再有一旬,就可出工啦?!?/br> 晴荷還禮,笑吟吟道:“李夫人辦事,魏夫人向來是放心的。這位便是俺家大郎和大娘子的義女,小姚娘子,今日來做一件交領(lǐng)襦裙、一件半臂,勞煩李夫人取些紋樣來,讓小姚娘子挑挑。” 這被稱作李夫人的老板娘,柳眉杏眼,粉腮櫻唇,很有些姿色,但神情卻并無過分殷勤討好之意,只步履優(yōu)雅地引了二人落座,又喚坊里的女伙計,一人點茶,一人去取衣料紋樣。 姚歡心道,這就是北宋的高級私人成衣定制坊了吧? 她抬眼打量四周,左右兩面墻上,齊齊整整掛著的絹帛,不論看上去是錦、綾、絹、羅,還是紗、綃,那質(zhì)地之平順與顏色之清雅,果然不是外頭鬧市上沿街的帽衫兒鋪能比的。 晴荷此前得了曾緯的許諾,初時驚喜萬分,漸漸平靜后,開始主動地將自己往未來的那個角色上靠,對姚歡竟仿佛迅速消融了陌生感。 晴荷好像一只主動攀近茶壺的茶杯,叮叮當(dāng)當(dāng)、熱熱絡(luò)絡(luò)地便開了腔:“姚娘子,墻上掛的這些,還只是普通料子。李夫人這衣坊里頭美輪美奐的錦繡,可不少。” 李夫人自謙道:“晴荷謬贊,小鋪子里擺的幾件,與當(dāng)年俺在綾錦院時見到的好物,豈能比得?!?/br> 原來是宮里出來的高手,怪不得雖是市井商家,晴荷仍尊稱她李夫人。 說話間,女伙計已抱來織物綢緞的樣料,請姚歡挑選。李夫人又親自攜了姚歡進(jìn)到里間,量了她的肩袖腰身的尺寸,引著她看了幾件成衣的式樣。 姚歡對自己的身份認(rèn)知清楚,只往那赭石、煙綠或紫沉沉的顏色選去。 可是,即便這些顏色沉郁的料子,因了上乘的質(zhì)地與織法,配上巧奪天工的繡片,錦緞綾羅和那些繡線,依然在燈下閃耀著不同凡響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