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女士等她說完，停了幾秒，似乎確定她沒有要補充的，面無表情說道：海城分公司除了桑總和淮總作為管理合伙人主導運營，未來亦將有一名或以上高級合伙人加入，另有多名高級管理人員以及若干員工。每一位合伙人、員工都是成就公司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我們固然需要優(yōu)先考慮大老板的偏好，但同時我們也要照顧其他合伙人及員工各種層面上的日常工作體驗，你認為呢？

    隋然認為費女士說得很對，點頭。

    費女士交疊雙腿，抱臂后仰，釋放出一個不太友善的信號：淮總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在這次籌備上，我認為她沒有考慮到公司整體需求。而作為專業(yè)的服務方，你未能給予她中肯的建議。

    隋然捏緊手腕，竭力維持表面的平靜。

    不得不承認，費女士提出的這些過于致命。

    公司內(nèi)部經(jīng)常有項目實cao的分享會。

    兆悅屬于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依托大數(shù)據(jù)支持，能夠分析出不同行業(yè)、不同規(guī)模的公司在各類需求上的側(cè)重點。能夠在初期階段便向客戶提供專業(yè)建議這是在理論上以及實cao過程中都能做到的。

    然而事實上，大多數(shù)公司最終選擇的方案都由老板拍板決定，所謂的參考僅僅只是參考。

    就拿選址（選擇公司辦公地點）來說，相當數(shù)量的決策人難以設身處地換位思考，對普通員工通勤、用餐等痛點一無所知，全憑個人喜好。老板選擇什么地方全憑個人喜好，其他因素并不重要。

    更不乏何不食rou糜者反正我公司就在這里，你要來工作，遇到困難自己解決：要么自己換住處，要么早起一個小時。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嘛。

    隋然想，如果她是遇安的員工，有費女士這樣的上級，體驗應相當不錯，畢竟把員工放在第一位把老板放在后面的領(lǐng)導說實話，不多。

    但作為服務方，她有種不祥預感像五年前與淮安正式接觸，未來有得頭疼。

    費女士和淮安不是一種風格。

    淮總的龜毛有目共睹，不過極少為人所知的是她有條有理，在提出反對和質(zhì)疑時，往往也會給出解決思路。

    畢竟雙方合作的目的是高效快速地完成一件事。

    費女士則偏向于我哪怕挑一百個毛病、提出一百個問題，也不會給出一種處理措施作為參考，因為你是專業(yè)服務方，你不能讓我反過來給你指導，這樣的話，我要你做什么呢？

    體感度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費女士抬手看了下表，我還有約，我們今天先到這里。你回去整理下，明天上午十點之前給我一個新方案。

    逐客令糊上面門，隋然撐出一個微笑：好的。

    離開座位她看到后方掛著時鐘，與見面時間才過去不到二十分鐘。

    快出門，隋然和一名西裝革履的高個子男性擦肩而過。

    她認出了那人的司徽，屬于國際五大地產(chǎn)咨詢機構(gòu)俗稱五大行。

    隋然的目光追隨他往費女士的方向去，不期然和同樣向這邊招手示意的費女士短暫交匯。

    遠遠的，對方聳了下肩，像在表達遺憾。

    隋然心下了然，費女士不一定會選擇和她合作。

    當客戶主體是公司，最怕遇到合作中途對方改變決策人的情況，通常處理起來會很麻煩。

    新的決策人可能會完全推翻前面的進程，重新開始。

    也就意味著新決策人極大可能選擇新的居間方兆悅的費用結(jié)算是在項目每個板塊的成交階段進行，倘若客戶中途退出，公司不收取服務費，顧問自然也沒有傭金提成。

    很殘酷，但這就是現(xiàn)實。

    咖啡廳離公司不遠，隋然開了輛共享單車，邊往公司方向騎，邊思考和五大行相比，兆悅和她有哪些優(yōu)勢。

    兆悅頂多在燕京和海城做到國內(nèi)眾多同行的第一階梯，放眼國際，仍是無名小卒。倘若客戶方?jīng)Q策層有外籍人士，99%的國際客戶首選五大行，畢竟論知名度、資源、服務專業(yè)度、綜合素質(zhì)等，五大行在全球范圍有口皆碑。

    同等需求，兆悅的唯一優(yōu)勢是收費肯定比五大行便宜。

    費女士既然約了五大行的顧問，想來費用因素不在考慮之列。

    她個人目前的優(yōu)勢在于淮安出具過委托協(xié)議。

    但新公司尚未完成注冊，所以蓋章的委托方是遇安燕京總公司，并沒有完整約束力。

    隋然也不打算拿這份協(xié)議強求費女士配合。

    至于其他的

    她和淮總的私交已經(jīng)讓費女士直白說出你應該退出，那和芮總?？偰屈c聊勝于無的交情最好別提。

    不知不覺臨近公司樓下，看到幾個同事勾肩搭背進了后門，隋然猛踩一腳，去往新團隊所在的世匯廣場。

    新團隊延續(xù)母公司鈞霆的命名風格，工作室名驚雷，目前到崗的成員不多，隋然還沒有正式提交轉(zhuǎn)組申請，不過偶爾過來開會，知道辦公室最近比較空。

    到地方，她騰空疑慮和隱憂，一頭扎進會議室，專心做新方案。

    與其想那么多有的沒的浪費時間，不如抓住有的部分先下手做。

    收到海澄的位置共享已是晚上七點。

    ?？傋蛲聿胖阑窗渤霾?，打了好長一通電話，免不了發(fā)點牢sao，還想約隋然喝酒。

    隋然很有沾杯倒的自知之明，推說第二天有重要面訪婉拒了。

    海總睡一覺自動重啟，昨天的拒絕是昨日云煙，不影響今日再戰(zhàn)。

    聽她說到離你家不遠，再看著方案草稿圈圈點點的修改痕跡，隋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隨即爽快答應酒吧見。

    海澄開場白仍是抱怨淮安出差得很不湊巧，然后說起驚雷團隊未來的人員配置，以及短期業(yè)務重點。

    新團隊處于積累資源階段，一般不會有太高的業(yè)績指標。

    而驚雷這支團隊，負責人傅蘭洲是燕京空降，海澄自己是大區(qū)區(qū)總，擔著一個大區(qū)的業(yè)績壓力和日常運營，對兼職副手的新團隊不可能投入太多精力，頂多忍痛割愛抽調(diào)幾個能力突出的先來熟悉新業(yè)務板塊。

    但傅蘭洲給海澄的壓力特別大。

    我現(xiàn)在覺得這老狗是個坑，空手套白狼玩得真溜啊。 海澄憤怒地捶打桌面，明里暗里叫我先把海西大區(qū)放一放，把這邊團隊建起來，還想讓我把大區(qū)案源轉(zhuǎn)到新團隊?？?！狗男人怎么不放煙花把自己炸上天！想真多！

    隋然左耳進右耳出，安靜地吃著水果，時不時應上一兩聲。

    海總先前耽于聲色，自愿入了傅蘭洲的甕，當局者迷了一陣，現(xiàn)下既然能說出傅總空手套白狼，想必離旁觀者清差不了多遠。

    別的不說，?？倧膩聿粫炎约旱臉I(yè)績拱手讓人。

    搶海總的業(yè)績，得先給她雙倍以上的可期資源，要不然?？偟谜?。

    傅老狗就仗著他有幾分姿色，整天嘴上說得好聽，拉這老板那老總，這都多長時間了，出面的一個巴掌數(shù)的過來，三個都還是遇安的！

    ?？偛粌H炸，還虎，三杯五顏六色的調(diào)酒下肚，矛頭對準隋然：來酒吧吃什么水果，Tomas，給她來一杯咸狗，再來一杯蚱蜢。

    調(diào)酒師溫和地笑笑：好的，請稍等。

    趁著Tomas調(diào)酒的功夫，隋然迅速解決了所剩無幾的香蕉和蘋果。

    雞尾酒勝在顏值，隋然選好角度拍了幾張發(fā)到朋友圈，問過Tomas度數(shù)，才跟海澄碰了杯，小心翼翼地抿了口。

    咸酸甜三種味道接踵而至，彌漫口腔，尾段帶有西柚清香，幾乎沒有酒味。適應了初時奇奇怪怪的口感，居然意外的好喝。

    盡管度數(shù)不高，但幾輪下來，仍有些上頭，感覺到微微的暈眩，隋然及時叫停，頂著海澄一連串然然你沒有心、傅老狗不是個好東西的胡言亂語把她往家里拖。

    安置海澄在臥室睡下，旁邊放好垃圾桶以防她吐，隋然輕輕關(guān)上臥室門，來到陽臺。

    她喝酒有目的。

    高度數(shù)的酒一杯倒無疑，低度數(shù)的不一定。

    適量飲酒有助于提高膽量，她需要酒精作為催化劑，或者說，作為借口。

    隋然深吸了口夏日夜晚躁動的空氣，打開淮安的朋友圈。

    出差迄今一周半，淮總崩了自己的高冷人設。

    一個從來不發(fā)動態(tài)的人最近每天都發(fā)。

    她去的南半球，正值寒冬。

    前三天，每天八點準時發(fā)雪景，角度、內(nèi)容大同小異：茫茫的白占去畫面三分之二，襯得遠處天空格外蔚藍清澈。

    配文無一例外全都是單字雪。

    第四天畫風突變，是淺色路面的樹的濃重倒影。

    再后來，有繁星閃爍的夜空，也有橫平豎直的彩線構(gòu)成的幾何畫。

    今天的發(fā)自半個小時前，一杯加了兩片檸檬的清水。

    捉摸不透。

    不知所云。

    隋然退回聊天框，發(fā)信息：「晚上好~」

    發(fā)完等兩分鐘沒回，她把手機丟在沙發(fā)上去洗澡。

    再出來，有回復了。

    淮安：「晚上好?！?/br>
    上面明晃晃地掛著一行[對方撤回了一條信息。]

    不知道為什么，隋然忽然想笑。

    發(fā)一條晚上好非常有尬聊的嫌疑，偏偏對面還很認真地回了一條同樣的。

    隋然：「我不會問你撤回了什么[認真.jpg]」

    隋然：「冬天好?！?/br>
    她數(shù)到七，屏幕上蹦出一條：「夏天好。」

    隋然笑倒在沙發(fā)上，隨手點了個憨笑的黃豆表情發(fā)過去，然后看著上方正在輸入持續(xù)了十幾秒，最終偃旗息鼓。

    大概實在無言以對只能選擇不回。

    隋然裹好毛巾，枕在扶手上舉高手機打字：「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淮安：「什么？」

    隋然：「你出差要好久，芮總和桑總也出差，誰來照顧你的多寶閣？」

    淮安：「找了附近花店的養(yǎng)護師傅。」

    隋然：「喔~好的。」

    她切出去做了一張文字表情，返回時見聊天框多了長長一段話：

    「養(yǎng)護師傅去的時間不太穩(wěn)定，有時候不記得拍照給我。你有時間能幫我拍照么？我聯(lián)系房東換了智能門鎖，去物業(yè)登記過，輸入密碼就可以?！?/br>
    這橄欖枝隋然求之不得：「沒問題！」

    隨即她把剛做好的文字表情無事不登三寶殿發(fā)過去，附帶一個乖巧。

    淮安：「嗯？」

    隋然：「方便接電話嗎？」

    淮安：「？」

    隋然：「我今天見了Fiona費女士，聊了大約二十分鐘。想跟淮總打聽一點信息?！?/br>
    淮安：「哦？」

    隋然篤篤地敲鍵盤：「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旺柴]」

    剛發(fā)送，屏幕彈出語音請求。

    隋然戴上耳機，調(diào)整了下姿勢，點接聽。

    談得如何？淮安直奔主題。

    隋然沒有直接回答，酒精讓思維變得活躍而跳脫，她反問：費女士沒有給你發(fā)報告之類的么？

    淮安：周報才會提到進度。

    你會給她任何意見建議嗎？或者說，她會聽你的意見建議嗎？

    不會。我已經(jīng)退出前期籌備?；窗补麛喔纱?，我無權(quán)左右Fiona的決定。

    淮總之前跟費女士認識嗎？她是對誰都很嚴厲，還是只針對陌生人？

    不熟。淮安說，F(xiàn)iona是恩月姐托朋友介紹來的。我和她只有過一次視頻通話。

    這樣啊

    隋然翻出一包濕巾，慢騰騰地揭開粘紙，把費女士批評她的部分大致復述了遍，說到未能給予淮總中肯建議，對面?zhèn)鱽硪魂嚰毸槁曧?，像在喝水?/br>
    她停下來。

    淮安那邊響起敲打鍵盤的聲音，很輕，但背景過于安靜，所以聽得很清楚。

    更加清晰的是呼吸。

    安靜而均勻的屬于淮安，因為酒精關(guān)系略微粗重的來自自己。

    此消彼長，倒讓無人發(fā)言的通話顯得不那么沉默。

    片刻，淮安說：芮嵐也抱怨Fiona的風格過于直白嚴厲，她半小時前降低了芮嵐的差旅報銷等級。

    咦？

    你剛剛說到Fiona提到過段時間海城分公司將有高管就職。是這樣的。恩月姐、芮嵐和我因為是創(chuàng)始人，難免會給其他人利益抱團的顧慮，F(xiàn)iona有多年的監(jiān)事履歷，在協(xié)調(diào)公司高級管理層關(guān)系和利益分配上經(jīng)驗極為豐富。

    監(jiān)事？隋然默念了遍陌生名詞，打開搜索引擎。

    淮安的解釋比搜索反饋更快，我們?nèi)耸嵌嗄甑呐笥?，但是一起共事的合作關(guān)系往往容易消耗友誼，F(xiàn)iona你可以理解為鯰魚。

    鯰魚效應隋然不陌生。

    通過采取某些手段或措施，刺激企業(yè)或行業(yè)活躍起來參與競爭，激發(fā)原有員工的活力，從而產(chǎn)生激蕩效果。

    高層內(nèi)部應用的管理策略隋然沒心思深究，她在乎的是怎樣做成這筆單子。

    隋然抽出一張濕巾蓋在額頭給自己降溫：淮總，問個問題。

    嗯？

    我們現(xiàn)在隋然閉上眼，飛快地說出下半句，算不算朋友？

    對面輕咳了聲。

    是不是？

    喝了酒，隋然不像平時說話前總要在腦子里字斟句酌過一遍，現(xiàn)在想到什么說什么。

    頗有恃酒行兇的架勢。

    當然，喝酒的目的也在于此。

    耳內(nèi)呼吸驟緊，剎那間低不可聞。

    臉上蓋著含有冰片成分的濕巾，隋然感覺不到熱度。

    只是胸腔撲通巨響震如擂鼓。

    一次停頓后，跟著飄來一個是啊。

    隋然也不自禁地吐出口氣，又加了一張濕巾，慢吞吞地說：現(xiàn)在的情況是這樣，你不再是有直接利益關(guān)系的決策人，而且你也說了無權(quán)干涉費女士。所以我想遇到難題我來咨詢你的意見應該

    淮安爽利接話：沒問題。

    不算作弊。隋然堅持說完，加蓋第三張濕巾，悶悶地哼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