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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 第118節(jié)

    代價么,自然是迫切拉長的戰(zhàn)線、加派的王師,以及,大批王師調(diào)離、防守越發(fā)薄弱的皇城。

    楚行月這三年在金帳王庭,得到了多少,與王庭可汗又有什么約定?

    如今他卻拿出了王庭的地形圖和布防圖,布防可改,地形卻改不了。

    金帳王庭,容厭要不要?

    同時要守住大鄴姓容,那如今要不要得起?

    容厭看著密函上的字跡,提筆寫下今后的戰(zhàn)事安排。

    他寫得很細。

    金帳王庭如今最為驍勇的大將,兩年之前,他親征曾經(jīng)有過幾次直接對上。

    這個人有勇有謀,擅于利用地形進行伏擊,然而這次前線的王庭王子,在軍中頗有影響,卻喜歡大開大合,強勢攻城。王庭本意是想讓這兩個人取長補短,可軍中在制定策略時,只有一個絕對將領(lǐng),兩人最開始必有不合。這也是大鄴應(yīng)當利用好的一點,這場戰(zhàn)役不宜過久,要在兩個人完全磨合好之前結(jié)束,也得攻破蒼山,直取王庭,震懾北戎至少數(shù)十年。

    容厭將如何針對這兩人用兵用謀離間、示弱、絞殺,詳盡地寫完,而后又攤開另一張宣紙,寫出接下來兩個多月的邊境戰(zhàn)事和朝堂緊要之事的安排。

    撂下筆后,饒溫走進來,就要封好取走,容厭卻下意識又將他方才寫下的東西檢查了一遍。

    察覺到自己生硬的謹慎,容厭眼眸滯住一瞬,而后很快垂眸復(fù)核完,沒什么表情地站起身,走到寢殿里間的窗臺前坐下。

    宸極殿和椒房宮的建筑格局差別不是很大,內(nèi)里的陳設(shè)和紋飾卻截然不同。

    宸極宮黑金的底色冰冷華貴,容厭從前習慣了這樣的配色,如今他習慣了另一處,再回到這里,心緒低沉卻也平靜。

    支摘窗開著,邊沿垂掛著一滴欲落不落的水珠,不知道是夜間的雨水,還是霜寒的露水。

    這一滴呈現(xiàn)拉長球型的水滴,映照著冬日淺金色的晨光和霜綠的中庭,這般微小,卻有種芥子納須彌的廣大之感。

    容厭很累,倚靠著窗臺,視線凝在這滴水珠上,便什么也不想再去思考。

    這滴水珠落下,便等著下一顆凝成。

    容厭沒有伸手去接。

    他原來也可以這樣平和耐心地,等下一顆不知道能不能再匯聚出來的水珠。

    天色大亮,朝陽已經(jīng)爬上半空,日光大盛。

    沒有下一滴了。

    命途大概總是錯過和失去,得到總是太少,他總要接受。

    饒溫傳達下命令,又折回宸極殿,問道:“陛下,明日開朝會嗎?”

    容厭好一會兒沒有回答,許久之后,才道:“年假未過,有事上奏折,天大的要緊事,來御書房面見?!?/br>
    饒溫面上微有訝異之色。

    實在是……陛下這樣,有些不如往日勤勉的模樣。

    不過,三年多的夙興夜寐宵衣旰食,如今只是松懈一些,不召開大朝會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饒溫沒有多問,又有一名小黃門端著一面托盤進來,托盤上是一碗藥。

    深色的藥汁苦而澀,碗沿騰起的白氣裊裊上升,寢殿中很快便被這種苦意填滿。

    小黃門將藥碗放在容厭手邊的長案上,便低頭退下。

    藥碗上清晰可見的白霧越來越淺淡,直到熱汽快要散完了,外面?zhèn)鱽沓暋?/br>
    是晚晚回來了,還有,張群玉。

    晚晚和張群玉又見到了。

    容厭長睫顫了一下,卻還是看著原本那滴水珠所在的位置,沒有回頭。

    兩道腳步聲一起走進寢殿之中,晚晚走在前面,步伐輕盈平緩。

    她其實很少掩飾情緒,心情不好時,腳步都是沉的,心情不錯時,每一步都輕快。

    她此時心情應(yīng)當很是不錯。

    容厭忽然就想起,幾個時辰前,他浸泡在酒池之中,為什么最后還是爬了出來。

    太不甘了。

    容厭可以以任何一種方式被人殺死,斬首、分尸、凌遲,死在戰(zhàn)亂、宮變、陰謀中,或者再如何慘死都可以,唯獨不應(yīng)該自絕。

    他一輩子沒有輸過,除非死去,便不會中途退場。

    和葉晚晚之間,一直以來積攢的怨、恨、苦楚,源自愛意,卻在不斷加深兩個人之間的鴻溝。

    他是愛她的,即便,已經(jīng)徹底明白他得不到她,他也是愛她的。

    放不開,忘不掉,那就,愛吧。

    他對她的愛意,與她無關(guān)。

    她不回應(yīng),哪怕棄如敝履,也沒有關(guān)系。

    還有將近兩個月,不是嗎?

    或許他還可以改變許多事。

    饒溫看到張群玉,小聲打了個招呼,“辛苦了?!?/br>
    張群玉想起一夜又一日半始終沒有放松片刻,他無奈地抬手捏了兩下眉心,往后退了一步,與饒溫并肩道:“這圖,陛下怎么說?”

    饒溫簡短將容厭晨間寫下的批復(fù)復(fù)述出來:“圖會拓一份送去邊境,不過作戰(zhàn)上,這兩張圖不是關(guān)鍵,要處在金帳王庭派出的將領(lǐng)身上?!?/br>
    張群玉想了想,這兩張圖或許本就是金帳王庭意料之中的,既然極有可能你知我知,作戰(zhàn)過程中便斷不可能依賴這兩張圖。容厭是要借這兩張圖再去設(shè)計離間金帳王庭的兩個將領(lǐng)。

    另一個要緊之處……便是如何對待獻圖之人,楚行月。

    饒溫又說了些旁的政事,便道:“陛下先前吩咐,你今日可以回府休息?!?/br>
    張群玉點頭,沒有再問楚行月如今處理,忍不住笑了出來,“謝陛下體恤?!?/br>
    他沒再多留,便離開宸極殿。

    容厭靠在窗邊,神色淡而倦,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來,也沒有說話。

    饒溫也很快告退,帶走了剩余的宮人,寢殿之中便只剩下容厭和晚晚二人。

    晚晚繞過隔斷的屏風,走進里間之中,一越過坐屏便看到,容厭只穿著中衣,靠在大開的窗前,沒有戴冠也沒有束發(fā),流瀉而下的烏色如垂墜的綢緞。

    窗邊影綽的光線落在他蒼白幾乎透明的面色上,呈現(xiàn)出一種脆弱而搖搖欲墜的哀艷之美。

    容厭貌美,她一直都知道。有時候,當他沒有露出那些讓人討厭的強勢狠厲神色時,比如此刻,他的美貌甚至會震撼她。

    晚晚站在原地,靜靜看了一會兒。

    尤其這般脆弱模樣,像是無聲的引誘。

    容厭知道她在看他,卻不讓自己回頭看她。

    晚晚的視線慢慢從他臉上往下移,劃過他嚴實的領(lǐng)口。

    今日施針,她似乎看到他鎖骨上的傷疤用了藥,已經(jīng)淺了許多。

    他的身體,疤痕即便去不掉,也足夠好看。

    晚晚視線最后落在他面前的那碗藥上,上面已經(jīng)沒有熱汽,卻還沒有動一口。

    他真的不是一個好病人。

    他所作所為,她再好的醫(yī)術(shù),效果也不會如預(yù)期所想。

    她問道:“不喝藥嗎?”

    容厭垂著眼眸,“不想喝?!?/br>
    晚晚看著他的臉,心情還不算差。

    容厭淡淡解釋,“太苦了,我不想喝。”

    晚晚神色僵了一下。

    “你還嫌苦?”

    容厭“嗯”了一聲。

    當初他扔掉抑制毒性的藥,也是不想再嘗那種苦味。

    “太苦了,咽不下去?!?/br>
    晚晚道:“你不是還要給我試藥嗎?之前不是眼睛也不眨就能用完一碗藥,今日這點苦都咽不下去?”

    容厭抬起眼眸看她,“毒藥也有無色無味的,我可以試那種。不到兩個月了,我不想總是吃藥?!?/br>
    晚晚淡淡看著那碗藥。

    這碗藥不用,他就得用一輩子的藥。

    晚晚走近過來,淡淡的藥香驅(qū)散了那股苦意,容厭看著她走近,眼睛眨也不眨。

    她抬手探了一下碗壁,藥已經(jīng)徹底冰冷下來。

    容厭順勢抬起手,牽住她垂下的衣袖一角。

    這樣含蓄的一個動作。

    他和她最開始時……也不曾那么含蓄過。

    晚晚頓了頓,和衣袖牽連的手腕,忽然有些難耐的癢。

    她垂眸去看他的手。

    修長的手指根根白皙,手指曲起的關(guān)節(jié)也秀美,指尖還剩一絲淡粉。

    他忽然道:“我不是想與你置氣?!?/br>
    容厭微微仰頭看著站在他面前的晚晚,一眼就能看出的認真,“我只是,不想再用那么苦的藥。”

    晚晚耐心道:“我先用針不過是讓你盡快退燒好受一些,若不用藥,你再燒起來,這不是什么簡單的事?!?/br>
    容厭笑了笑,道:“死不了,不用管我?!?/br>
    晚晚道:“死得了呢?”

    他的身體情況,如今她比他清楚。

    容厭笑意清淡,“人各有命?!?/br>
    他是一直以為,他身上的毒無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