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隱秘。

    葉可可盯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高樓，她突發(fā)奇想，里面或者住有一只寂寞成疾的黑貓，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凝望著高樓，它在高樓中凝視著她們。

    的士司機(jī)將車子開得飛快，他說：“你們也歸心似箭了吧？我懂的。”

    仿佛他是知心大哥。也對，的士司機(jī)最繁忙，也最寂寞。他們看似迎接無數(shù)客人，每一車保鮮期卻又只有數(shù)十分鐘。

    你唏噓著對方，對方卻在唏噓著你。

    的士司機(jī)說：在年三十乘坐飛機(jī)趕回家的，不是寂寞的旅人，就是晚歸的游子。

    葉可可想：但是同年三十還在為生計奔波的人相比，到底哪一個更加讓人感慨？

    葉可可沒有答案。她陷入了彷徨。

    比一無所有更可憐是，得到過最好的，然后再次失去。

    本市的繁華，在此時此刻最稀薄。

    車子飛馳在空曠的街道，仿佛出入無人之境。

    創(chuàng)造人世的不是人也不是鬼，是在巷子樓宇間走動的普通人。有人來，有人走，交替往復(fù)，不曾間斷。普通人構(gòu)成了這個繁華的三千世界。

    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如遷徙的候鳥，如趨利避害的昆蟲，為了生計，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忙碌了整整一年，妝點建設(shè)了這個城市整整一年；然后在年關(guān)的時候終于感性戰(zhàn)勝理智。

    省吃儉用一整年，高昂的代價換來一張舟車勞頓的車票，即便沒有衣錦，也要還鄉(xiāng)。

    回去妝點寂寞了許久的家鄉(xiāng)。

    人，才是最好的裝飾物。

    于是向來淡妝濃抹的本市，落寞了下來。

    敞亮的、徹夜通明的華燈，也不能夠遮掩她的寂寞。

    熱鬧都是他們的，她比煙花寂寞。

    葉可可的手，在寒風(fēng)中縮了一下。

    江明霧伸手牽過她的手，她的手心很暖，將她拽得很緊，不容任何的躲閃和退縮。

    的士車開到門口，司機(jī)貼心地將行李箱送到兩人身邊，隨身的手機(jī)傳來收款播報。的士司機(jī)驚呼：“太多了，您的紅包實在太多了。”

    江明霧擺擺手：“早點收工回家，已經(jīng)三十了還在路上跑？”她將葉可可的手攥得跟緊，不再關(guān)注其他，將葉可可拖入大門。

    過年時候的江家，人丁是最興旺，人手卻是最單薄。

    老太太講究了一輩子，在過節(jié)氛圍上尤其講究，唯獨著過年，早早讓一眾工人幫傭們歇著。久而久之，小輩們也形成了習(xí)慣。

    習(xí)慣從臘月中旬開始，工人們陸續(xù)歸鄉(xiāng)后，整個江家剩下的全部都是自己人。于是凡事親力親為，連換洗床單被褥、灑掃做飯也成為大小姐大少爺們的日常工作。

    最遲離開的是幫廚的阿姨，做好年夜飯的準(zhǔn)備工作便可以告辭。秦落芳笑瞇瞇遞上一個紅包，說著吉祥喜慶的話。

    幫廚阿姨有些擔(dān)憂：“小姐少爺都可以嗎？”

    廚房里江明兮對著手機(jī)app正在和海蜇頭奮斗，院子里江明慎對著一條青魚發(fā)憷，還有江家向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江乾，拿了一對新對聯(lián)在比劃著什么。

    秦落芳將精心插好的鮮花擺在圓桌正中，又將新鮮的車?yán)遄幽贸鲆恍┓纸o阿姨：“趕緊回吧，家里也等著你回去燒年夜飯吧？”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jiān)。阿姨的擔(dān)憂絲毫沒有影響秦落芳，她老神在在，仿佛勝券在握。

    過年，講究團(tuán)聚團(tuán)圓，只要人到齊了，吃什么，怎么吃，好吃與否，都不再重要。

    世上最容易買櫝還珠、舍本求末，欲望膨脹、攀比漸盛，這才是不快樂的本源。

    顯然，秦落芳是快樂的。

    她甚至哼著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這不，她的小星星已經(jīng)一顆一顆回家了，還有一顆，哦不，兩顆，想必也在路上。

    秦落芳翹首以待。

    葉可可被人拽進(jìn)一所大房子，房子大不大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她看見江明兮嫌棄地將自己手上的咸水清理干凈，又一臉嫌棄地看著江明霧：“您這是回來等吃飯的呢？大小姐？”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絕頂笑話，忽然哈哈大笑：“等鮭魚！”江明兮樂不可支，像是一個默契的梗，葉可可看見江明霧的臉上短暫的、急促地、一閃而過地浮出一陣笑意，然后又迅速隱去。

    “你才是熊?！苯黛F道。

    葉可可意識到，這是她們姐們心知肚明的語用預(yù)設(shè)，外人不得而知。是，她不過是外人。

    新春佳節(jié)無家可歸的，都是外人。

    江明兮同葉可可打招呼，親切地稱呼她“這個漂亮meimei”。

    聽見對方開口，葉可可才想起她曾經(jīng)見過江明兮，彼時的她同今天的樣子完全不同。

    在縱情之都，江明兮曾經(jīng)一臉戲謔地問她：“頭牌多少錢？”

    哦，仔細(xì)一看，她同江明霧長得頗有幾分相似。都是冷漠無情的薄嘴唇，都是風(fēng)情萬種的丹鳳眼。

    真奇怪，現(xiàn)在她可以一眼看穿她們，明明她們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樣的，她們是真正的一家人，毫不留情地嘲諷對方，但是看待彼此的眼神都帶著柔情。

    葉可可自嘲，怎么當(dāng)時以為她們的對峙是劍拔弩張？其實根本就是人家的閑趣罷了？

    江明兮看看葉可可，忽然笑了，臉上浮現(xiàn)出那熟悉的戲謔：“喲，這是誰呢？客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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