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 第1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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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群玉心底更生出一股連掙扎都掙扎不起來的無力。 容厭這人,對于一個女子而言,若是不曾得到過,那還好,若是得到過他飛蛾撲火一般不顧一切的情意,這輩子……讓人如何能忘記。 張群玉側過臉頰,去聽外面的刀戟之聲。 就算知道明日乾坤將定,此刻皇宮之前的血光仍在。 他已無話可說,不再多留。 容厭獨在御書房中撐著額頭,不多時,他像是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什么,想要攢一攢力氣,回椒房宮。 御書房中此時正是空蕩無人。 他這人總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堅持,盡管幼年時為了在楚太后手底下活命,做出過許多愚蠢卑微的姿態(tài),可他不僅沒有不在意這些,反而更加不想讓自己在人前狼狽。 他這些年,最多最多也只能容忍晚晚看到他卑微折腰的模樣。 細微的呼吸之間,擺放在角落的水漏規(guī)律地發(fā)出滴答的聲響。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 意識隨著一聲聲的水滴又有彌散的趨勢,容厭習慣性想要再去扯裂手臂上的傷口,手指剛剛抬起,向來運轉飛速的腦海此時白光一過,天地乍然一空,全身的力氣這一瞬間悉數(shù)抽干。 身體若玉山傾頹,容厭這一刻察覺自己將要跌倒在地上,隨著這一道知覺,鋪天蓋地而來的是千刀萬剮般的疼痛。 每一寸血rou似乎都在崩裂,軀體疼到又被扯開的手臂傷口處都只剩下淡淡的麻木。 他口中流出血液,眼眸酸痛,開始往外滲血。 血液不再是正常的顏色,這色澤艷麗,面色越是青白,這血色越是鮮艷張揚。 ……他的時間到了? 容厭費力地抬眸看了眼剛剛升起的朝陽。 還那么早。 咽下涌上的鮮血,抬手去擦唇角的血跡,容厭掙扎想要扶著龍椅起身坐好,可他全身氣力被病痛剝離,漸漸直不起身,甚至身體滑落單膝跪地時,手臂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他終于到了捉襟見肘的時候。 他用僅剩的力氣捂住口鼻,鮮血仍舊從他指縫泄出。 ……艷紅的血,青白的膚,他手指枯瘦如窗外病梅殘枝。 病骨支離,氣息奄奄,連聲音也發(fā)不出。 那么快啊,他還沒等到她。 容厭放棄再掙扎起身。 御書房中漫開死寂一般的寂靜,無聲無息。 容厭放任自己昏沉到無以為繼,眼前與意識彌漫開的薄霧之中,前世今生重疊,隱約可以窺見上陵的輪廓。 梨花滿城,花瓣之上,悠悠然落了一場春雪。 不知道這是哪一年,春雪之下,披著一件純黑色鶴氅的容厭站在皇宮的閣樓之上。 過于厚重的衣物包裹著病弱枯瘦的身體,琉璃般的眼珠常常望著江南的方向,渙散無神。 這是晚晚離開前的那段時日里,她最經(jīng)常停留的地方,后來,這里也成了他每日待的最久的處所。 饒溫、晁兆緊張地跟在后面,容厭下了閣樓,去到東宮,看了眼他培養(yǎng)了三年的少年太子功課,出門后,仰頭望著漫天的春日白雪。 他忽然想,北方的上陵春日落了雪,那江南呢? 這般想了,第二日,他便私服去了江南散心。 說是散心,可是饒溫不用問也知道,容厭是想要去江南的哪里。 江南沒有落雪,比上陵要更為溫暖的空氣中,是潮濕而連綿的陰雨。 濕滑的青石板街之間,容厭沒有走動的力氣,只能坐在輪椅上,由人將他推到一處不引人注目的拐角。在這里,他透過潺潺的雨幕,安靜地望著眼前一個個走過的人。 等了好久,直到外衫被水汽濡濕,鶴氅濕重,這時,他才看到一個姑娘。 隔著一扇半開的窗,她從他面前經(jīng)過,烏發(fā)如云散開。 她撐著一把半黃不黃的油紙傘,傘面描的是茉莉花的紋樣,亭亭走在白墻黛瓦的青石巷道之間,腰身纖細,身上淺綠色沒有紋飾的裙衫飄飄裊裊。 她美地仿佛是整個煙雨江南化身的仙魅,身后酒家的旗旌在雨里飄搖,處處皆是江南獨有的風流秀致韻味。 多么舒心美妙。 自從看到她,容厭便沉默而目不轉睛地看著,整個人仿佛化作一座守望的雕塑,一動不動,似要維持這個姿勢,望著她從亙古到無窮。 身側饒溫記著時辰,小聲催他喝藥。 容厭平靜地凝視著她在江南的煙雨中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一處拐角,再尋不見。 他病痛纏身,不遠萬里,等了這樣久,終于能隔得遠遠地看她一眼。 可他走不到青石板街的盡頭,也看不到她的歸屬。 她或許回到了一處掛著明澄燈籠的庭院,或許又回到了哪處藥堂,當她踏入門檻的那一刻,溫暖便會爭相將她擁入懷中。 ……離開他,她果然會過得很好。 回到上陵,容厭一病不起。 沒有等到綿長的陰雨天氣結束,一日清晨,饒溫看到容厭在層層錦被之間微微發(fā)抖,好似極冷的模樣。 他明白了什么,明明已經(jīng)是春日,他還是顫聲讓人將地龍燒得再熱一些。 晁兆喊來太醫(yī),龍床之下,烏壓壓跪了一片的人。 太子膝行上前,流著淚聽著容厭有一句沒一句的囑托。 他的聲音已經(jīng)到了不湊近就聽不清的程度。 說完對這個王朝的規(guī)劃,容厭面色微微紅潤了些,他讓眾臣出去跪著等待他的殯天,獨獨留下了饒溫。 饒溫跪在地上,等著容厭最后的囑托。 他在腹中想了許多言辭,不論是繼續(xù)照看江南的皇后娘娘,還是輔佐這三年里容厭悉心選出的年輕的太子,他都會好好讓容厭最后這一刻能夠放心。 昏暗的室內,沉香流瀉如雪白潮水,也似冥界接引的煙霧。 回光返照之際,容厭面朝的還是南方,靜默不語。 饒溫與容厭相識微末,這些年是君臣也是知交,他如何能不懂容厭此時毫不遮掩的所想。 他苦笑了下,“陛下放心,您這樣愛重皇后娘娘,臣會承您遺愿……” 容厭眼珠動了一下,從望著南方,緩緩移到饒溫身上。 他聲音帶著疑惑,“愛?” 他垂目慢慢地思索。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人將這個字與他聯(lián)系在一起。兒女情長和一個冷酷鐵血帝王之間,似乎不是什么能融洽兼容的關系。 糾纏那么些年,愛和不愛,他也從未對葉晚晚說出過一個字,他似乎冷血到骨子里。 回憶如走馬燈,從酒池那不愉快的相識開始,他和她其實也有過一段蜜里調油難舍難分的時日,只是回首已然物是人非,彼此面目可憎。 他眼看著她開始想要逃走,從愛他,到厭他,到怕他,到最后形銷骨立,麻木如同行尸走rou。 那碗想要他死的毒茶,像是她瀕死前最后的亮色。 容厭嗓音輕地幾乎讓人聽不清。 “我不愛她?!?/br> 是回答,也像是對自己的催眠和挽尊。 讓她日日如同折磨的,哪里會是愛。 她那么厭惡他,他還有點自知之明。 她所求不過是擺脫他,就連姓名放在一起,都會讓她抵觸。 容厭忽然道:“劃去宮中所有她的名字?!?/br> 饒溫猛一怔愣,容厭對他囑咐道:“你與晁兆、張群玉等人,要好好輔佐太子。讓,天下太平,讓大鄴舉目無流民、家家夜不閉戶……讓江南安定,富庶繁華。” 顫抖的聲息極力維持著吐字的清晰。 字字不提她,句句是為她。 就當她從未來過上陵。 她那樣恨他,他既然給了她自由,史書之上也不會再捆著她的名字。 這一世。 容厭和葉晚晚,再不相干。 屏退所有人后,明黃色帷幔半遮住床榻,容厭沒有力氣再說話,他握著葉晚晚曾經(jīng)佩戴過的、出宮時,兩人隨手買下的紅玉檀香珠。 上面的經(jīng)文他已看不清楚,身體處處崩裂出的血跡染透了珠串。 他好像又嗅到了晚晚身上的香氣,幽幽裊裊。 或許病入膏肓的人都曾設想過最后的那一刻,容厭也想過,真的到了這時,他會做什么,他會想什么。 如今他知道了答案。 到了最后這一刻,他腦中是葉晚晚。 他最心疼、最無措、最無望的,曾經(jīng)的枕邊人。 葉晚晚。 深念如煙灰隨風而散,消解的意識也如飄散的煙云。 人死有夙愿。 他想,若有來世,請讓他先愛上她吧。 不要再有替身,不要再有誤會,他也別再守著那點可憐的矜持和驕傲,別再低不下頭。 今生塵埃已落定。可再不般配,再多陰差陽錯,他也還是期許來世,還是想要強求,想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