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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喬木兮 第60節(jié)

    他兩只長而垂軟的耳朵不停在半空上下?lián)u曳甩動,好看得宛如蝶翅一般。

    小椿能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至少這一刻,在草地間放肆飛躍的嬴舟是切實(shí)快樂的,無憂無慮,暢快恣意。

    她被這般氣氛所影響,抄起懷里的藤球扔出去:“嬴舟!接著!”

    狼犬抬眸望見,跑得正高興呢,當(dāng)下想也未想,一個起跳輕而易舉地銜在嘴里,繼而搖著尾巴歡快無比地朝她而來。

    “哦!好厲害,一下就接到了?!?/br>
    嬴舟叼著球行至小椿兩步外,緩緩駐足,終于慢半晌地明白了什么,沉默地吐出球。

    “……你果然是在羞辱我吧。”

    小椿:“我不是……”

    第44章 開封(十八)   你有沒有感覺,嬴舟近來……

    深秋之后, 白日的時(shí)光就更短了,難得照幾回太陽,毛還沒曬熱乎, 頭頂便打陰了。

    嬴舟蜷縮在小院的花圃邊午睡,他二表哥猶自鍥而不舍地坐在石桌前磕橡果。

    而今, 自己的鼻子幫不上忙,尋訪開封城內(nèi)常駐妖怪的事似乎也莫名其妙地?cái)R置了, 松鼠精跟著無事可做,原本忙碌得像是打仗一樣的小隊(duì)伍,突然松懈下來, 還有些不太習(xí)慣。

    寒冬來臨之際, 梢頭還盤旋著許多嘰嘰喳喳的鳥雀, 個頭小, 翎羽普通, 也看不出是什么種類。

    間或就有一只大著膽子飛下樹去,踩在那頭毛發(fā)灰白而蓬松的狼犬背上,趁其不備啄走一撮細(xì)絨。

    嬴舟皺眉支起頭, 這小東西跑得快, 甫一感受到他的動作,先就叼著毛飛走了。

    他困得睜不開眼皮,倦意上涌, 見狀也懶得斤斤計(jì)較,拿尾巴一遮臉, 埋頭繼續(xù)睡。

    過了沒一會兒,那鳥又賊心不死地來了。

    許是有了前次的經(jīng)驗(yàn),它顯得愈發(fā)游刃有余,不知是否為了拔這狼狗毛去搭窩, 低頭就一口氣薅了大把,氣焰囂張地踩在嬴舟腿子上,打算再揪點(diǎn)腱子rou的毛。

    后者睡得著實(shí)太沉,等他隱約感覺到些許針扎的刺痛感時(shí),自己后腿的毛已然被擼出了一塊斑禿。

    嬴舟齜著牙扭過頭,張口就要去咬這只滿嘴狗毛的鳥。

    可惜這畜生體態(tài)小巧,他一口兩口還真沒逮灰鸚鵡時(shí)那么輕松。

    嬴舟看一眼自己平白凹了個洞的大腿,慍惱地沖著樹梢間蹦蹦跳跳的鳥雀們嚎一嗓子。

    “有本事再下來!不要臉的……”

    嘴里明明在罵,然而脫口而出的竟是一聲:

    “汪——!”

    嬴舟:“???”

    嬴舟自己先驚了。

    他震撼不已地僵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方才的所聽所聞,一時(shí)連去和那幫聒噪的蠢鳥算賬的心思也無,垂著腦袋又試了試嗓音。

    “嗚……嗚……”

    犬類的低咽聲自喉頭溢出,偶爾夾雜兩句不甘心地吼叫。

    不行,不行……他說不出話來。

    為什么會這樣?!

    是妖力禁錮太久,還是……那個小姨施在自己身上的術(shù)法?

    他猛地意識到了什么。

    無人知曉康喬此人的妖法路數(shù),莫非長久解不開變化之術(shù),他便會越來越趨近于獸類,最終……變成一條貨真價(jià)實(shí)的狼犬?

    想到這里,嬴舟當(dāng)即起了一背的冷汗。

    不能再如此下去了,他得找法子……他得想辦法!

    少年頓時(shí)有點(diǎn)張皇失措,幾步竄出后院,發(fā)了瘋似的在溫府內(nèi)狂奔,手持托盤端茶水的三兩婢女險(xiǎn)些被他嚇住,連連驚呼,懸而又懸地穩(wěn)住杯盞。

    嬴舟正跑入花園的月洞門內(nèi),迎面就撞見拿著糕餅走出涼亭的小椿。

    后者滿臉歡喜地喚道:“啊,嬴舟!來吃點(diǎn)心——”

    小椿……

    他步子剎在門外,卻又不自覺地遲疑著往后退。

    “你怎么啦?”察覺到他眉眼間六神無主,小椿舉起糕點(diǎn),傾身來問,“出什么事了嗎?”

    嬴舟凝望著高處落下的視線,內(nèi)心卻充滿抗拒。

    不行,不能讓她知道。

    他不想對著小椿一陣犬吠,太丟臉。

    幽微的自尊心狠扎著命脈,翼翼小心地維護(hù)他僅存的那一點(diǎn)尚未對外人道的情愫。

    思及如此,嬴舟咬牙一扭頭,一聲不吭地又朝前跑去,拐過一道彎頃刻沒了蹤影。

    “誒,嬴舟?”

    門內(nèi)的小椿滿眼稀里糊涂。

    他繞了好大的圈子跑回西廂,重久猶在堆積成山的橡果中剝著殼兒,冷不防看到自家精神不錯的表弟,還打了聲招呼:“唷,串門兒呢?”

    對方半句沒理,一股腦奔至橡子前,略略一打量,低頭便狼吞虎咽地吃起那酸澀的果實(shí)來。

    “嗬。”重久被他這番舉止愣住,難得見其積極一回,十分新鮮,“可以啊,也知道替哥哥分憂了?!?/br>
    說著一巴掌拍在狗背上,深感欣慰地來回?fù)崦?/br>
    “沖你這份心意,哥改明兒一定好好給你指點(diǎn)指點(diǎn)功夫!”

    嬴舟不大喜歡讓他摸頭,但此刻也顧不得掙開,只鉚足了勁兒啃食野果,想能再度打開自己的嗅覺。

    若不趕緊找到那位小姨,他恐怕就真的危險(xiǎn)了!

    正在他拼命遮掩身體里發(fā)生的變化,并積極地幫著重久尋人的時(shí)候,這個月的十五日悄然來臨。

    萬里晴空無風(fēng)無云,藍(lán)得過于純粹。十五即望日,猶言“月圓之日”。

    誰都未曾發(fā)現(xiàn),嬴舟已經(jīng)快有兩三天沒開口說話了。

    小椿從廚房拎著熱騰騰裝滿飯菜的食盒推門而入,一抬腳便踩到橫尸在地滴溜打轉(zhuǎn)的花瓶,險(xiǎn)些沒站穩(wěn)。

    屋內(nèi)又是一片被拆遷過的狼藉之象,她嘆了口氣,把吃食擱在桌上。

    兩條狗一前一后追逐著往外跑,動靜奇大,約莫是沒剎住,砰得一聲撞到了墻柱,他倒也不嫌疼。

    小椿打了個手勢招呼小土狗,“阿旺,你怎么又在家亂咬?”

    幼犬哼哼唧唧地磨蹭到她跟前,表情卻甚是委屈。

    “誒——不許‘嚶’?!彼嫜鼣[出架勢,“坐好,別想著靠裝傻充愣蒙混過關(guān)。”

    后者只能先聽話地放下屁股,但坐不安穩(wěn),嘴巴一個勁兒地朝嬴舟的方向示意。

    “不是都同你講過了嗎,我們?nèi)缃窠枳≡谌思腋希闼に闁|西,可是要賠銀錢的?!?/br>
    狗崽急得直打響鼻,跺了跺腿,不住地拿視線去看嬴舟,一副想要解釋的模樣。

    “別東張西望,專心一點(diǎn)?!?/br>
    小椿捏著它的頭轉(zhuǎn)回來,“我還沒講完呢——你這樣我很難辦啊,我們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給人家添麻煩,回頭我怎么同溫姑娘解釋?!?/br>
    它舌頭都快打結(jié)了,吚吚嗚嗚半晌,忍不住還“汪”了一下。

    小椿:“按老規(guī)矩,得減你一半的狗食?!?/br>
    小土狗:“……”

    它也太冤了!

    狼犬吃飯時(shí)依然是安靜斯文的姿態(tài),小椿在桌邊輕撫著他的毛,托腮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

    “我方才和溫蕙去逛了虹橋,碼頭附近真的好熱鬧。你知道嗎,原來這里的游湖還有花船呢,可以坐在上頭聽人唱曲兒、演雜劇、喝小酒。溫姑娘帶我去見識了一回,說是夜里的氛圍更好……”

    他用罷飯食,舔著嘴,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她。

    “好玩是好玩啦,不過總覺得差了點(diǎn)什么。”

    小椿不再給他撓下顎了,反而頗為悵然地拿兩手支著臉,“嗯……以前老想著等你變成了原身,給我舒舒服服地摸個夠?!?/br>
    “可這些天一個人出去吃喝玩樂,一個人在街上瞧新鮮玩意,沒有你在旁邊陪我說話了,反而挺冷清的……”

    “嬴舟還是快些變回來吧。”

    她趴在桌上,手指輕輕去戳他的爪子,“我還是想你陪我出去玩兒?!?/br>
    狼犬蹲在對面帽椅里,專注地看她。

    那些話音落入耳中,聽著卻朦朦朧朧的不真實(shí),像罩了一層霧。嬴舟不大能明白她在說什么,于是便愈發(fā)定定地琢磨她吐字的口型。

    但視線又被修長的口鼻遮住,就只能不住的歪頭,再換了個方向歪頭,企圖看清她的模樣。

    小椿……

    在說什么?

    *

    傍晚時(shí)起了一陣大風(fēng),雖不見霜雨,氣溫倒比往日涼了幾分。

    溫蕙命人送來錦被、炭火與手爐,順便帶了些時(shí)令果梨給小椿嘗嘗鮮。

    趁著仆婢們在屋內(nèi)忙碌,她擁著手捂瞧廊下的兩條狗子打架嬉戲,打得挺熱鬧,狼犬顯然玩瘋了,也就虧得狗崽子精力旺盛,被他賤兮兮地溜著跑,還傻呵呵的樂。

    小椿撿了個雪梨在手,蓄力于指尖。

    只聽“喀咯”一聲,就利落地將其切成了均勻的幾瓣,一面遞給溫蕙吃,一面問說:“你有沒有感覺,嬴舟近來的舉止愈發(fā)像狗了?!?/br>
    “他好久沒搭理過我了?!?/br>
    溫蕙拿了一片梨,不以為意:“是嗎?嗐,那狗妖不都這樣么?天性使然啦?!?/br>
    她擺擺手,覺得是她多心,“你看人家玩得多高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