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小嶼有點生氣，但還是保持心平氣和，“那我們把這個月的錢結(jié)一下吧?！?/br>
    “結(jié)什么錢？你違約了你知不知道？”老板不客氣地說，“我念你在這里帶了幾個月的課，還沒找你要違約金。”

    聞小嶼差點懵了：“什么違約金？我們根本沒有簽合同?！?/br>
    “當時是不是簽了勞工協(xié)議？我現(xiàn)在都能拿出來給你看?！?/br>
    “我簽的是代課老師，又不是正式任課老師， 薪水都是按課來算的，協(xié)議上沒有規(guī)定要上課滿多長時間?！?/br>
    “代課老師和任課老師簽的是一個協(xié)議，擅自離職都算違約！”

    “怎么可能是一個？你把協(xié)議拿出來看！”

    “我在這里辦多久班了？你不信就自己去問別的老師！”

    聞小嶼氣得臉都紅了，半天說不出話。這時半掩的辦公室門被敲響，聞小嶼班上的一個女生探出腦袋，打斷了這場爭吵，“小越哥，你哥哥來找你?！?/br>
    聞小嶼頓住。聞臻從女生身后走進辦公室。男人高大，面色似乎因等待而變得不耐與冷淡，平白叫人噤聲。女生一臉看八卦的模樣，把人帶到后紅著臉飛快跑了。

    聞臻問，“做什么這么久？”

    聞小嶼愣愣地，“我正在說離職的事?！?/br>
    “說完沒有?！?/br>
    “還沒?！甭勑Z低下頭，又看一眼老板。老板微微后退，打量聞臻，對聞小嶼說，“......我說了你可以走了?！?/br>
    “你把薪水結(jié)給我?！?/br>
    老板瞪著聞小嶼，聞小嶼裝作看不見，挨著聞臻站好。聞臻面無表情看著對方，客客氣氣地，“麻煩現(xiàn)在就結(jié)。”

    二十分鐘后，聞小嶼拿好薪水，跟在聞臻身后下樓。

    “要錢都不會?！甭務楹啙嵆爸S。

    聞小嶼頓時臉通紅，爭辯，“我只是不想和他吵架?！?/br>
    “我不來，你吵架也沒用?！?/br>
    聞小嶼感到羞惱，又很沮喪，休學在外打工，這么久來已吃過許多苦頭，卻還是這樣手忙腳亂笨得要命，真叫人挫敗。

    他默默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窗外。雖然不喜歡聞臻強硬的態(tài)度，但當聞臻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聞小嶼真切感到松了一口氣。

    這是連父母都不能帶給他的陌生感受。

    兩人一同回到家，李清圍著圍裙迎上來，“小寶回來啦，快來嘗嘗mama做的飯團和沙拉。”

    聞小嶼對食物很感興趣。剛進家門那會兒他還十分拘束，后來在母親鍥而不舍熱情的投喂下逐漸放下戒備，喂什么吃什么。

    聞小嶼端著盤子專心吃飯團，兩口一個。聞臻從一旁經(jīng)過，“吃這么多，跳得動舞？”

    聞小嶼被飯團哽住，母親忙在一旁拍背，“不吃飽怎么有力氣跳舞？別聽你哥哥瞎說?！?/br>
    母親又提來幾個大袋子，從里面拿出嶄新的衣服鞋子，“我今天下午去商場挑了好久，你看看，這兩套是專門的舞蹈服，還有這雙運動鞋，穿起來好舒服的，很適合跳舞，小寶來試試?！?/br>
    母親張羅著給小兒子試衣服，聞小嶼渾身不自在杵在鏡子前，像個任由擺布的洋娃娃。好容易等到母親試了個滿意，聞小嶼立刻脫身，忙不迭逃回二樓房間。

    聞臻在自己房間辦公，聽到門外一聲房門關(guān)上的聲音，目光看著電腦屏幕，平穩(wěn)沒有波動。

    昨天他把聞小嶼送回家，母親看出小兒子不開心，特地過來詢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想去找他的養(yǎng)母。”聞臻說。

    母親很理解，“小寶重感情，心善，這樣很好?！?/br>
    “那種家庭有什么值得留念？”

    母親有些驚奇，“你怎么這么在意小寶的事？按你的性子，你應該根本不管他的才對呀?！?/br>
    “不在意。只是覺得奇怪?！?/br>
    李清便說，“他不是惦記養(yǎng)父母的好，他是還沒法惦記我們的好。聞臻，是我們把他弄丟了，你不把他好生貼在胸口放著，他怎么知道你的心是暖的？”

    聞臻時而輕滑觸控板，電腦屏幕在他深黑的眼眸中反射點點光芒。他處理著公司里的事務，腦海浮現(xiàn)聞小嶼的身影。

    他只是覺得聞小嶼既然是聞家的人，就該劃入他們家的界線內(nèi)。他不喜歡糾纏和模糊不清，厭倦無故耗費情感和精力。

    聞臻對試圖想要離開領(lǐng)地范圍的聞小嶼感到不快。

    第06章

    一大早，母親帶著兄弟倆前望醫(yī)院看望父親。李清提著自己做的食盒，聞臻提水果，聞小嶼跟在他身后局促整理衣領(lǐng)，又在緊張。

    他在李清面前不自在，在聞家良面前更不自在。他的生父年紀太大，又是有頭有臉的大企業(yè)家，即使做完手術(shù)躺在病床上，也無法掩蓋那股不怒自威的長者氣質(zhì)。盡管這位老人每次看著自己的時候，目光都是慈愛的。

    母親坐在床邊照顧父親吃飯，一邊說，“你好好養(yǎng)身體，早點出院，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首都看小寶呀?！?/br>
    聞家良笑著說，“讓小孩自己開開心心過大學生活吧，我們老頭老太就不要去煩他們了?！?/br>
    聞小嶼在一旁削蘋果，聞言小聲說，“......不煩的?！?/br>
    父親樂呵呵笑起來。等吃完飯，對妻子和大兒子說，“讓小寶陪我說說話，你們各自忙去吧?！?/br>
    病房里便只剩父親和小兒子。聞小嶼非常不習慣，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老人想和他說什么。

    聞家良說：“小寶不要緊張?！?/br>
    聞小嶼點點頭。老人說，“你哥哥好喜歡你的。原本找到你以后他就該馬上趕回首都，那邊剛成立新分部，忙得要命，他都在這里陪著你?！?/br>
    是這樣嗎？聞小嶼想起聞臻每次和自己說話時那張冷淡的臉，沒有相信這句話。這不過是個家庭的義務而已。

    “回學校以后好好念書，練舞，以后你喜歡做什么事情，我們都全力支持你去做?！备赣H說，“你不必覺得突然多出一個家而有什么負擔，你生來就是聞家的小孩，只是陰差陽錯離開了我們，這不能改變我們的血緣關(guān)系?！?/br>
    “我......還不能習慣?！?/br>
    “時間一久就慢慢習慣了。或許你現(xiàn)在還不能體會，但大家都很愛你。找你的時候，你mama整夜睡不著覺，到我面前哭著說怕你在外面受委屈。我這一把老骨頭，還不是想怎么也要熬到和你見面的那一天，否則我一生有憾?！?/br>
    聞小嶼悄悄紅了眼眶，“請別這么說?！?/br>
    “現(xiàn)在你回到家里，一切都好了，我們都安心?！甭劶伊继鹕n老的手，摸一摸聞小嶼的頭發(fā)，“不用擔心任何事情，小寶。你看，老天爺雖然給你開了個大玩笑，但到最后該是你的，始終還是你的，誰都拿不走?！?/br>
    聞小嶼不知為何忽然心酸難過，落下眼淚來。他從來不覺得有什么東西真正屬于自己。兒時被鄰居小孩搶走最喜歡的玩具，父母不聞不問，大聲要他不許哭；小學時市里有舞蹈演出機會，他認真準備，最后被另一個家庭富裕的小孩頂?shù)粑恢?；中考時想考省舞蹈附中，父親認為太難考，學費太貴，最后沒能讀成；等終于考上心心念念的首都舞蹈學院，又因家事匆匆忙忙休學，差點再也跳不成舞。

    他想做的事情、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從來沒有一個能夠完成。得不到是他人生的常態(tài)，以致聞小嶼以為自己天生就不配擁有。

    聞小嶼控制不住掉著眼淚，哽咽著，“我沒有辦法相信這是真的。”

    聞家良握著他的手不斷安撫，“世上總有奇跡發(fā)生?！?/br>
    盡管幾率是那么渺茫。

    聞臻沒有在醫(yī)院多待，他很忙，隨時都需要處理工作。首都那邊千求萬請要他早日回去，聞臻只說家里有事，面不改色掛人電話。今天助理又傳來文件和合同，并與他確認歸程機票，飛機三天后起飛，直達首都。

    聞臻回到家，工作。

    直到傍晚，聞臻下樓給自己泡咖啡，正好見母親也從外面回來，卻只有她一個人。

    聞臻見她背后沒人，問：“聞小嶼呢？”

    母親“哎”一聲：“小寶還沒有回來嗎？可能還在醫(yī)院陪他爸爸?！?/br>
    聞臻拿著泡好的咖啡上樓，回房間。坐在電腦前看完一份新提交的人事報告，目光轉(zhuǎn)移，落在手機上。

    他拿起手機給聞小嶼撥過去一個電話。聞小嶼的舊手機已經(jīng)被他強制回收，現(xiàn)在用的是新手機和新號碼。

    那邊很快接起來，聞臻聽到車流的嘈雜，和聞小嶼故作平靜的聲音：“有什么事？”

    “在哪?！?/br>
    “剛從醫(yī)院出來，準備回家。”

    “是嗎？”

    “你......什么意思？”聞小嶼很是警惕，“不要這樣和我說話?！?/br>
    聞臻掛了電話。一分鐘后關(guān)上電腦，起身下樓，拿起車鑰匙離開了家。

    離開醫(yī)院后，聞小嶼匆忙搭車趕往胡春燕工作的工廠食堂。通常這個時候她都在上班，然而聞小嶼到了工廠大門口，一打聽，mama竟然已經(jīng)辭職了。

    聞小嶼不敢相信：“怎么會辭職？”

    他正好碰到mama的食堂同事，一個認識他的阿姨，阿姨說：“前兩天剛辭的呀，你不知道嗎？”

    “她自己要辭的嗎？”

    “是呀，悶不吭聲就辭了，我還和你mama打電話呢，她都不接?！?/br>
    聞小嶼只好又往家里趕。

    只是短短數(shù)天沒有踏進這棟破舊昏暗的居民小樓，聞小嶼竟感到一絲陌生。他拿出家里鑰匙開門，推門就見玄關(guān)處凌亂的鞋，地上散落著零碎垃圾和灰塵，衣服胡亂堆在沙發(fā)上，顯然許久無人打掃。

    腳步聲從臥室那邊傳來，接著胡春燕走了出來。女人一身舊衣，枯黃頭發(fā)蓬亂揪在腦后，人浮腫、疲態(tài)，一臉紅斑，提著一個大包站在臥室門口，直直看著聞小嶼。

    聞小嶼也懵懵的，叫一聲：“媽?！?/br>
    胡春燕瞪著他，忽然把包扔在地上，大吼：“你還知道回來？”

    她撲到聞小嶼面前發(fā)了瘋般地喊：“你還知道你有個媽？你他媽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聞小嶼難以忍受這種爭吵，他費力掙開胡春燕，把人推開：“我不想和你吵！”

    “你得意了是嗎？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嗎？是不是住在別人家的大別墅里特別開心啊？！”胡春燕歇斯底里打聞小嶼，“你他媽穿成這副有錢人的樣子，跑來打我的臉嗎？！”

    胡春燕拉扯聞小嶼的外套，那是今天早上李清出門前特地為他挑的新外套，好精神地去見聞家良。聞小嶼根本沒注意過這件外套，他忍耐著擋住胡春燕失去理智的攻擊，后忍無可忍抓住mama的手拽到一邊，“我沒有特別開心！你能不能不要發(fā)瘋了！”

    胡春燕卻聽不進去他的話。女人謾罵著，不能自控地大哭著，把本就臟兮兮的家鬧得一團亂，聞小嶼靠在門上拼命忍住眼淚，手微微發(fā)著抖捂住眼睛，反復深呼吸幾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前兩天拿了上課賺的錢，都給你。”聞小嶼把銀行卡放在鞋柜上，“你把卡拿著，以后給你用。我......我過幾天就回學校去繼續(xù)上課了。”

    胡春燕罵：“滾！”

    “你不要鬧脾氣了好不好？”每次和mama交談，都讓聞小嶼感到無比疲憊，“家里現(xiàn)在正需要錢，你為什么把工作辭了？我都想好了，等我大學畢業(yè)就開舞蹈班，到時候我也可以養(yǎng)家，可以幫你還錢，你就不用每天......”

    他話未說完，被胡春燕冷笑打斷，“還錢？”

    “還什么錢？”胡春燕冷笑的模樣比哭還難看，臉頰咬牙切齒到發(fā)抖，“你那有錢的爹媽早幫我們這群窮鬼把錢還完了！”

    聞小嶼如遭雷擊，愣在原地。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爸爸欠下的債至少有四十萬以上，還不算這么多年來的利息。

    苦難被輕飄飄只手摘走，讓費盡心思掙扎的人活得像個笑話。甚至聞小嶼到后來才知道，當時聞家不僅將這筆債務還上，還幫胡春燕找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甚至許諾可以在杜曉東出獄后為他尋找出路。

    他的親生父母半個字沒有透露，是不想讓他有負擔，也是因為作為“親生”，才這樣理所當然為自己的小孩解決困擾。聞家已經(jīng)回歸原本屬于他們的位置，只有聞小嶼還無措徘徊，進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