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燕依舊在發(fā)怒：“你讓他們有本事把你爸從派出所也撈出來！免得我還要去給那死廢物送衣服！”

    他的爸爸也被警察扣下，即將面臨審判和牢獄之災(zāi)。聞小嶼靠在門上，感到一切都荒謬得可怕。他以為的親生父親竟是個偷小孩的賊，白白要他喊了二十年的爸爸。聞小嶼甚至極為可笑地想：既然當(dāng)初那樣費大力氣把他偷過來，為什么又不對他好？

    聞小嶼很累，說：“我走了?！?/br>
    他轉(zhuǎn)身要走，胡春燕一把抓住他手腕，“你敢走？我他媽白養(yǎng)你二十年了？”

    “我要回去上學(xué)！”聞小嶼終于發(fā)脾氣，“我一年多沒上學(xué)了，你知不知道？！”

    “你就在這里呆著，給我呆著！”

    “我不！”

    “啪！”一聲脆響，胡春燕一耳光打在聞小嶼臉上，“你今天要敢走，我就打斷你的腿，讓你再跳舞！”

    胡春燕手勁極大，抽得聞小嶼耳朵嗡鳴。所有委屈在那一瞬間爆發(fā)，聞小嶼憤怒推開女人：“留在這里讓你成天打我罵我？成天做飯，掃地，到處打工？！”

    “去有錢人家住了幾天，長臉了你——”

    “我沒說我不要你！”聞小嶼紅著眼眶怒吼，“我暑假寒假都回來看你，畢業(yè)以后也回來看你，我還是喊你mama，就算你以后和親生兒子一起生活，你要是樂意，也還是把我當(dāng)兒子看，這樣不可以嗎？！”

    女人深深喘息著，忽然安靜下來。聞小嶼被打得好疼，恨透胡春燕的粗魯，又不愿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模樣。他抬手擦掉眼淚，已經(jīng)沒有任何精力說多的話，只沙啞開口，“我回學(xué)校以后和你打電話。走了?！?/br>
    聞小嶼離開了這個滿是瘡痍的小家。

    路燈亮起，夜幕降臨。聞小嶼拖著疲倦的步伐一個人走下樓，晚風(fēng)有些涼，吹得他不停吸鼻子，手腳都冷。

    聞小嶼剛走到門口，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停在面前。駕駛座的車窗開著，聞?wù)橐恢皇謶袘写钤诖巴?，修長指間夾著一根快燃盡的煙。星點火光在夜里微微亮起，煙霧升入深藍(lán)的夜空。

    聞小嶼下意識后退一步躲進(jìn)樓道內(nèi)的黑暗。他現(xiàn)在誰都不想見，尤其是聞?wù)椤Ｂ務(wù)楹軣o情，一點也不溫柔，非常討厭，他不想和聞?wù)檎f話。

    他只是想一個人安靜呆著，怎么就這么難。聞小嶼脫力蹲在地上，腦袋埋在膝蓋間。他默默地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地上，被灰塵裹住。

    他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聞小嶼身體一僵，躲在墻邊悄悄抬起頭，見聞?wù)橄铝塑嚦用駱亲邅?。他只好站起身，用力擦去眼淚。

    聞?wù)樵诼勑Z下樓的時候就看到了他的身影，見人躲在角落始終不肯出來，便漸漸失去耐心，開門下車。

    他走到聞小嶼面前，兩人的身影一同融于黑暗。聞?wù)榭匆娝难劬?，問，“哭什么？?/br>
    “別管我。”聞小嶼擦著眼淚，嗓音含一點啞，“我想一個人回去。”

    聞?wù)楣鎸λ敛惑w貼，“不行。上車?！?/br>
    聞小嶼發(fā)起火來：“我就要一個人回去！”

    “你一個人跑到這里來，有沒有經(jīng)過我的同意？”

    “我去哪里為什么要經(jīng)過你的同意？”聞小嶼討厭聞?wù)榈膶Ｖ?，怒道，“你既然不把我?dāng)作弟弟，就不要來管我。”

    聞?wù)槊鏌o表情，“這是我的義務(wù)，和我怎么看待你沒有關(guān)系。”

    聞小嶼氣壞了，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被聞?wù)槲兆∈滞?，拖回來?/br>
    “放開我......”

    “上車?！?/br>
    “不要！”

    聞?wù)槭站o手指，不容抗拒把聞小嶼拖到車邊，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借著昏暗的路燈光，聞?wù)榈皖^看到聞小嶼微微紅腫的一邊臉頰，還有那委屈的淚痕，倔強避開他的雙眼。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非常煩躁。聞小嶼在想什么，他一點也不明白。父親和母親千辛萬苦找到他，小心翼翼疼著他，這個小孩卻一而再地往回跑，跑到外面去受外人的氣，就是不肯在他們的保護下安生呆著。

    聞?wù)槲站o聞小嶼掙扎的手，冷冷開口：“明天你就跟我回首都?！?/br>
    第07章

    第二天一早，聞小嶼一睡醒，行李就已經(jīng)全部收拾妥當(dāng)，就等他洗漱吃完早飯，出發(fā)去機場。

    聞小嶼睡懵了，站在客廳看著自己的行李箱發(fā)呆。母親在一旁忙著煮熱牛奶，一邊責(zé)怪聞?wù)樽叩锰颐?，還沒來得及和小寶多呆幾天。

    “小寶快去刷牙，刷完牙來吃早飯?！?/br>
    聞小嶼去浴室刷牙，洗臉，穿著睡衣坐上桌，母親順手幫他理了理亂發(fā)。他捧著雞蛋羹沒動勺子，問：“今天就走嗎？”

    母親說：“是呀，你哥哥要趕回去開會，吃完早飯就要走的。小寶和哥哥一起去首都，這樣mama放心?！?/br>
    聞小嶼沒想到聞?wù)榫谷皇钦f走就走，他看一眼聞?wù)?，聞?wù)椴⒉焕頃?，只兀自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飯，起身時還丟下一句：“快吃?！?/br>
    聞小嶼只好埋頭吃早飯，吃完后換好衣服，拿起行李出門。母親一路把他們送到機場，在檢票口與他道別，千叮嚀萬囑咐，說過一陣就來首都看他，讓他記得多多打電話回家。聞小嶼一一應(yīng)下，與母親道別。

    機票訂在頭等艙，聞小嶼獨自坐一個艙位，望著窗外，飛機起跑起飛，失重感伴隨著飛行器轟鳴襲來，聞小嶼的目光追隨著逐漸遠(yuǎn)去的家鄉(xiāng)大地，直到云層卷來，飛機飛上高空。

    他就這么走了，好像什么都沒解決，又好像事情全都塵埃落定。改名換姓，終于拋下重負(fù)，能夠繼續(xù)踏上自己追求的道路，聞小嶼的心臟咚咚地不停跳著，難以平靜。

    一個半小時后，飛機落地。

    聞小嶼跟在聞?wù)樯砗罂觳阶?，聞?wù)閺南嘛w機起就在打電話，長腿健步如飛，聞小嶼拖著行李箱幾乎一路追著人小跑。聞?wù)榇蛲觌娫捦Ｏ驴词謾C消息，聞小嶼噗一聲撞在他背上，聞?wù)槲兆∷绨虬讶朔稣櫭?，“走路不看路？?/br>
    聞小嶼捂著鼻子，“你不要突然停下來！”

    “聞總！”

    一個年輕女孩提著包跑過來，“聞總辛苦了，車已經(jīng)在外面等著，幸好今天沒堵車......”

    女孩看到聞小嶼，不明白怎么多出來一個人，但還是禮貌與他打招呼，“你好，我是聞總的助理喬喬?！?/br>
    聞小嶼與她打過招呼，轉(zhuǎn)眼聞?wù)橐呀?jīng)走遠(yuǎn)，兩人忙追上去。喬喬和聞小嶼并排走，女孩對他很好奇，問：“請問您是聞總的朋友嗎？”

    “不是，我是他......”

    “他是我弟弟?！弊咴谇懊娴穆?wù)轭^也不回說，“親弟?！?/br>
    喬喬差點左腳絆右腳摔在地上，聞小嶼連忙扶穩(wěn)她，喬喬一臉震驚茫然，看看聞小嶼，又看看聞總，最后被職業(yè)素養(yǎng)生生拽住，一個字都沒敢再多問。

    車停在出口路邊，聞?wù)樯宪嚭髮λ緳C說：“先回江南?！?/br>
    江南楓林是聞?wù)樗〉男^(qū)，因鄰近楓林公園而得此名。開車的也是公司的年輕員工，與聞小嶼打過招呼后疑惑看向喬喬，喬喬給他使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問。

    車一路駛進(jìn)江南楓林小區(qū)，小區(qū)內(nèi)環(huán)境優(yōu)美，甚至踮腳眺望就能看到高樓背后的公園。聞小嶼仿若山里小孩進(jìn)城，一路觀賞遠(yuǎn)處林木風(fēng)景，跟在聞?wù)樯砗笊想娞荨?/br>
    當(dāng)聞小嶼第一眼看到聞?wù)榈募遥南胩彀?，又一座現(xiàn)代藝術(shù)展覽館。

    聞?wù)闆]有注意聞小嶼無語的表情，只把行李箱放在門口，鑰匙給他，“你自己收拾客房住，餓了就去樓下超市買吃的。”

    聞小嶼反應(yīng)不過來，“你去哪？”

    “公司開會，晚上回?！?/br>
    說完轉(zhuǎn)身離開，大門關(guān)上。

    聞小嶼捧著鑰匙站在門口，半晌回頭，看著這個空蕩蕩的、充滿性冷淡風(fēng)格的房子。

    這還需要收拾？蚊子進(jìn)來都沒地躲。

    聞小嶼卷起袖子把行李箱拖進(jìn)屋，找到聞?wù)檎f的所謂客房，果真是客房，除了一張床，連個桌子都沒有。

    床上甚至只有一個席夢思床墊。

    聞小嶼快抓狂，心想這個人是有什么毛病嗎，什么東西都沒有，讓他收拾空氣？

    這時他的手機接連響起收到轉(zhuǎn)賬的提示音，手機震個不停，聞小嶼點開一看，看到聞?wù)榻o他轉(zhuǎn)了兩萬塊錢。

    聞小嶼眨眨眼睛，確定那串?dāng)?shù)字是真的，后哆嗦著手指給聞?wù)榘l(fā)消息：[你做什么？]

    聞?wù)榇蟾胚€在車上，很快回復(fù)過來，[轉(zhuǎn)錢。]

    [我問你轉(zhuǎn)這么多錢做什么！]

    [零花。]

    [......太多了。]

    然后聞?wù)榫筒辉倮頃?。聞小嶼捧著手機蹲在地上，手機屏幕顯示的巨額讓他大腦空白。這錢他該不該拿？

    聞小嶼小心把錢往回轉(zhuǎn)，誰知剛轉(zhuǎn)完一筆就收到聞?wù)榇騺淼碾娫?，男人在手機那頭不耐開口：“我很忙，別煩我?！闭f完掛斷電話，那筆錢又被轉(zhuǎn)了回來。

    不要錢算了，這么愛給別人打錢，我還不還呢。聞小嶼被兇得氣乎乎的，蹲在地上暗念討人厭的聞?wù)?，邊收拾自己的行李。他想起什么事，拿出手機分別給李清和胡春燕發(fā)消息，[我到首都了。]

    李清很快回復(fù)，[好，可以到處玩一玩哦。學(xué)費和生活費已經(jīng)轉(zhuǎn)到你的卡上啦。]

    胡春燕則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不過一會兒，手機顯示有人申請加他好友，備注是“喬喬”，聞小嶼通過請求，對方發(fā)來消息，[弟弟你好呀，我是聞總的助理喬喬。]

    [你好。]

    [聞總說你可能缺些家具，讓我?guī)湍阋黄鹂纯矗憧茨阈枰裁囱?？都跟我說！]

    聞小嶼打字和人道謝，說自己暫時只需要床上套件和一副桌椅，喬喬很快發(fā)來鏈接讓他自己挑選款式，聞小嶼一眼看到某套實木桌椅單價，陷入沉思。

    反正是聞?wù)槌鲥X。聞小嶼專心往貴了挑，還多買了一個單人小沙發(fā)和一套窗簾，挑好發(fā)給喬喬后，喬喬表示ok，幫他買下。

    兩個小時后，東西被商家親自送上門，之后喬喬又下單讓人送來兩大箱各式各樣的零食，讓聞小嶼不夠吃了就找她要。

    再次回到房間時，床鋪好，桌椅擺好，窗簾掛上，干凈，舒適，漂亮。沒有嗆鼻的煙味與潮濕氣息，沒有嘈雜人聲和無盡的爭吵摔打，窗外就可以看到不遠(yuǎn)處楓林公園一大片茂盛的植被，天空遙遠(yuǎn)淡藍(lán)，令人平靜。

    聞小嶼甩掉拖鞋撲進(jìn)被子，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了兩圈，心臟咚咚地跳。本想到這里后睡個覺休息一下，可聞小嶼壓根睡不著，在床上撲騰一會兒后跳起來，滿屋轉(zhuǎn)一圈，又拿起鑰匙出門下樓轉(zhuǎn)去。

    他今天收到輔導(dǎo)員的消息，他的復(fù)學(xué)申請批得很快，原本下周一就可以回學(xué)校上課，可由于他休學(xué)一年多，只能跟著下一屆繼續(xù)上課，這樣就導(dǎo)致他的宿舍位不好安排。

    安排宿舍還需要一段時間，但聞小嶼挺著急回學(xué)校，干脆心一橫告訴輔導(dǎo)員自己會在校外住，課照常上就好。發(fā)完消息又想起聞?wù)槟菑埨淠?，心虛?/br>
    他到樓下超市逛了一圈，買回菜、米和小份調(diào)料，回到家后和聞?wù)榘l(fā)消息，問他什么時候回。

    聞?wù)閱査惺裁词拢勑Z說你要是回來吃，我就做飯。

    過了一會兒，聞?wù)椴呕貜?fù)說，可以。

    聞小嶼就提著袋子進(jìn)廚房準(zhǔn)備晚飯。

    他是后來才知道聞?wù)楠氉宰≡谶@里的時候，從來沒有在家里吃過飯。

    晚上六點半，聞?wù)閺耐饷婊氐郊?。家里飄著陌生的飯菜香味，廚房亮著燈，一個人影在里面忙碌。聞?wù)槊撓挛餮b外套放到一邊，走進(jìn)廚房，見中島上已擺了三菜一湯，熱騰騰的，還挺豐盛。

    聞小嶼下午忙得要命，準(zhǔn)備晚飯的時候一下發(fā)現(xiàn)沒電飯煲，一下發(fā)現(xiàn)沒碗筷，超市家里來回跑了好幾趟才把東西買齊，累得半點脾氣沒有了。

    他添好兩碗飯，取下圍裙，對聞?wù)檎f：“回來的正好，吃吧?！?/br>
    聞?wù)樽聛恚勑Z奇怪看他一眼：“洗手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