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開口，那金吾衛(wèi)還真停下了。

    葉可可見狀上前一步，對秦曄說道：“臣女堂姐自幼在老家長大，要是有什么失禮之處，臣女愿代她向諸位大人致歉?！?/br>
    “世子與諸位大人職務(wù)所在，臣女不敢阻攔，只是不知堂姐這一去，幾日才能得回？”

    一聽到葉可可沒打算撈自己，葉茗又掙扎了起來。

    “你想我關(guān)幾天？”秦曄聞言偏頭瞧她，與先前相比，態(tài)度簡直稱得上和顏悅色。

    關(guān)她個一百年起步！

    葉可可努力咽下嗓子眼里的真心話，溫溫吞吞地露出了一個笑容，“臣女都聽世子的。”

    “那就關(guān)到花朝節(jié)吧?！鼻貢下唤?jīng)心地彈了彈衣袖上的落塵，“一日太短，三日太長，兩日不多不少?！?/br>
    “難得葉小姐出面，我本不該駁了面子，只是京畿重地，天子腳下，豈能容人大吵大鬧？還請小姐體諒則個兒?！?/br>
    說罷，他一揮手，金吾衛(wèi)便像拎小雞崽一般將葉茗拎起。可能是到底不想得罪葉家，這些粗人竟然還記得給她戴上幕籬，只是手段太過粗暴，怎么看這么像是在套麻袋。葉茗自然不會任由他們擺布，奈何小胳膊小腿完全不是個兒，兩三下就被鎮(zhèn)壓了個徹底。

    “你們把人送回衙里，好好看著?！鼻貢蠌囊巫由掀鹕恚瑩崞搅斯俜系恼劢?，“我臨時點了你們幾個跟過來，再不還回去，執(zhí)金吾只怕要惱呢?！?/br>
    “世子哪里話，”領(lǐng)頭的金吾衛(wèi)嘿嘿一笑，“紀(jì)大人一直欽慕世子，奈何平日里楊公子看得緊，我家大人找不得機會與世子搭話。今兒世子愿用哥幾個，那是天大的面子，哪有往外推辭的呢？”

    “你這話糊弄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說不定能行，”聽完這段馬屁，秦曄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滾吧。”

    金吾衛(wèi)齊齊應(yīng)了一聲，還真爽快地“滾”了。

    葉可可眼睜睜看著幾人退場，再瞅瞅待在原地的秦曄，一時間腦子有些發(fā)蒙，“世子您……還有其他吩咐？”

    “走吧?！鼻貢闲绷怂谎?，“葉小姐的意思是——不需要人送？”

    少女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就要順口來句“是”，好在她及時警醒過來，立馬把頭點得像撥浪鼓。

    誰敢拒絕一名皇親國戚的偶發(fā)善心？

    反正她不敢。

    不過等真走出了茶樓，葉可可又后悔了起來。

    在稍微有了那么點交情后，秦曄在她心中已不再是一句空泛的“秦王世子”，而然她光顧著把他轉(zhuǎn)成一個有血有rou的人，卻忘了這家伙在京城是多么的有名。

    這可是能在乞巧節(jié)重現(xiàn)擲果盈車的人物！若不是秦王府不能爬，恐怕墻頭都能被人壓榻兩丈。

    頂著無數(shù)姑娘媳婦震驚的目光，葉可可無比慶幸自己戴了幃帽。

    不然以后她還怎么在京城貴女圈混！

    好在秦曄做事還沒荒唐到底，剛進官邸區(qū)就停了下來，沒真把二人一齊送上風(fēng)口浪尖。

    盤算著住在此區(qū)的官家千金沒有幾十也有十幾，葉可可懸著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當(dāng)即客氣一句，“多謝世子，臣女這就家去了?！?/br>
    誰知，秦曄卻搖了搖頭，“不必謝我，上次在車?yán)锟床磺?，這次來只是認(rèn)認(rèn)門?！?/br>
    葉可可一愣，“世子這話……從何說起？”

    “其實這事全看小姐，”少年撫摸著腰間的劍柄，“小姐想我登門，那小姐還是小姐?！?/br>
    “那我若是不想呢？”她追問道。

    秦曄聞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俯身湊到了少女耳畔。

    “那我勸你好自為之，”他清淺的呼吸打到了她耳朵上，“皇嫂?！?/br>
    第14章

    葉可可足足花了兩天才緩過神來。

    這也不能怪她，單論威力，秦曄那句“皇嫂”足以媲美盤古開天辟地，輕松震感人心一百年，非女媧補天一般的奇句不能相抗。

    “魏王世子也太過分了，”她哭噠噠地跟娘親抱怨，“被全京都女子的夢中情郎喊嫂子，跟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年方十八、貌美如花，卻嫁給了一個七旬老翁，被一個英俊瀟灑的繼子喊娘有什么區(qū)別？”

    “確實沒什么區(qū)別，畢竟無論是全京都女子的夢中情郎還是英俊瀟灑的繼子都看不上你，”葉夫人優(yōu)雅頷首，“如果你的零花都用在了看閑書上，那我就要給你減半了。”

    痛失零花錢的葉大小姐眼中迅速泛起了真淚花。

    不過葉夫人對葉茗被抓一事還是頗有微詞，“葉茗那丫頭哪有私通山匪的本事？世子也太較真了些?！?/br>
    話雖如此，她也只是派人去衙門送送飯，絲毫沒有疏通關(guān)系，提前把葉茗撈出來的意思。葉夫人治家向來外松內(nèi)緊，此時轉(zhuǎn)變態(tài)度，顯然是知道了葉茗勾搭她外甥的“豐功偉績”。

    葉可可見此不由地松了一口氣，一則她和葉茗那像糯米紙一樣的姐妹情實在沒什么好挽救的，二則后者觀刑時的反應(yīng)著實有些嚇人。

    正所謂有人喜就有人憂，等到宋運珹頭暈?zāi)垦５仉x開號間，迎接他的既不是姨母的噓寒問暖，也不是表妹的燦爛笑容，而是清清冷冷的偏院和永遠(yuǎn)保留晚娘臉的黃芪。

    “郡夫人讓公子專心準(zhǔn)備殿試，這幾日就不要出門了?！秉S芪如是說道。

    殿試就走個過場的宋運珹差點哭暈在書房。

    然而宋大公子的悲喜對其他人來講不值一提，很快整個京城都沉浸在了花朝節(jié)將至的歡樂氣氛之中。

    就像沒人會討厭元宵燈會一樣，也沒人會不喜歡花朝節(jié)。

    不光是為祭拜花神而舉行的祭祀熱鬧無比，待字閨中的姑娘小姐們更是會走出家門，像是一朵朵含苞欲放的鮮花，點綴在城中的大街小巷。

    而對于官宦之家而言，最重要的，當(dāng)屬晚上的宮宴。

    這天下大概再沒有比皇家更重視彩頭和祥瑞的了，每年的這個時候，宮中都會設(shè)宴，廣邀群臣家眷，一同祭拜花神。

    葉家自然也年年都在此列。

    只不過，今年的百花宴對她們而言，怎么嗅都有股子鴻門宴的味道。

    “飛仙髻太扎眼，給小姐換一個?！?/br>
    晌午剛過，葉夫人就上了繡樓，指揮著七八個丫鬟把葉可可圍了個水泄不通。

    “水色在晚上瞧著太瘆人，換了?！?/br>
    丫鬟們幾乎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玉棋兩三下就給自家小姐換成了垂鬟分肖髻，還給她梳了一個漂亮的小燕尾，而另一個丫鬟紅杏則從衣箱里分速翻出了一件新衣。

    葉可可任由自己被擺弄來擺弄去，心思早就飛到了九天云外。

    赴宴向來是個麻煩事，赴宮宴更是如此。

    過于花枝招展，恐越過宮中貴人。

    過于素凈簡單，又會墜了家中名號。

    這其中的分寸拿捏可是一個大學(xué)問，值得各家主母花一生去鉆研。

    不過在經(jīng)歷了賜物一事之后，就算葉夫人把閨女打扮成觀世音菩薩座下的童女，后者在皇后眼里八成也是狐貍成精。

    葉夫人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過是求大面上不出錯罷了。

    既然是宮中設(shè)宴，只要還沒活夠，就沒有賓客會選擇卡點赴宴。這不，雖開宴定在酉時，但剛過未時，葉夫人就帶著葉可可乘上了去往皇宮的馬車。

    此時的宮門口已有不少馬車停放，只不過礙于時辰未到，各家女眷只能在車上等待。憑借著自家老爺?shù)墓俾?，葉家的馬車順利占得了一席之地，僅僅排在皇親國戚的后面。

    “唧唧、唧唧。”

    幾乎是馬車剛一停穩(wěn)，葉可可就聽到外面?zhèn)鱽砹藥茁暠孔镜镍B叫。她先偷偷瞥了娘親一眼，見后者正閉目養(yǎng)神，才偷偷掀開窗簾，探出了半邊臉。

    “可可！”

    見她露臉，趴在對面馬車窗口的少女頓時就笑了起來。

    那少女不過十六七歲上下，穿著赤色衣衫，頭發(fā)學(xué)男子般高高束起，眉間點著朱砂，配著眼角的胭脂痕跡，整個人明艷得像是一道火焰。

    “哎呀，郡主?！笔卦隈R車外的內(nèi)侍急得團團轉(zhuǎn)，似是想將她勸回去，“外面人多眼雜，可使不得呀……”

    “翻來覆去就這么幾句，我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了，”少女不耐煩地說道，“有空在這干動嘴皮子，還不如幫本郡主擋著！”

    內(nèi)侍訥訥，還真苦著臉擋在了兩車中間。

    有了這么塊“擋板”，少女頓時更放肆了。

    “聽我爹說，那個村姑欺負(fù)你了？”她干脆把整個腦袋都探出了窗子。

    葉可可隔著簾子做了個鬼臉。

    那少女見狀哪還不懂，直接冷哼了一聲，“二堂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放著京里大批的大家閨秀不選，非要抬舉一個鄉(xiāng)野村姑?！?/br>
    “村姑就是村姑，再怎么鍍金也變不成鳳凰，如今嘗點甜頭就四處惹事生非，以后豈不是要騎到所有人頭上作威作福？”

    她嘴里的二堂兄，便是當(dāng)今圣上。

    老秦家這代一共五人。

    魏王養(yǎng)在身前的庶子最為年長，據(jù)說已二十有三，秦斐小他兩歲，緊跟其后，秦曄再過幾月便年滿十七，排在第四，而第三嘛，便是眼前的少女。

    蘭平郡主秦嵐華，宣王殿下的掌上明珠。

    至于最小的老五，就是她還不會說話的弟弟。

    宣王年輕時招貓逗狗，是紈绔中的紈绔，他親手養(yǎng)大的閨女自然與知書達(dá)理沒什么干系。

    起碼全京城，敢直呼皇后為“村姑”的只有這么一個。

    按理來說，如此口無遮攔，哪怕是皇家血脈，也能治一個大不敬之罪，偏偏秦斐也不知有意無意，只要沒人當(dāng)著他面喊，就全當(dāng)沒有聽到。

    而皇后呢，娘家不顯，說話做事本就挺不直腰桿，面對真正的金枝玉葉更是氣短半截，罵又罵不過，罰又罰不動，唯一的指望還在裝死，只能把牙咬碎了往肚里咽。

    “可可你去寺里靜修，可能還不知道，”蘭平郡主翻了一個與優(yōu)雅無關(guān)的白眼，“這些日子她在京里可真是上躥下跳，但凡有人家傳出有意參選，她就要琢磨著給人添堵，二堂兄估計得愁得掉頭發(fā)?！?/br>
    想象了一下秦斐頭頂漏風(fēng)的模樣，葉可可一個沒憋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來。

    她甫一笑就知道要遭，慢慢回頭，就見自家老娘仍維持著閉目養(yǎng)神的姿態(tài)，慢悠悠地說道：“還不趕緊謝謝郡主提點？”

    少女趕緊學(xué)男子朝對面拱了拱手，后者先左右張望了一下，才對著她使勁吐了吐舌頭，臉上哪還有什么驕橫之色？

    葉可可當(dāng)即就要吐回去，然后就被老娘像拎小貓一樣給拽回了車?yán)铩?/br>
    面對老娘的怒目而視，差點將老姜家一百多年努力付之東流的葉可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假裝自己對正前方懸浮的系統(tǒng)面板一見鐘情。

    懸浮面板一動不動，高冷矜持。

    “咚——”

    宏厚的鼓音響徹皇城上空。那鼓點密集如驟雨，劈頭蓋臉的向著大地砸了下來。

    一、二、三……

    葉可可在心底默數(shù)，直到第一百零八聲鼓音落下，屬于內(nèi)侍的尖利嗓音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