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喬木兮 第9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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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同知先是著急忙慌地沖她使眼色,“噓——!” 他環(huán)顧四下,擔心叫下人聽去,殺雞抹脖子似的瞪她,“叫你莫在家里提這事兒!” 后者不大樂意地癟癟嘴。 待訓斥完了,他才接著謄抄舊書,語氣平平地輕哼,“就算她是真的。咱家出一個妖怪媳婦不夠,還能出一個妖怪祖宗?天底下的怪事都叫你撞上了,哪有這么好的運氣?!?/br> ** 翌日,遠在西北的白於山。 今晨天色蒼茫,是個白晃晃的陰天,日頭在云中時隱時現(xiàn)。 偌大的密林里幽暗深邃,稀疏的光透過參天蔽日的枝葉艱難地落在地上。春季萬物生長,兩場細雨讓荒草蔥郁得蔚為壯觀,一夜間拔高了好幾寸,近乎能蓋過人的小腿。 靜謐的山林內,一道過分清晰的腳步聲不知從何處響起,窸窸窣窣,漸次而來。 黑色的長靴將礙事的灌木踩在足下,手臂隨之撥開眼前的樹枝,當那人穿過雜草叢踏入平地時,周身已讓沿途的晨露打得半濕。 他不由地抖抖衣袖,拂去沾上的草葉與塵泥。 簡單地收拾了一番自己,余光稍稍旁落,便毫無懸念地發(fā)現(xiàn)了邊上那棵粗壯蓬勃的喬木,也發(fā)現(xiàn)了它從中劈開的裂口。 時隔半年之久,原來白森森的樹皮爬滿了青苔,底下的浮木在雨后生出圓潤重疊的菌菇。 青年視線自下而上,抬頭高仰著這棵令人心生敬畏的巨樹,眼神悠遠而溫潤,唇邊卻蘊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 “這么多年沒來,想不到你竟落得這步田地了。” 他長著一張清俊儒雅的臉,皮膚白得仿若透明,僅雙唇還有血色,襯得整個人異乎尋常的蒼白消瘦,以至于輕薄的紗衣松松披在身上,竟穿出一股仙風道骨的姿態(tài)來。 那雙眼合著蕭索散淡,乍然望進去時,隱約能看到一片空山冷月的寂寞。 青年只靜靜佇立片刻,很快就挪開腳步。 他循著記憶行至幾丈外的南天竹跟前,撩袍蹲下去。 “記得原來是立著半人高的大石頭,而今居然長了花草么,也是難得……有了?!?/br> 往下挖了一層草皮,根莖纏繞著的石塊就映入眼簾。 流轉的金線在其中閃著暗光,同風雨城小河貍脖頸上所帶的一模一樣——只是體型大了數(shù)倍。 見得此物,青年眼角浮上些許從容的笑意,他站起身,自懷中摸出一塊符石。 朱筆寫就的繁雜符咒好似感應到了什么,和地上的青石相映生輝。 與此同時的北號山灰狼族。 小椿站在嬴舟背后,見他比對著清單清點要帶走的物件。 旁邊的康喬倚著門框不耐煩地抱懷等待,“我先說好,東西不能太多,傳送術對人使用本就極其耗費靈力,再添上別的……我是有心無力?!?/br> “知道,余下的我騎鹿蜀慢慢載過去?!?/br> 他嘴里念念有詞,然而就在此時,街上的人驀地sao動起來。 “你們看那是什么?” “好亮的一束光柱!” “瞧著挺遠的,這是在什么地方?” 狼族紛紛走出門眺望,只見北方連綿的山頭之中,一道金芒沖天入云,筆直地扎進蒼穹,在浩瀚的天際里形成一張不住盤旋凝聚的渦流。 而在那當下,九州大地上,七道靈力充溢的華光接連拔地而起,或于深山密林處,或于溪畔流水間,或在妖族,或自人間,強悍的威能破土而出,宛如利箭直指向天。 倘若從高空俯瞰全局,會發(fā)現(xiàn)這光起之處連成了一條完整的北斗之相。 風雨城的食店老板驚異地看著自家兒子頸項的青石光芒大盛,夫妻二人瞪大雙眼瞠目結舌。 北號山中,嬴舟則怔愣地注視著小椿浮于半空的軀體。 她四肢散發(fā)細碎的螢火,神情分明比他還要迷茫,只能眼睜睜瞧見自己越升越高,難以自控。 她正想開口說話,嘴唇堪堪翕動,平地一縷幽光乍開乍合,下一刻便消失不見了。 “小椿!” 嬴舟上前一抓,卻只抓到了一把暗淡的流光。 他倉皇四顧,“小椿?!” 這室內那么多混雜的味道,可僅在短瞬,她的氣息便憑空撤去,干凈利落得連余溫也不剩,簡直像是被突然抹掉了存在。 “小椿——” 小椿從半空落地時,摔在了大片冰冷干枯的草葉上。 她茫然地舉目打量四野。 熟悉的山巒,熟悉的風景,熟悉的草木山石……白於山。 居然回到了白於山? 仿佛是一睜眼一閉眼的工夫,她就從千里之遙的北號瞬移到了此地。 甚至沒有借助小姨的空間傳送術。 為什么會這樣? 是本體樹自己的傳召嗎? 可她根本沒感覺到半分來自白櫟的牽引啊…… 小椿吃力地從地上支起身,還沒來得及整理思路,眼前毫無征兆地撞進一個她曾日夜思念的側影。 對方負手而立,翩然閑雅地佇于青山之間,亦如初見時一般干凈磊落,一身秀骨,古佛青燈似的澹蕩柔潤。 此刻正朝她轉過臉來,溫和地莞爾。 “啊,小椿。” 他笑說。 “好久不見。” 第74章 白玉京(二) 仙人撫我頂(上)…… “白玉……京?” 小椿甚至顧不上震驚自己的處境, 就先被他的出現(xiàn)打亂了所有的思緒。 面前的青年男子的的確確是白玉京的模樣,連氣質和嗓音都別無二致。 可他不是凡人嗎? 他為什么還活著……為什么…… 小椿上上下下詫異地打量他。 ……依然如此年輕。 白玉京兩手背在身后,輕輕彎腰垂首, 并未蹲下與之平視,只含著和煦的笑, 居高臨下地問說: “你觸發(fā)‘瀕死’了是嗎?去山外啦?” 他好似在同一位熟識的舊友閑聊,語氣里絲毫不見百年歲月的生疏。 “怎么樣, 外面好玩么?” “好玩啊。” 小椿自然而然回應他的話,“很好玩!遇到了許多人,許多事。有好多跟你說的一樣, 也有很多不一樣……你知道嗎?原來賭場沒有那么可怕的, 天底下還有不用動手搶就能把你錢財騙走的小偷, 有會禁錮時光的鸮鳥, 有能買到稀奇玩意的黑市……還有、還有好多好多!恰巧你現(xiàn)在回來了, 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br> 她簡直如數(shù)家珍,拍拍衣裙從地上爬起身,興奮道, “對了, 有一個人我想介紹與你認識的……不過他這會兒不在?!?/br> 相較小椿的眉飛色舞,白玉京卻顯得意趣寥寥,心不在焉地整理袖口, 隨意道:“是么?!?/br> 她實在有太多的話想說,也有太多的問題要問, 千言萬語涌到嘴邊,一時竟不知從何處開始的好,只能磕磕巴巴地湊在他耳畔語無倫次。 白玉京還未見過化作人形后的自己呢。 最后一次分別時,她還是棵禁錮在泥土里的樹。 小椿剛要問他的看法, 自石塊中迸發(fā)的金芒似乎比此前更漲了威勢,直將周遭的土地崩出裂紋,華光霎時擴大了一倍。 她視線落到他身后,方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那道蘊含著神秘靈力的光柱。 “那是什么?”她輕抬眉梢。 白玉京往旁一瞥,好像多了幾分興致,“哦,你說這個啊?” 他收回目光,仿佛是在闡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豎起食指貼在唇上,星眸清朗,“是個弒天的陣法哦。” 小椿望進他眼底,人族的瞳孔闐墨淵邃,分明帶笑,笑意間卻滿含陰霾,再打量他表情時,那臉上看不見戾氣,明明還是個眉眼干凈的俊朗公子。 “弒、弒天……是什么意思?” “啊,我來同你解釋一下?!?/br> 他愉悅地拉住她去看自己布好的局,“瞧見那石頭了嗎?” 白玉京已不便于靠近金芒附近,只撈起散落的碎塊,“用我與神獸英招之血繪制而成的,能夠從世間萬物中采集靈力,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甚至是人、妖、魔獸,但凡有靈之物皆末能幸免。 “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萬靈石’?!?/br> 小椿懵懂地跟著重復:“萬靈石……” 眼睛隨著他的舉止而動,目不轉睛又隱隱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不錯。我尋覓了整整三百年才尋到,是與我的血最為貼合的石頭?!彼黜绱核?,微笑的時候,雙目里是有光的,“上申山、興和、五臺山、汾河晉城、微山湖、青州海灣,再加上這里,一共七處。九州大地上靈氣最充沛的地方,正好遙指著北斗七星的位置。 “我等這些石頭匯聚靈力等了幾百年,總算是等到天降日蝕的好時機了。” 她聽著他說的這番話,卻莫名沒有頭緒。 什么靈石,什么北斗七星…… 白玉京,到底在講什么? “好時機?”